等夏竹回去,几个小孩围着他俩叫嚣老虎不在猴子称王了。
夏竹没放风,站在角落心虚得不敢说话,也不敢冒头。
躲了会儿听见许叔的声音,她立马尖着嗓子朝里喊了声有人来了。
喊完她也准备跑,结果许代山已经看见她了。
夏竹咬着棒棒糖站在原地,扭头看去,只见许叔领着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朝她走来。
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定制旗袍,留着长卷发,长了一张温柔脸,说话柔软而又缱绻,后来夏竹才找到精确的形容词——江南水乡走出来的漂亮女人。
只可惜,这个女人命不好,最后还为她这虚无缥缈的爱遭了罪。
男孩大约七八岁,穿着宽松T恤和阔腿牛仔短裤,一双小白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肮脏。
对方比夏竹足足高了一个头,她看他还得仰着脑袋。
打架的几个小混蛋听见消息早跑了个干净,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夏竹怕打架被发现,小大人似地拍了拍滚满泥的裙摆,故作镇定地冲许代山露齿一笑,而后伸出白嫩小手跟许代山打了个招呼。
许代山见是小夏竹,满脸笑意地回应:“小汤圆儿,大热天的你蹲在这儿干嘛?”
汤圆儿!
小夏竹当场呆住了,她自从上了幼儿园,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叫她小名了!
她放学回家跟父母抗议坚决不要这个小名儿,结果爸妈非但不改,还笑着说叫汤圆儿多可爱。
怕她想不开,夏妈妈还贴心安慰夏竹:“隔壁沈家的小女儿小名饺子,你们俩女孩小名取得多搭配,以后跟饺子妹妹一定要好好相处。”
夏竹知道改名是无望了,也庆幸还好大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不然她得羞愧死。
听到许代山叫她小名儿,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双手叉着腰望向一旁不说话、满脸拘谨、严肃的男孩,“许叔您能别叫我小名儿吗,我都上小班了。”
说到这,夏竹指着许默,雄赳赳气昂昂问:“还有,他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那姿态只差说:我是大院土生土长的小孩,不欢迎外来人。
许代山一眼看穿夏竹的心思,夹着笑意介绍许默:“噢,他是你许三叔的孩子,之前一直住在苏州,今天刚把他接过来。比你大几岁,你叫他许默哥哥就行了啊。许默哥哥刚回北京什么都不熟悉,以后汤圆儿记得带着哥哥一起玩啊。”
夏竹是个很热心的小姑娘,听许代山这么说,她毅然决然接下这个任务。
她穿着粉色公主裙,咬着棒棒糖走到许默面前才发现小许默长得很漂亮。
他五官漂亮又精致,皮肤又白又亮,身上特别干净,还有淡淡的香味,跟沈行、周肆这种整天打打闹闹,浑身汗臭味的男孩比起来,简直不在一个梯度。
小夏竹第一次见这么漂亮干净的男孩,羞涩地捂着嘴巴夸他:“哥哥你好漂亮啊。”
说完还想伸手碰许默,结果被他无情躲开。
夏竹委屈地瞪了眼许默,瘪嘴:“我能摸一下你吗?”
小许默听到这话,握紧旁边微笑的女人,淡淡瞥了她一眼,没理她。
这是她见许默的第一印象——不好玩、不好惹、不能碰。
后来夏竹才知道,夸一个男人不能夸漂亮。
漂亮这个词,不礼貌。
第4章
多遥远的记忆啊,她居然还记得。
夏竹被挤在电梯角落,只能透过人与人之间留出的狭窄缝隙,盯着电梯壁不停攀升的红色数字,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物是人非的忧伤。
电梯抵达15楼,站在门口的许默却没顺应人群走出去,而是摁着开门按钮,下意识回头寻找夏竹的身影。
两两视线触及,夏竹猝然掉进许默深邃如潭、柔情似水的茶褐色眼眸,一时间心跳跟着漏了半拍。
雁过留痕般,掀开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绪。
这种感觉似北京的早秋,风一吹,刺骨的凉。
夏竹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忽然站出来冲许默感激地笑了笑,小姑娘刚忙着翻找身份证,忘记电梯到了,等反应过来才拉上挎包拉链,提着楼下买的排骨汤走出电梯。
迈出电梯前女孩不经意扫到许默的俊脸,面露惊艳地说了声谢谢。
那是藏于陌生与陌生之间的短暂惊艳、邂逅,如果彼此有意,或许还有一段你来我往的故事。
许默猝不及防,回神对女孩淡笑着说了句不用谢。
夏竹撞见这幕,刚还熊熊燃烧的心火立马被凉水浇灭。
早该知道的,他对谁都这么温柔,对谁都这么礼貌。
可她还是会被他不经意暴露出来的细节打动。
于她而言,不是个好习惯。
可以说,在某些时候,足以致命。
许默见夏竹迟迟没有动作,又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明显要搭乘电梯,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好心提醒:“有人来了。”
夏竹这才抽身,她攥紧手机,尽可能地忽视许默,快步走出电梯。
没走两步就犯了难,她不知道姥姥在哪个病房。
跟上来的许默察觉到她脚步慢下来,贴心道:“右手边第三间。”
不知道是不是喷了香水,他凑近时,扑了夏竹满鼻子的幽香。
淡淡的木质香味,有点像松木味,让人仿佛置身雾蒙蒙的森林里,不停指引着对方寻找。
而找的那个人终会明白,那都是一场空。
夏竹站在原地,看着因为采光原因显得有些昏暗的走廊,眉眼低垂,跟许默不情不愿说了声谢谢。
许默似是被她三番两次的疏离伤到,望着她,一言不发。
—
许默本来请人安排老太太住到南楼那边,为了这事儿连院长都出动了,老太太不想搞那些特殊,说小毛病,住不了几天,她就在普通病房待着。
夏竹推门进去,老太太正跟隔壁病床的老头聊天。
病房是三人间,中间的病床空着,老太太的病床在靠窗户那边,老头的则挨着厕所。
老头伤的是手,看见有家属进来探望,他找了个借口溜出病房。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脆弱,右小腿刚打了石膏,这会儿行动困难地靠坐在床上,因着刚在跟老头聊天,依旧维持着半侧着身子的姿势没动。
听见动静,老太太余光扫向门口,瞧见夏竹俩一前一后进来,老太太立马想着坐起来,手刚落在身体两侧还没有所行动便被夏竹撞见,她急忙出声阻止:“姥姥,你别动!”
老太太闻言动作慢了半拍。
夏竹吓一激灵,几步走过去阻止老太太起身的动作,将手机、车钥匙噼里啪啦丢在床头柜,她一屁股坐在病床,抻着腰问老太太:“怎么摔的?”
“我爸知道吗?”
“摔得严不严重?”
“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麻烦别人干嘛。”
最后一句是对许默说的。
许默站在病床边,听见这话,神色不咸不淡地瞥了瞥夏竹。
窗帘半拉着,他大半张脸隐藏在暗处,光线将其分割成阴暗两面,显得本就深邃的面孔更加立体。
他轻轻拽了下窗帘,布料落在指腹的触感粗糙、生硬,如摸皱巴巴的干树皮。
夏竹没注意他的小动作,这会儿全身心地打量着老太太,看她除了小腿受伤,其他都没什么大事儿,这才安心许多。
老太太见夏竹绷着脸不敢大意,神情也格外严肃,她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孩子,这么紧张做什么。姥姥这不是没事嘛。”
“你爸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天天加班,我闲着没事做,打算把客厅窗户擦一下,没曾想没踩稳摔下来了。”
“今天多亏了小许,要不是他,我恐怕现在还在地板上躺着。”
“也真是巧,我刚摔地上,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响,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没曾想是小许。小许见我摔地上,立马送我进医院了。”
“姥姥这不是没带手机才没给你打电话嘛,再说,你能来这儿,不是小许通知的?”
“甭跟人小许绷着个脸啊,替我多谢谢他。待会儿你小姨过来照顾我,你带小许出去吃个饭成吗?人家忙前忙后半天,又是找医生又是找病床,劳心劳力的多麻烦。”
夏竹:“……”
她可以不答应吗?
迎头对上老太太不容置喙的目光,夏竹撇撇嘴,点头应下。
话说到这,老太太忽然想起许默还在病房,她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许默身上:“那个小许,你能去护士站给我倒杯水?我这说多了嘴巴有点干。”
许默见祖孙俩有话要聊,笑着跟老太太说好,而后识趣地走出病房。
许默一走,老太太立马拉住夏竹的手,扫了两眼半阖的病房门,刻意压低音量,神神秘秘开口:“汤圆儿,你觉着小许人怎么样?”
“我刚打听了,人小许还单着呢。我看小伙子长得周正,性格脾气也好,两家又知根知底的,你俩又一个大院长大,跟你各方面佛经挺般配。”
“人还是大学老师,平时也没什么特别嗜好,年纪轻轻就有这成绩,多优秀,你可别轻易放过。”
老太太是两年前才搬来北京长居,之前一直在老家,压根儿不知道许默和她私下发生的那些龌龊,也不知道他俩其实早就闹掰了,更不知道他们虽然一块儿长大,但是她已经跟许默断了好几年的联系。
如今见面不过是维持着表面客气,一旦撕开表面的平和,必定是血肉模糊的内里。
夏竹见老太太存有撮合之心,急忙阻止:“姥姥,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我跟他没可能的事儿。”
老太太困惑不解:“怎么就没可能了?”
夏竹破罐子破摔,把话往严重了说:“反正我跟他绝对不可能。”
“我不喜欢他这种类型。更何况,他也有喜欢的人。”
老太太闻言也不勉强,只是叹了口气,惋惜道:“你要真不乐意就算了,姥姥也就随口一说。”
从护士站接完水走到病房门口的许默听见这话,敲门的动作骤然停滞。
他无意识捏紧手里的一次性杯子,一个没留神,水从杯口流出来,湿了他一身。
得亏西服颜色深,看不大明显。
查完病房的冯珂正好撞见这幕,他新奇地瞧瞧满脸阴郁的许默,嘶了声,八卦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忘了问,这九号床到底什么人?怎么连院长都惊动了。”
许默掩饰住情绪,面不改色解释:“我一亲戚。不是什么大人物,甭猜了。”
冯珂叹了口气,摆明不相信许默的说辞,却也没揭穿,只是唏嘘:“自从转进这医院我就没好好休息过,甭提了,走哪儿都是贵人,领导天天过来探视,搞得我压力山大,都想辞职转行了。”
“咱俩虽然几年不碰面,可你的传说我一个学医的都知道一星半点。啧,能耐啊,能把一濒临破产的企业救回来。要不我跟你混得了,省得我整天跟孙子似地应付病人,周末还得陪领导应酬。”
许默无奈:“瞎传的,甭信。”
冯珂也就抱怨两句,怎么可能丢下这身白大褂,他扫了两眼许默手里的一次性杯,轻飘飘打趣:“你这接的水怎么全洒完了?没拿稳啊?”
许默很快恢复情绪,拍拍身上的水渍,回头撞上冯珂疑惑的目光,朝冯珂摇头:“没事儿,不小心洒了。我去重新接一杯。”
说着,许默将没倒完的茶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不慌不忙折向护士站,重新取个新杯,弯着腰接水。
他背影宽阔、沉稳,除了最初的阴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冯珂跟许默做了三年同桌,曾一度把他当成人生目标,头一次见许默失态,冯珂经不住纳闷:“不应该啊。”
感慨完,冯珂拿着病历本,敲了敲病房门,背着手慢悠悠走进病房。
他一进去瞧见九病床坐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他挑挑眉,下意识回头瞥一眼那扇半阖的病房。
啧,不会是因为这姑娘才失态吧?
夏竹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许默,结果回头发现是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她认出冯珂胸牌上的名字和墙上挂的信息牌主治医生的名字一样,本能站起身迎接。
冯珂笑眯眯地走近病床,视线在夏竹白皙精致的面孔上逡巡一圈,掩饰住眼皮底下的惊艳、好奇,他故作淡定地咳嗽一声,跟夏竹正儿八经介绍:“我是老太太的主治医生,姓冯,叫我冯珂就行。”
夏竹一听,礼貌打招呼:“您好冯医生,我是病人的外孙女夏竹。”
“我姥姥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问到专业问题,冯珂收起玩味的表情,立马正经起来。
他捡起许默放在床尾的CT报告看了两眼,跟夏竹解释:“骨干骨折,估计得静养两三个月。饮食尽量清淡点,最好不要喝什么骨头汤,熬点鱼汤什么的。”
“不是特别严重,住个四五天估计就能出院了。”
“你今晚在这儿陪床?”
夏竹刚要说是,老太太立马出声阻止:“小姑娘没什么经验,我让她小姨过来陪我。她忙,整天对着电脑写剧本,最近又在跟剧组,哪儿能让她陪床。”
说到这,老太太似想起什么,疑惑问:“小许去了大半天,怎么还没回来?”
夏竹瞄了眼门口,哪儿有什么人啊,她眼一斜,嘴角扯出假笑:“估计人有事儿先走了吧。我不在这儿吗,你找他干嘛呀。难不成没了他,我还不能照顾好你了呀。”
话音刚落就见许默握着一次性杯子推门走进病房。
显然听到了夏竹的话,他端着茶水的右手微滞。
夏竹无端心虚:“……”
处在旁观者角度的冯珂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圈,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许默将纸杯不慌不忙递给老太太,凑到病床边,小声抱歉:“刚接了个电话耽误了,不好意思。”
老太太接过水才发现是温开水,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老太太心满意足喝了几口润嗓子,看着人高马大、细心有礼的许默,想到外孙女没这心思,还是觉得有点惋惜。
这要是她孙女婿该多好。
冯珂见病房气氛有点诡异,笑着打岔:“那个刚忘了说,我跟许默是小学同学,奶奶您这几天就放心交给我。许默私下都跟我嘱咐过了,让我好好照顾您。”
老太太笑得乐不可支,连忙点头,“好好好,麻烦您了冯医生。”
冯珂拍拍许默的肩膀,道别:“我刚接了个病人过去看看,就不打扰你们。”
冯珂一走,病房再次陷入尴尬。
夏竹因着姥姥的提议有些心虚,不大敢正大光明地打量许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