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不佳,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旁的就算了,这支步摇拿来做什么。”
半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纤细白皙的脖颈越发笔直,似乎半点不愿意弯,生硬道:“步摇只有主位才可佩戴,你就算是送来,于我也不合。”
看恪美人这般强撑自尊的模样,娆贵嫔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刚刚离宫前让惜灵去挑这支步摇的时候,她就知道以这个表妹的性格,绝不会要这样的嗟来之食。何况这支金步摇只有主位可以用,她一看见就会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玉贵嫔,心里更是堵得慌。
但若非有这些刺激,娆贵嫔再想拉拢恪美人和自己联手可是难上加难。
这时候,恪美人身边的夕语亲自奉了茶过来,娆贵嫔特意没那么快开口,反而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待时候差不多了,才悠悠道:“一支步摇而已,有什么不合的。”
“我让惜灵给你选的都是合适你用的,款式和花样都年轻,贵
气又精致,
不会压你的年纪。至于那支步摇――”
娆贵嫔放下瓷杯,
笑着说:“我知道你自小喜欢海棠花,这支步摇虽然你如今用不上,但假以时日必然可用,凭我表妹这般家世姿容,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呢?”
她缓缓开口,循序渐进:“连玉贵嫔那般的出身都能在短短两年晋至主位,只要咱们姐妹联手,好好经营,必能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
“等你日后再诞下皇嗣,主位还不是信手拈来。”
恪美人冷淡地看了娆贵嫔一眼,抿唇不语。
如今宫中的形势如何,其实恪美人自己心里也清楚。
起初刚入宫的时候,她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以为凭自己的姿容才学、家世背景,想要讨陛下欢心,得到宠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她没有想到,除了一开始陛下还会多来几次以外,后面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到现在,更是成了一个月一次,明显是为了敷衍了事的地步。
但她无论怎么思考,也不明白究竟自己哪里惹了陛下不喜。
她是这宫里最年轻的嫔妃,有貌美有才情,在陛下跟前,也并非是一板一眼不知情趣之人,她自问不输任何人,那陛下究竟为何不喜她?
像她这般的女人陛下都觉得可有可无,那玉贵嫔究竟是哪里特别,才勾得陛下对她宠眷不衰。
这个问题对恪美人而言,一直无解。
但时日越来越久,恪美人的心里也不是不着急的。
现在宫里几乎隐隐分成两派,宜德妃和玉贵嫔,上头还有皇后压着,但皇后向来不参与这些,那就只有宜德妃和玉贵嫔分庭抗礼。
剩下的人便是连名姓都没有,就像她。
但平心而论,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她自问不比任何人差,这宫里的一席之地该有她的位置。但是要和娆贵嫔联手……
恪美人心里还是不大愿意的。
她这个表姐自小就喜欢穿金戴银,穿红着绿,是个顶俗气的人,两家来往多次,她也不愿意和娆贵嫔多来往。
从小就不亲近的人,入了后宫的这样的地方就更不想亲近了。
何况,她骆雨寒自小高傲,做什么做不成,难道非得靠别人?难道不和娆贵嫔联手就不成了吗?
当初的玉贵嫔也未见是倚靠着她人才走到今日这地位的。
她还想再自己试一试,实在不成,再回头联手也不迟。
拿定注意,恪美人伸手推了一把桌上放着的锦盒:“娆贵嫔还是收回去吧。陛下近日虽来得少了,但这些东西,明光宫还不缺。”
娆贵嫔没想到她这样固执己见,都这时候了还不肯联手,有点急了:“你就当真这么倔,和表姐联手有什么不好的?”
她柳眉一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真以为这是几年前呢?如今玉贵嫔在陛下心里位置颇重,若不是太后施压,恐怕你我连如今这样微薄的恩宠都没了,若再不联手想法子,仅凭一人之力能
改变什么?”
恪美人有些不高兴了,反问道:“那依表姐的意思,联手就能改变什么了?”
“我倒是想听听,表姐有什么高见?”
如此直白的问出来,娆贵嫔一时也愣了瞬,她很快就稳住了情绪,说道:“站不住脚归根结底还是咱们膝下没有皇嗣的缘故,你我联手,只要你怀上皇嗣,咱们姐妹同心同德,还愁日子过不下去吗?”
提起皇嗣,恪美人的心里顿时有些堵。
皇嗣皇嗣,谁不想怀上皇嗣,若没有陛下,她凭空怀的上吗?
再说了,若是她真的怀了皇嗣,那也是她的亲生孩子,和娆贵嫔就算再好,待陛下归天之后能跟着皇子开府同住的也是她而不是娆贵嫔。
恪美人心意已决,眼下她是不会和娆贵嫔站在同一阵线的,说多也无益。
她站起来,冷下脸:“娘娘不必再说了,妾身身子不适,就不多留娘娘了。夕语,送客。”
这样明晃晃的赶人,夕语都吓了一跳,但恪美人已经转身进了内室,她只得低声喊道:“娘娘……表小姐,您别跟小主一般计较,小主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
娆贵嫔被拂了面子,脸色也冷了几分:“她就是这个牛脾气!”
说罢,娆贵嫔转身离去,惜灵也忙招呼着宫女将锦盒带走,一同离开了明光宫。
待外头安静下来,恪美人才缓缓从内室走出来。
她看向宫外的方向,艰难道:“夕语,派人查查这段日子陛下平时都去哪儿,再为我准备一身新衣裙,按我的要求去让尚服局裁制。”
-
一日之内,林夫人自尽,林氏彻底零散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
作为曾经的显赫家族,林氏雷霆般的坍塌也成了宫人们私下茶余饭后的谈资,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不乏宫人低声谈论。
傍晚,晚膳后,正是宫女们将用过的膳食碗碟送回尚食局的时候。
暮色渐起,华灯初上,南四宫门前的长街上人影疏疏,偶尔有一列宫女穿行,四下静谧,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这段日子以来,林璇玑都喜欢坐在院子里怔怔地看天。
原本长信宫只有她一个人,这些天,又多了一个伺候她的宫女。
洒扫院落,洗晒被褥,做着伺候主子娘娘们都要做的体面活,就好像她也能活的体面似得。
但她算什么人呢――
一个被陛下彻底厌弃的弃妇,一个狼狈死后都不配被葬入妃陵的女人。
若不是担心祖父病中、母亲心痛惦念,她还不如挑个井跳下去一了百了,也好过这样苟活着。
旁边宫女洗衣的水声哗啦啦地打破寂静,长街上似有所无地飘进院落里谈话声。
“林夫人这一死,林氏算彻底玩完了,家中一个主心骨都没了,剩下的人恐怕要将剩下的家产瓜分,然后灰溜溜地离开长安呢。”
“可不是吗,林氏一族为官的几乎都被斩首流放了,连林尚书都砍头,死的死散的散,剩下那些妇孺们留在长安也是被人笑话,再也翻不起身的。”
“想当初林氏多么高贵,现在一夕沦为阶下囚……”
声音愈发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林璇玑猛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外面的笑声飘飘悠悠,她不敢相信,疯了一般跑到长信宫门前,连撞上了守门侍卫的剑鞘也不后退。
林璇玑的眼泪一串串掉落下来,歇斯底里地吼道:“贱婢!你们胡说什么!你们胡说什么!”!
第135章
林氏突然扑出来大吼,把在墙根底下窃窃私语的宫女们吓了一跳。在宫中被发现胡言乱语可是大罪,宫女们担心惊扰了主子们被怪罪,尖叫一声急急忙忙跑开了。
长信宫位处南四宫,一有动静即刻就会被知道,守门的侍卫忙拦住林氏,用剑鞘把她挡回宫门内,紧紧合上了大门。
林璇玑挣扎无果,被狠狠地推搡到地上,瘫坐在宫门的地上泪流不止。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如此显赫的林氏会一夕之间一无所有,更不相信母亲、父亲和祖父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分明还好好的,前阵子还在挂心被幽禁的自己,又怎么可能突然暴毙?她绝不相信!
林璇玑哭得歇斯底里,眼眶通红,咳得几欲干呕出来,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拍打着大门:“开门!让我出去!开门!”
然而门口值守的侍卫尽忠职守,充耳不闻,只余她一人在门口肝肠寸断,独自绝望。
月上柳梢,夜色渐浓。
双手拍门拍到红肿麻木失去力气的时候,林璇玑终于哭不动了,软软地歪倒在门沿上,眼前朱红色的宫门浸入夜色,化不开的暗沉。
在长信宫住了七年,她从未觉得这扇象征着尊贵的漆红宫门如今日这样沉重过,像一块移不开的巨石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将她压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让她绝望,无法喘息。
一直在院中洗衣裳的宫女冷冷抬头看她一眼,垂眸将衣裳摊开,手脚很麻利地挂在院内的麻绳上,然后拍了拍手走过来,一把将哭不动了的林氏拉回到了后殿的荒凉院落里。
“林庶人,你哭也哭够了,不如听我说几句吧。”
林璇玑警惕地看着她,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你是谁!谁派来的!”
闻言,苦役宫女突然笑了声,神色有几分狰狞:“我是太后派来伺候你的苦役,从前犯过事不得上用,这才被拨来伺候你,你不是知道吗?”
“我这条命能捡回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你,你作恶多端,心狠手辣,今日落在我手上,就是你的报应。”
宫女哈哈一笑,掐住林氏的脖子说道:“不过事到临头,说我的事再多你也想不起来,但你今日是活不了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们林氏一族的消息你不是不相信吗?我今日就告诉你。”
“你祖父被你父亲下毒害死,林氏中人察觉不对求陛下做主,连带着又查出林氏许多死罪,砍头流放,你的父亲兄弟无一幸免,就连你母亲也投井自尽了。你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没了,如今区区罪臣之女,庶人之身,比我这个奴婢还不如。”
真相血淋淋的摆在面前,林璇玑心如刀割。
她被掐着脖子难以呼吸,涨红了脸,却依旧不受控地流下泪水,用力拍打宫女的胳膊,艰难道:“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就不劳你费心了,”那宫女冷声道,“就跟你娘一起做个水鬼吧!”
说罢,那宫女为了不让她的脖子上留下被人掐的痕迹,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但还不等林璇玑再说什么,她就一脚将她踢入了水井中,等挣扎两下失去声音,沉入水底后,才准备端起水盆去后殿。
殿外值守的侍卫伫立在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心里打鼓。
里头的哭声似乎已经停了,不知是不是林庶人苦累了,仿佛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看了看身边另一个值守的侍卫,两人对视上,眼中流露一丝怀疑。
另一个侍卫自然也是时刻盯着殿里头的动静的,今日一事关系着他们各自的前途,成败与否就在今日。当初那位姑娘交代的话,他们一字不敢忘,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里头那位犯了事的庶人命虽不值钱,但眼下万万不能让人死了,关键时候一定要出手救下,只要能救下,就是大功一件。
今日宫墙外的长舌宫女说了林氏灭族的事,林庶人从前又是林氏嫡女,听到家人中惨状必然伤感,若是想不开想自尽,多半也就是这时候了。
两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里头的声音,片刻后,耳边突然传来不大不小的水花声,心道不好。
“遭了!林庶人似乎出事了!”
其中一人高喊一声,两人推门而入,旁边不知所以的侍卫赶紧过来守门,眼睁睁看着两人冲了进去。
侍卫们身体健壮,身手敏捷,一进去很快就找到了声音来源。
但这井口狭小,营救不便,他们
高声喊人,一群人一同携手,很快就将林庶人从幽深阴冷的井水中救了出来,她呛水昏迷没了意识,两名侍卫会意,忙指着旁边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宫女说道:“将她扣下来,再派人去通知陛下!”
*
消息传到建章殿的时候,秦渊正在看一摞未处理完的折子,张浦站在殿内,低眉顺眼地将消息一字不落的复述。
侍卫传来消息说,宫女们谈论林氏一事被林庶人知道,林庶人伤心过度,却被拨来伺候她的宫女推入了井中,他们察觉出不对,便将人救了下来,听候指示。
张浦复述罢,躬身请示道:“陛下,您瞧――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林庶人、苦役、散布消息的宫女。
短短几句话,秦渊从里头品出许多不同寻常的讯息来。
他搁下折子,懒懒地靠在背后的软枕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宫中议论林氏的人不少,他也没想瞒着,但不会这么巧,林夫人刚死,有人敢在南四宫的长街上谈论此事,还恰好被林氏听去了,想必是有人刻意想让她听见。
听见后再指示宫女将她推入水中,好做出生无可恋,投井自尽的假象。
秦渊淡淡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宫中会有谁这么想无声无息地除了林氏。
恐怕,就是在林庶人背后推波助澜,想要杀了沈霁之人。
此人心思缜密,且心狠手辣,是该顺着此次事件好好查查。
许久后,秦渊淡声道:“让今夜当值的太医去长信宫瞧瞧,再寻个干净的宫女到长信宫去伺候。今晚的事对外只说是林庶人伤心过度失足落水,不提谋杀。”
说罢,又添了句:“派几个得力的人私下去查,朕要知道来龙去脉。”
“是。”
张浦颔首领命,准备退下的时候又犹豫了片刻,斟酌着问:“陛下不打算――”
陛下这样为林庶人周全,却不打算亲自去长信宫一趟吗?
秦渊掀眸淡淡看过去,明显有些不悦。
“不去。”
张浦立刻低下头:“陛下恕罪,是奴才僭越了。”
秦渊起身,撂下句:“去宸佑宫。”
*
陛下的恩典传到长信宫时,林庶人正抱着一床破被子取暖,湿漉漉的发丝擦过还是一绺一绺的贴在脸颊上,说不出的狼狈。
她红着眼睛怔怔看向前方,满眼的悲凉绝望。
是谁想杀她,她已经猜到了。
可让她真正心如死灰的,却是那个宫女告诉她的,关于林氏的消息。
父亲糊涂,竟害死祖父想重掌林氏,此事是父亲愚蠢,罪无可恕。可若只是单单这件事,林氏绝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陛下说要为祖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