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宫中爱上身为帝王的他不会是一件幸事,只会是一件错事。
他是皇帝,天下万物唾手可得,哪怕不情不愿,也得屈服在他脚下。
所以尽管那时他知道沈霁不爱他的时候,也只是挫败,只是不悦,却从未有过半分慌张。
因为他心底清楚的知道,就算她不爱他,她也一辈子都只会是他的女人,不属于别的任何人。
可设身处地的换位想想,若他只是沈霁众多男人中的一个,他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其他男人亲密、谈笑,自己还只能善解人意,只能顺从,是多么悲哀。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皆在她一念之间。
这种滋味简直摧人心肝,
啖其血。
沈霁只能是他的女人,旁人碰都休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可连他对自己所爱之人都有着这样强烈的占有欲,旁人也一样如此。这样细细想来,秦渊甚至有些理解了林氏,若他是她,恐怕他会比林氏更狠辣,更疯魔才是。
爱是自私,是占有,是不讲道理的。
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所以沈霁这样冷静聪慧的人,才会如此克制。
说白了,这只是她身为女子唯一能自控的自保之心,他竟然事到如今才明白。
从前他只想着,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人又如何,不过是权宜,他的心中只有沈霁一人足矣。
她无需害怕,无需彷徨,只要安心在他身边就好。
如今想来,实在只是他自以为是的肤浅。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女子的痴心妄想,却是男子的薄幸多情,自私自利。
是他从前想的太少,才让她不敢靠近。
“张浦。”
热腾腾的雾气里,秦渊阖目开口道,“对外便说是林氏溺水后抢救无效,溺死在井中。消息藏得严严实实,不许不相干的人多嘴多舌。”
“再派人告诉玉贵嫔,朕今夜不去宸佑宫了,让她不必等,早些歇息。”
“是。”
吩咐下去后,秦渊有些疲倦,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会处理好朝政中的隐患,给她一个令她心安的答案。
*
次日晨,秦渊下朝后径直去了长寿宫。
昨夜林氏溺水不幸身亡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太后耳聪目明,想必也早就听说了。
所以秦渊一进长寿宫内便开门见山,开口道:“昨日林氏之事,想必母后已经知道了。”
说罢,他才撩袍向太后请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原本正拿着金剪子修剪跟前的嫩枝,听见皇帝发问,才抬起头来,缓声道:“是听说了。”
“林氏行迹不端受此处置,她伤心欲绝受不住也是有的,近日前朝后宫都不太平,将她按规矩处置了就是,不必声张,免得宫里又传的沸沸扬扬,太不像话。”
太后都不曾听到不该听到的,那就说明这件事张浦处置的还算妥当,秦渊略一颔首,淡声道:“母后说的是,儿子昨夜已经命人将她悄悄处置,宫中不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
说罢,他轻轻摆手,殿内的宫人都退到了外头去。
“儿子今日来并非是为了说林氏的事,而是还有一件要紧事权衡不下,想问问母后的意见。”
太后微微侧目:“哦?”
秦渊端起旁边的清茶浅抿一口,嗓音波澜不惊:“昨日林氏并非真的是溺水身亡,是引颈自戮。”
“只是她死前和儿子说了好些话,儿子觉
得是该让母后也知道知道,好拿拿主意。”
听到林氏并非溺死而是自尽后,太后的神色有一瞬的惊讶,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耐心地问:“可是宜德妃的事?”
秦渊点点头,轻叹一口气:“正如母后所想。”
“林氏在宫中多年,作恶多端。残害皇嗣、谋害嫔妃,大大小小的事件不胜枚举,但这一切并非林氏一人所为,皆有宜德妃在她身后出谋划策。林氏狠辣却并无甚心机,可见宜德妃心机之深沉。”
“将如此一个心思歹毒,居心叵测之人留在后宫中,始终是隐患。”
太后瞧他一眼,缓缓道:“但林氏一事已经惹得朝野动荡,后宫不安,况且并无切实的证据。哀家记得,宜德妃的哥哥宋氏最近在朝中,应该很是得用吧?”
“母后慧/眼如炬。”
太后淡淡地笑起来:“你如此权衡,很对。”
“但宜德妃也的确太不安分。”
她搁下手中的金剪子,温声开口道:“如今这节骨眼,大张旗鼓的处置宜德妃只会惹人遐思,让前朝后宫更为不宁,不是稳妥的时候。何况她才掌宫权,若换了又换,不仅让人平白猜测,也会让认为皇后能力不足。”
“再者,宜德妃终究是二皇子的生母。后宫子嗣本就稀薄,生娘到底比养娘亲,她平日将子戎也还算教的不错。哀家的意思是――暂时先不动她。”
“待事情平息下去,再扶持旁人上来帮衬皇后,玉贵嫔少不更事,不能独揽大权。”太后看着皇帝,语气不容置喙,“若日后宜德妃再不安分,便借此机会将她处置干净,省得后宫风波不断。”
太后的安排便是现在最稳妥的法子了,至于宜德妃,她如此心机城府,宫中是万万不能久留的。
且留她一命,以看来日。
秦渊嗯声应下,又说道:“慕氏家的二郎在林氏一事上立功不小,儿子已经封赏了他,又想着娆贵嫔在贵嫔的位置上坐了一年多了,还算老实本分,不如趁此机会晋一晋。如此,也能压一压宜德妃。”
太后缓缓点头,沉吟道:“宜德妃虽心思多,却未必有这么聪明,能明白这个意思。”
“娆贵嫔是得晋一晋位份,但宫中许多嫔妃也许久不曾晋位了,不如就借这个机会恩赏各宫,也好让宜德妃收敛收敛。”
“依哀家看,这件事就交给玉贵嫔去办。”太后不再看皇帝,合上眼睛有节奏的拨动手中的捻珠,“传哀家的懿旨给她,让她从宫里久不晋位的嫔妃里选几个老实本分的提一提位份。”
“如此天大的好事落到玉贵嫔头上,既能让她收拢一番人心,也能挫去宜德妃的心气,两全其美。”!
第138章
太后的懿旨很快就下达了宸佑宫,不出两个时辰,又传遍了各宫。
册封嫔妃之权虽说皇后也有,但实际上真正能够决定嫔妃位份升降的人只有陛下和太后,甚至于太后都很少去管,几乎全凭陛下的心意。
但在宫里想要讨好陛下来在后宫获得一次两次的晋封何其不容易,多少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陛下一回,更别提是能够晋一晋了。
可若是同为嫔妃之人有了此般权利,那对于大部分久不见天颜之人而言,可就是大大的机会了。
何况明日就是三皇子的周岁了,她们借此机会送去一份厚礼,好生在宸佑宫坐一坐,若能博得玉贵嫔喜欢,说不定就能再进一步。
深宫之中,位高半级压死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依着位份来的,除了日子能好过上许多。再说了,若能得了玉贵嫔的青眼,底下那帮奴才们也不是傻的,当然知道讨好谁。
诸多好处近在眼前,宸佑宫一时门庭若市,不少嫔妃亲自登门送礼,恭贺三皇子周岁。
更有甚者,在宸佑宫里坐了又坐,一盏茶喝了又喝,没话也得找出话来。
沈霁从来不是骄矜之人,就算并不相熟,她也知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说来说去都是可怜人,实在不必计较。
何况有些人的的确确老实本分,平时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她略有耳闻。
索性能记一人就记一人,左右太后有心赏恩典,也不会吝啬这些低阶嫔妃的位份。
一拨拨花团锦簇的嫔妃来了又去,宸佑宫的茶叶消耗了好些,沈霁说话说得口干舌燥,连子昭都被抱出来好几回,足足被夸了半日。
说来是好笑,可在宫里的日子不正是这般。
为了不被旁人捏住命脉,她才这样艰辛地爬到了能决定她人命运的位子。
弱肉强食,便是如此。
*
同一时间,碧霄宫内。
临近正午的日光暖和明亮,透过殿内敞开的窗棂,洋洋洒洒地落在宜德妃的侧脸上,将她的半张姣好脸庞映照得白皙透亮。
林氏昨夜溺水不治身亡,陛下都没来及见林氏最后一面,
心头大患顺利解决,这样悠闲的时光,她许久不曾感受到了。
宜德妃穿着一件正紫色的宫裙,斜斜地倚靠在软枕上品茶,抬眼望去,院内的栽种的芍药花开的正艳,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马上就是用午膳的时间了,文纾正在院中指挥着几个宫人前去尚食局取膳食,宫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交杂着几声笑语,木箱沉闷的碰撞声分外清晰。
这个时候在宫道上吵闹像什么样子,实在影响心情,宜德妃不明就以,蹙眉喊道:“文纾。”
文纾立刻明白了娘娘是什么意思,快步出去打探情况。
片刻后,文纾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了回来,福身道:“娘娘……”
宜德妃淡淡觑她一眼:“何事?说就是了。”
文纾低下头,小声嗫嚅道:“是……前头昭纯宫的主子们结伴送礼去宸佑宫……”
“奴婢听说……听说太后下了懿旨,让玉贵嫔拟一份久不晋位的嫔妃名单来。”
“这些主子们着急忙慌的,应当也是为了此事吧……”
宜德妃猛地坐直了,拧眉道:“你确定没有听错?”
文纾摇摇头:“奴婢岂敢听岔了,反复问了好几遍的,都这么说。”
“太后也太偏心玉贵嫔了!”宜德妃当然知道这是大好事,不但彰显了太后对玉贵嫔的重视,更是能收拢一大波人心!
而且太后若真想恩赏各宫,也完全可以自己下旨或是交给皇后办,偏偏点名让玉贵嫔办,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这段日子以来,宫中流言什么风向,她不信太后不知道。
怎么算都是她更有资历更有威望去做这件事,太后好端端的为何要这样针对她?
宜德妃被太后的举措气到,连续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她重重拍向桌面,喃喃自语道:“不对劲……不对劲!”
她近日表现的还算不错,便是在圣寿节上,她也做的很好,没留下把柄,也不曾招惹太后和陛下不悦。这一个多月更是安分守己,太后不应当这样厚此薄彼。
除非……除非是太后察觉到了什么,这才故意提醒她。
可林氏已经溺死,死人是开不了口的,既然她说不出去,太后没理由会对她起疑心。
难道……难道是她前阵子派人散步流言太多留下了把柄,惹了太后不喜吗?
宜德妃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不禁有些慌乱。
太后是陛下是亲母,陛下是极为尊敬太后的。她虽表面不掌权,可但凡是太后看不过眼的事,一旦要处置,陛下和皇后绝不会逆着太后的意思来。
如今太后已经对她不满,那她日后在宫里的路恐怕要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又无声无息除去了林氏,却偏偏招惹了太后不喜。宜德妃烦躁的揉上额角,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急,一旦急了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就更不妙了。
太后现在只是不满她而已,所以才要玉贵嫔做这件事故意刺激她,目的就是为了警告她罢了。
若非如此,假设太后和陛下真的知道了什么,绝对会当时发作将她处置,断断不会留着她。
如今的局面虽有些糟糕,却也不是全然不可破除。只要她安分上一阵子,循规蹈矩地帮衬皇后,不做出格的事,假以时日,太后不会一直盯着她。
何况她还有子戎,太后可是很喜欢子戎的。
宜德妃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攥紧了袖口:“备一份厚礼到宸佑宫,就说本宫明日定会去赴三皇子的周岁宴,先将贺礼送到。”
文纾迟疑了片刻:“可是娘娘……太后都……”
宜德妃倏地冷声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
突如其来的训斥把文纾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娘娘,低下头连忙退了出去。
*
傍晚黄昏,长安天际的火烧云如火似霞。
一日之中,最好看的光景莫过于朝霞和晚霞,金灿灿又略带朦胧的旖旎色彩,将皇宫的红墙金瓦照耀得格外尊贵明灿。
自从玉姐姐搬到了宸佑宫,和班玉雅所住的柔福宫相距便非常远。
一个在西北角,一个却在东南角,班玉雅位份低不能乘坐步辇,回回都要走上许久,一来二去的,来往就少了些。
但明日就是子昭的周岁宴,班玉雅早早就备好了一份礼。这会儿前来贺喜的嫔妃约莫着该走尽了,她们姐妹之间也正好能好好说说话。
宸佑宫门口值守的宫女远远看见夷宝林来了,脸上立刻带起笑,她连忙让里头的人去通传娘娘一声,自己则亲自迎上去行礼,让人接下了她带来的贺礼:“夷宝林可算来了,娘娘老早就交代着,说若是夷宝林来了就直接迎进来。一下午好些人呢,这会儿恐怕娘娘嗓子都说干了,您快跟奴婢进去吧。”
班玉雅浅浅笑起来,跟着接引的宫女一道走了进去。
沈霁这会儿正在和霜凰们说话,见是玉雅来了,神情顿时放松下来:“玉雅快来,我正侯着你呢。”
“姐姐。”班玉雅笑着行礼,然后坐到了沈霁身边去,看着旁边仍未清点完毕的贺礼,打趣道,“子昭过一回生辰,姐姐倒是收了个盆满钵满。也不知道等子昭长大了,他母妃代收的宝贝会不会还回去。”
沈霁故意应和道:“既进了我的手里,子昭日后就算是哭着也休想拿走了!”
殿内主仆们笑作一团,气氛十分融洽。
说笑了片刻,沈霁才同玉雅说起正经事:“玉雅,你想必也听说太后今日下的旨意了吧?”
班玉雅点点头,忙说着:“宫中嫔妃众多,姐姐不必为了我们之间的交情特意抬举我。若是传出去了,太后知道你行差事之便提拔我,恐怕要不悦的。”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机会难得,我自然要为你考虑周全。”沈霁温声道,“你如今的位份是从七品宝林,虽说照例都是抬一阶,但陛下也并非没有越级晋封的先例,所以越一阶上去,该是从六品才人。”
说到这,沈霁顿了一会儿,续道:“但我私心想着,想再给你抬一阶,越两级,直接到正六品美人。”
“虽说越两级有些显眼了,但我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等你到了正六品美人位,日后再晋封,很轻易就能越过从五品贵人够到正五品的顺仪上,一旦成了顺仪就是嫔主位,不但可以住侧殿,还能乘步辇,你日后再在宫里出行也会方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