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话说的委婉,王太后却立马就领悟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皇帝和安宁有私情?”王太后声音压得很低,眸中却散发出狂热的、异常明亮的光彩。
璎珞点点头,眸光甚坚定。
虽说沈离和雪棠的行为有些出格,王太后却不大敢笃定二人的关系,毕竟沈离光风霁月的形象深入人心,她实在不敢相信沈离会肖想他名义上的妹妹。
思忖间门外忽响起王庸的声音:“娘娘,瑶娘求见。”
瑶娘是沈匀的乳母,因着沈匀身体羸弱,一直未断乳。六岁的天子尚需喝乳,说出去实在有损帝王威严,王太后便把瑶娘安置到了坤宁宫的隔间里,每日趁着沈匀请安的间隙,偷偷喂乳。
王太后原以为瑶娘已在宫变中殒命,没成想她还活着,瑶娘好歹奶了沈匀一场,王太后只当她是来碧霄宫是为寻求庇护,便命王庸将人带到屋内。
“娘娘,奴婢可算见到您了。”瑶娘一看到王太后便低低啜泣起来,那一夜她亲眼目睹了沈离和雪棠的旖旎□□,惊得瞠目结舌,连大气都不敢出。
瑶娘睁着眼撑了一整夜,原想第二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坤宁宫,没成想雪棠一离开,沈离便将坤宁宫戒严,瑶娘战战兢兢在屋内藏了一整天,傍晚时分,趁着宫人更换屋内陈设的间隙才偷偷溜了出来。
瑶娘双目灼灼地看着王太后,哑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他们竟真的做了苟且之事,猜想得到落实,王太后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狂喜。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得意至极的笑容。情丝绕十五日发作一次,过不了几日便是雪棠的情发之时,到时,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那个清誉满天下的帝王是怎样和他名义上的妹妹行苟且之事的。
她的儿子已不在世上,旁人也别想安好度日。
第23章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衣衫也一日比一日薄,宫人挽起雪棠薄如蝉翼的衣袖,轻轻往她的指甲上涂抹丹蔻。
雪棠生的白, 涂上红艳艳的丹蔻,愈发显得肤若凝脂。极致的白和极致的红互相映衬,勾的人连眼睛都移不开。
宫人偷偷觑了雪棠一眼, 九公主只一双手就那样勾魂夺魄,更遑论还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娇美容颜,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将她娶到家。
雪棠对宫人的打量浑然不觉,只凝着手指,擎等着丹蔻变干。
这时,凝枝推门而入,她将宫人打发出去, 将房门掩好了,才从袖兜里拿出一封信捧到雪棠面前。压低声音道:“公主,豫南来信了。”
雪棠再顾不得未干的丹蔻,忙将信封拆开。那信是谢华莹亲笔所写, 谢华莹只道豫南蝗灾已除,她的身体也基本痊愈, 现下已和宣平侯到达京都,邀雪棠到明月楼相见。
雪棠和母妃已有四个月未见,不知有多想念母妃,想到不日就要和母妃相见,高兴的嘴角都合不拢。
心里有了期待, 时光便格外难熬, 不过一夜的时间,雪棠却仿佛熬了整整一年, 天一亮便穿上衣衫,从御花园溜了出去。
马车辘辘而行,停至明月楼前,雪棠狂奔到屋内,一看到谢华莹便扑过去紧紧将人抱住。
“母妃!”雪棠低低唤了一声,原是极高兴的,可不知为何眼中竟沁出了泪珠。
谢华莹拿出手帕,把她眼角的泪珠揩掉,含笑说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
“女儿高兴嘛!”雪棠嗔了一句,这才从谢华莹怀中钻出来。
多日未见,谢华莹虽瘦了一些,气色却极好,神采奕奕,漂亮的简直要发光。以前的谢华莹也很美,但那种美是浮于表面的,远不及现在纯粹。
只瞧谢华莹的气色,雪棠就知道她在豫南过的很好,她的母妃本就属于豫南。
谢华莹携着雪棠走到窗边,指了指临窗而立的中年男子,温声对雪棠道:“阿棠,见过你爹爹。”
傅仪虽已过不惑,却十分清矍,面皮白皙,五官雅致,只肖瞧一眼就能想象出他年轻时的风采。
雪棠抬头看着傅仪,傅仪是她血亲的父亲,按说她应当与他亲近一些的,可十六年来,她和傅仪连面都没见过,她实在做不出亲近的姿态来。
雪棠默了几默,嘴唇开开又合合,实在叫不出“爹爹”二字。
怔忪间,忽见傅仪勾起唇角笑了笑,他指着一旁的交椅请雪棠入座:“叫不出来便无需叫了,阿棠不要难为自己。”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如穿过林间的春风,清爽又和软。雪棠纠结的心忽得就放松下来,她依言坐到饭桌旁,与父母一起用了一顿便饭。
待要离开时,贵妃复又拉住雪棠叮嘱:“看到你安安稳稳的,母妃便放心了。京都人多眼杂,母妃不便久留,五日后便启程离开。”
谢华莹是昭帝宠妃,和许多高门贵妇打过交道,极易被人辨认。若不是惦念雪棠,断不会冒险返回京都。看到女儿安然无虞她便放下心来。
谢华莹摸摸雪棠的脑袋:“明日你爹爹便向圣上求亲,只要圣上应允,我们一家三口便能团聚了。”
雪棠“嗯”了一声,心里涌起巨大喜悦的同时又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她强压下那股酸楚,勾起唇角向谢华莹笑了笑:“女儿等着和母妃团聚。”
雪棠头上的赤金蝴蝶流苏绞到了一起,谢华莹帮她把流苏理顺,又俯身抱了抱她,叮嘱道:“皇宫耳目多,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多生事端。”
话毕又看向傅修安:“安儿,你送一送阿棠,务必瞧着她进入宫门。”
傅修安道了一声好,引着雪棠向门外走去。
瞧着两人的背影,谢华莹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傅修安清俊斯文、性子稳妥,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郎子,若是雪棠能与他两情相悦便再好不过了。
傅仪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拉住她的手把她安置到交椅上,低声开解:“姻缘天注定,阿棠若与安儿有缘自会玉成眷属,若是无缘,任凭你我撮合,也于事无补。”
谢华莹“嗳”了一声,没骨头似的倚到傅仪肩头,扯着傅仪的衣袖絮絮低语:“安儿是夫君教养的,性子与夫君有九成像,最是有担当。阿棠若能真的和他结为连理,下半辈子定会安然和乐。”
谢华莹和傅仪自小便相识,二人青梅竹马,情谊甚笃。成亲后更是琴瑟和鸣,蜜里调油。
二人被迫分离了十几年,受够了相思的煎熬,自重逢后,愈发温情,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时光。
傅仪伸手搂住谢华莹,低头在她的额角吻了一下,温声道:“我们阿棠生的花儿一般娇美,没有哪个郎子会舍得慢待她。她这样的容貌性情,无论嫁给谁都会被万分珍视。”
为了避人耳目,接送雪棠的马车十分不起眼,狭小的车厢内,溢满了鹅梨帐中香的味道。
那味道是从雪棠身上散发出来的,香韵清甜,与她的性子十分相合。
清甜之气萦绕在鼻端,像一把无形的绳索,轻轻拉扯着傅修安的心田,傅修安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耳后却红了一大片。
沉稳如玉的君子此时此刻局促又不安,他甚至都不敢看雪棠的脸,匆匆把目光压到地上去。
目光所及是一块儿斑驳的地毯,地毯上垂着藕荷色缂丝衣角,一双小巧的藕丝云履从衣角处探出来,那鞋子干净极了,唯有足尖的位置沾了一块儿小小的污泥。
傅修安弯下腰,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把雪棠鞋尖的污泥擦拭干净。
雪棠面色一赧,忙把双脚缩到衣裙内,低声说道:“鞋子污浊,怎能劳世子擦拭?”
傅修安只道无碍,将沾了污泥的手帕折起来放到一侧,挺起腰杆坐直身体。他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自如一些,可如鼓的心跳声却彰示着他的悸动。
他的行为其实是有些孟浪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九公主得罪了去。傅修安懊恼不已,甚至连看一眼雪棠的勇气都没有了。
正在傅修安手足无措之际,马车外忽传来喧闹的叫卖声,他像是遇到了救命的菩萨,忙叫停马车,匆匆奔了下去。
马车外的风是和缓的,清爽的,半点旖旎之气都没有。傅修安在风中站了片刻,头脑方清醒过来。
他提步到小摊前买了一块儿如意糕,包上油纸捧到雪棠跟前:“胡家的如意糕是出了名的好吃,九公主不若尝一尝?”
雪棠是小孩儿心性,从来不把乱七八糟的小事儿放在心上,看到如意糕便把适才那小小的插曲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向傅修安道了谢,便接过如意糕小口小口吃了起来。街巷的小食虽没有宫内的精细,却别有一番风味,那种浓浓的层次感是御厨做不出来的。
雪棠眯着眼把整块儿如意糕吃完,而后笑眯眯看向傅修安,由衷的赞美:“这如意糕可真是好吃,世子有心了。”
看到雪棠甜美的笑靥,傅修安才敢确定她并没有责怪于他,悬浮的心这才落到实处。终于鼓足勇气,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那是一本古籍,其上记载着数十首已经失传的乐曲,放眼整个大英再找不出第二本,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雪棠喜欢音乐,看到那古籍喜不自胜,盈盈的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这古籍珍贵非常,世子是从哪里寻到的?”
傅修安为了寻到这本古籍,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极佳的邀功机会递到了嘴边,他却只会应一句:“机缘巧合之下寻到的,并未费什么力。”
傅修安在豫南极有名气,旁人口中的才子在雪棠面前倒成了笨嘴拙舌的闷葫芦。
雪棠又不蠢,自然知晓傅修安没有说实话,她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断不会白白接受傅修安的厚礼。
可惜,她似乎没有带着可以用作回礼的物件,雪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搜寻一遍,最终落在了腰间的荷包上。那荷包不值什么,下面的玉坠却千金难寻。
雪棠当即便把荷包解下来送给了傅修安:“这荷包虽不是我绣的,上面的络子却是我亲手打的,还望世子不要嫌弃。”
她存的是礼尚往来的心,他却领悟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傅修安匆匆接过雪棠递出来的荷包,万分珍重地收了起来。
他原有很多话想对雪棠叙说,但健谈的口齿一遇到心上人就笨拙起来,吞吞吐吐总不得章法。转眼间马车就穿过闹市行到了御花园角门,便是傅修安有千言万语,也没了诉说的机会。
他径先跳下马车,伸手托住雪棠的小臂将她扶到地面,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抹藕荷色倩影旋进角门直至不见。
“九公主于巳时三刻到达明月楼,在二楼的包厢和谢贵妃说了半个时辰话,而后由傅世子送往皇宫。”
“经过铜雀街的时候傅世子下车给公主买了一块儿如意糕,公主甚喜欢。到了宫门口,九公主手中多了一本乐谱古籍,腰间却少了一只荷包。”
十一把探子探得的消息一五一十报告给雪棠,不添油加醋,也绝不略过任何一个细节。
沈离神色未变,指尖在御案上不轻不重敲了两下。
他少不更事的妹妹长大了呢!像一只鸟,一门心思想要往外面飞。
他看向十一,低声吩咐:“把御花园的守卫调到虎园,另换一批可靠的御林军看守,没有朕的旨意,便是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吩咐完,沈离便叫了御撵向长乐宫行去。
御驾来得猝不及防,宫人未来得及通报,就眼睁睁看着沈离进了雪棠的寝屋。
雪棠喜欢鲜嫩的颜色,寝屋内色调十分明快,临窗的地方置着一张茶榻,茶榻上靠着五颜六色的软枕,雪棠最喜欢倚在茶榻上弹琵琶。
绕过茶榻进入内室便能看到雪棠的拔步床,雪棠正趴在床上看乐谱,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握着书籍,读得津津有味,套着绫袜的脚丫子高高翘着,调皮的晃来晃去。
沈离的目光在雪棠晃来晃去的脚丫子上凝了片刻,而后才移到她满含笑意的脸颊上。
“妹妹在看什么书,怎得这样高兴?”也不知是那书令她喜悦,还是送书的人令她喜悦。
雪棠这才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虽说皇兄不是外人,她也不好懒懒散散与皇兄说话。
她忙坐直身体,将双脚缩到裙摆内,仰头和沈离说话:“皇兄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沈离眸光暗了暗,伸手将衣角抚平,极自然的坐到床头,低声对雪棠道:“大约是妹妹读书太用心了。”
沈离把话题转到书籍上,雪棠才想起他适才问了她在读什么书,便开口回答:“我在研读前朝大家留下的乐谱。”
“哦?妹妹读得这样投入,想必那乐谱定是不同凡响。”沈离一边说话,一边从雪棠手中抽出了那古籍。
放眼整个皇宫也找不出这样的孤本,雪棠唯恐沈离发现端倪,一颗心咚咚直跳,简直要从嗓子眼跃出来。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离,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沈离慢条斯理翻看乐谱,约莫看了一刻钟才把乐谱放下,转而看向雪棠:“我甚喜欢这乐谱,不知妹妹能否割爱?”
凭沈离对雪棠的恩情,莫说只是讨一本古籍,便是讨再重要的东西,雪棠也应倾囊相送。
可那古籍毕竟是傅修安送给她的,她又如何能拂了傅修安的好意转而赠给皇兄?
雪棠是个有原则的姑娘,不做没原则的事。她纠结片刻,对沈离道:“我的书房有上千本乐谱,皇兄尽可去挑,只这一本我还未看完,实在不好赠给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