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撵到达太极宫的时候,太医也火急火燎赶到,王医正行医多年,见惯了宫廷内的隐私,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只当没瞧见沈离和雪棠太过于亲昵的姿态。
帝姬尊贵,且男女有别,王医正便隔着绫袜给雪棠诊察伤势,这时,只见站在一侧的沈离走上前来,沈离蹲到雪棠跟前,小心翼翼把她的绫袜脱掉,伸手向王医正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有绫袜阻挡,王医正很快就诊断出雪棠的脚踝处脱了臼,他抬头看向雪棠,温声道:“公主的脚踝脱了臼,微臣需给公主正骨,还请公主忍耐一下。”
雪棠点点头,正骨虽不好受却好过长期遭受疼痛,她深吸一口气,紧闭上眼睛,做好忍受痛楚的准备。
这时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到鼻端,一具温暖的胸膛慢慢与她相贴,沈离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若是觉得疼便只管咬我,断不可自已个儿生生忍耐。”
话毕,雪棠便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从脚踝处传来,那疼来势汹汹,折磨地她眼泪汪汪,终是舍不得让沈离也经受痛楚,只死死咬住他胸前的衣襟聊以慰藉。
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医正开口说道:“公主动一动脚踝。”
雪棠慢慢把脚踝转了一圈,这才发觉脚部的疼痛已然缓解,并不像以前那样难受了。
见状王医正便知雪棠的脚骨已经正好,留了几贴去肿的膏药便告辞离去。
想到适才的局面,雪棠心急如焚,王医正一出门她便扯住沈离的衣袖与之低语:“皇兄,如今那么多人瞧到了我们在一起,我们可该怎么办?”
她忧心忡忡,他却安之若素,沈离握住雪棠的素手,温声对她道:“我原就想封你为后,与你厮守一生,现如今朝臣既知晓了我对你的心意,索性便大大方方承认,再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既可。宣平侯之女为后,还是很相宜的。”
雪棠一心想要逃离皇宫,自不愿让沈离把她的身份公之于众,更不愿让人知晓她和沈离之间不同寻常的情愫。
可现下事情已然被人知晓,她又无法用正当的理由反驳沈离,只得听之任之。
天蒙蒙亮朝臣便结队跪到豫章宫门口,欲请太后出面,阻止陛下和安宁公主行不轨之事。
郑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可奈何,沈离和安宁的感情,就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那剑时时刻刻都让她提心吊胆,现下掉下来了,她反而生出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沈离主意正,左右皇家的颜面已一败涂地,即便她听从朝臣的建议和沈离周旋,沈离也不会依从她,反让人看了笑话去。
郑太后也不接见那些朝臣,只称病不出,将宫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朝臣没法子,又乌泱泱涌到太极殿,擎等着在朝堂上规劝圣上。
卯时,大殿外响起笞鞭的声音,沈离缓步行入殿内,姿态昂扬悠然,丝毫不见窘迫,仿若做出不轨之事的是旁人,与他毫不相干一样。
他慢条斯理坐到龙椅上,刚刚入座便听国子监祭酒扬声说道:“现如今海清河晏、天下安宁,为了江山永固、千秋万代,还请圣上早日立后。”
国子监祭酒话音一落,林太尉便接了腔:“云尚书家的嫡幼女不仅生得姿色出众,还饱读诗书、温柔恭俭,颇有国母之风,微臣荐云六娘为后。”
朝臣都了解当今强硬的性子,知晓上纲上线解决不了问题,商量一番后决定迂回一些,先请圣上将正宫迎进皇宫。
男子大都喜新厌旧,圣上若见到新鲜面孔,不愁不将安宁公主抛之脑后,安宁公主又身份尴尬,日久天长,总不会一直占据圣上的心。
是以都纷纷附和林太尉,仿若那云家六娘是九天仙女下凡,若不立她为后便违背天意一般。
待众人表完态,沈离才不急不缓开口:“众卿倒是和朕想到一处去了,朕年过二十却膝下无子,实在愧对列祖列宗,是以决定尽快立后。”
堂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中都是惊讶之色,原以为要好生费一番功夫才能劝得圣上充盈后宫,没成想圣上轻易就答应了。
他们尚浸yin在喜悦中,忽听沈离道:“宣平侯嫡女毓自名门、柔嘉维则,朕心悦之,可担中宫之则。”
宣平侯虽身份显赫,但因着远在豫南,甚少有朝臣与之交好,是以并没有人知晓他的嫡女品貌几何。
不过无论怎样,只要圣上肯充盈后宫,总好过一心扑在安宁那妖女身上。于是众人纷纷点头称赞。
沈离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干脆利落,为了杜绝后患,他直接便把雪棠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众人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继而纷纷跪地,请求圣上爱惜名声,万不可做违背伦理之事。
沈离居高临下看着朝臣,一字一顿道:“有过错的人是先帝,不是朕。朕这就把安宁从玉碟上除名,恢复她宣平侯嫡女的身份,待钦天监测好吉日便大婚。”
话毕,再不多言,大步走出太极殿。
圣上独掌乾坤、说一不二,朝臣劝诫无效,便又纷纷涌到长乐宫门口,欲要让雪棠知难而退。
自在御花园门口撞到朝臣,沈离便把雪棠送回了长乐宫,女子大婚以前便和男子住在一起总归不妥,沈离倒不是畏惧那些朝臣,无非是为了让雪棠能体面一些。
天气炎热,屋内虽置着冰鉴,却总比不得外面凉爽,雪棠用完早膳,便由凝枝搀扶着到院内的葡萄架下小憩,刚坐到藤椅上便见宫人匆匆而来。
宫人满脸焦急,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快很多:“公主,江宁进贡的新料子到了,奴婢适才欲到尚衣局领新料子,忽见一群朝臣向咱们院门口涌来,不过片刻,就将院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闻言,雪棠忙把目光投向门外,只见那些朝臣如雕塑一般直愣愣杵在院门口,神色肃穆,壁垒森严。
雪棠脸色一沉,只觉得郁气上涌,堵得难受,她看向凝枝,低声道:“把我扶到屋内去。”
凝枝应是,复又把雪棠从藤椅上扶起来,刚要往屋内走,忽听门口有一人大声道:“妖女,你迷惑圣心、罪大恶极。
现下若迷途知返,撇清和圣上的关系,吾等便饶了你,你若执迷不悟,我们便日日都守在长乐宫门口,你休想踏出去一步。”
朝臣的嗓音越来越高,若不是门口有御林军相守,定会冲到院内,将雪棠打杀了去。
沉稳如凝枝也有些气不过,是圣上步步为营才和公主有了勾扯,关公主什么事,她看向门口,原想和给雪棠泼脏水的大臣理论几句,只见雪棠冲着她摇了摇头。
世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又岂会听人辩驳,雪棠沉默着挽住凝枝的手,慢吞吞向屋内踱去。
沈离处理完政事来到长乐宫,一看到宫外那群朝臣便皱起了眉头,到底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他也不好让御林军驱逐、训斥了几句便踏入院内。
雪棠正怏怏地歪在榻上假寐,脸色白得骇人,半点血色都没有。
沈离心疼得把人抱到怀中,轻声安抚:“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有处理好,才让你陷入这般境地。”
说不怨他是假的,可事到如今便是口出恶言又能有什么用,雪棠摇摇头,只伏到沈离怀中沉默不语。
因着心情不好,雪棠连午膳都没怎么用,左右也出不了门,便缩在寝屋午睡,一直睡到傍晚才昏昏然转醒。
人若没有了自由,时间便格外漫长,她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便到隔间去打络子,雪棠手艺不好,但胜在会配色,各种络子打出来倒也入得了眼。
一直打到夜幕四合,她才折回寝屋,这时只见宫人引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妇人进了屋,那妇人姿容卓绝,不是贵妃又是谁?
“母妃!”雪棠顿在原地,话刚出口,便已泪盈于睫。
消息传得飞快,谢华莹虽在宫外,却也听到了陛下不顾人伦和幼妹厮混的传言,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满心担忧之际,沈离派人到别苑将她接到了皇宫。
用意不言而喻,自是想让她安抚雪棠。
沈离确是冷血,但对阿棠也算用了几分心思。
谢华莹牵着雪棠坐到绣榻上,温声安慰:“嘴巴长在旁人身上,你何故因着旁人的闲言碎语而伤神。”
谢华莹入宫十六载,分明是被昭帝强抢入宫,可自进入皇宫的那一日起,便被人骂做狐媚子,没有比她更能了解雪棠的感受。
雪棠“嗯”了一声,只依旧怏怏的,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雪棠被捧在手掌心长大,半点挫折都没经受过,谢华莹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也开怀不了,便挑着紧要的事情告诉她。
谢华莹环视四周,见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才压低声音道:“傅世子来了信,道明了他的真实身份,他乃龟兹王子,深受龟兹王信重,待你逃出皇宫,他便带你到龟兹去。”
“陛下虽权势滔天,势力却也延伸不到龟兹去,届时,你便能安心生活。你若能和傅世子举案齐眉,母妃也能安心了。”
“母妃。”雪棠低低嗔了一句,“女儿是为了和母妃团聚,才一心想要出宫,若不能和您在一起,我去那龟兹作甚?”
母女连心,雪棠离不得谢华莹,谢华莹自然也舍不得雪棠,她轻轻笑了一声,对雪棠道:“我和父亲只你一条血脉,自舍不得与你分离,你且好生筹谋,只要能出得宫去,母妃便能想法子将你带走,到时候,我们便一同前往龟兹。”
听到贵妃的承诺,雪棠才放下心来,想到能离开这黄金打造的牢笼便开心不已,又扑到贵妃怀中腻了一会子,才依依不舍的将人送走。
翌日,散朝以后朝臣又一窝蜂似地涌到了长乐宫门口,雪棠被他们堵地举步维艰。所幸又贵妃开解,雪棠不似之前那样郁郁。
她只当没瞧见门口乌泱泱的朝臣,只坐在葡萄架下品茶吃点心,待吃完了半碟点心,才看到一道玄色身影进了门。
雪棠提起衣裙,强忍着脚踝的疼痛飞扑到沈离怀中,委屈巴巴道:“皇兄,日日被这群老匹夫盯着,我是半点都忍受不得了,你带我到宫外住一阵子吧!”
第55章
雪棠不顾众人惊诧鄙夷的目光, 柔柔依偎在沈离怀中,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猫,水盈盈的眸子散发着怯怯的光, 让人不自觉便心生怜惜。
沈离本就愧疚万分,现下看到她这副模样,心柔软的直接化成了一汪春水, 对于她提出的要求又岂有不应的道理。
他点点头,温声对雪棠道:“你想去哪里朕便带你去哪里,只要你能开心便好。”
真是半点廉耻都不要了,九五之尊的安危重于泰山,怎能随随便便就出宫将自己置于险地?当今对于美色的痴迷简直优胜先帝。
林太尉大呼一声“悲哉”,拔腿就向院门口的石柱撞去,一边跑一边道:“圣上被妖女迷得失了心智, 老臣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圣上重获清明。”
林太尉抱了必死的决心,奈何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堪堪跑到石柱旁便被御林军缚住双臂扯了回去。
林太尉气性大, 哪怕被人拉着双臂也不罢休,脑袋直直向前伸去, 猛然撞到石柱上,撞得青紫一片,当即便晕厥过去。
顷刻间门口就乱成了一锅粥,有的人大声呼喊太医,有的人责骂雪棠是红颜祸水, 有的人跪地不起, 恳请沈离为了皇家的颜面斩杀雪棠。
沈离冷眼瞧着乱糟糟的场面一言不发,弯腰把雪棠抱起, 慢悠悠向内室走去。唯留下门口的官员大眼瞪小眼。
翌日,一道罪已诏昭告天下,沈离只道自己德不配位,将恩师林太尉气得晕厥,不配坐拥天下,愿将皇位禅让给贤德之人,携宣平侯之女归隐山林。
这哪里是罪已诏,分明是与朝臣赤luoluo的博弈,以退为进,表明自己势必立雪棠为后的决心。
昭帝昏庸无道,沈匀少不更事,是沈离力挽狂澜将摇摇欲坠的大英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放眼整个皇室,又有那位宗亲的能力可与他相比?
皇室的名声虽重要,可与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相比便不值一提了。
是以众人又纷纷跪地劝诫,只道圣上是千古明君,万不可意气用事。便是卧病在床的林太尉也撑着病体赶到朝堂,声泪涕下:“圣上是百年难遇的英主,若没有圣上大英又如何能像现在这般欣欣向荣,大英的昌盛全系在圣上身上,圣上万万不能禅让。”
沈离一推再推,众臣一请再请,终没人再敢逼迫沈离处死雪棠,以正清名。
下朝的时候,沈离已将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长乐宫门口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净,他径直走到寝屋,只见雪棠正坐在梳妆镜前,由凝枝伺候着挽发。
沈离挥手把凝枝打发下去,缓步走到雪棠身后,通过铜镜打量她的气色,只见她的脸颊已不像前几日那样苍白,透出淡淡的粉色。
沈离弯下腰,视线与雪棠齐平,凝着铜镜中的人儿,温声道:“你想到哪里散心?我提前让人准备着。”
雪棠沉思片刻,想到起初贵妃对她的叮嘱,柔声道:“就到小泉山去罢,小泉山凉爽,最适宜散心。”
沈离颔首,转而叫来十一,细细吩咐了一通,从寝屋的细软到入口的吃食,无不细致妥帖。
待吩咐完,又折到梳妆台前,拿起象牙梳给雪棠梳头发,他不似沉溺温柔乡里的纨绔那样精通粉墨,并不会梳复杂精致的发髻,只将雪棠的乌发拢到一起,继而从一旁的花盆里折了一朵粉艳艳的蝴蝶兰簪到雪棠鬓边。
雪棠生的美,精心打扮起来光彩照人仿若神仙妃子,现下这样天然去雕饰,就仿若出水芙蓉,愈发能衬出她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