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南宫梼的刀尖即将刺穿楚凄然的眼球之时,他仓皇间拽下腰间佩玉丢过去。那佩玉质量上好,又有灵力加持,果不其然将刀刃硬生生砸断半截飞入对面墙内。
他知道,自己贸然出手太莽撞,太不计后果。
可是温槐等不下去了。
他真的害怕,害怕师尊就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
大概是一个年轻修士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突兀,突兀得整个密室都安静了几秒,就连还在发泄式撞墙的穷奇都沉默了。三双眼睛齐齐看向了温槐。
“真让我意外,”南宫梼仔仔细细地抚摸着刀刃的断面,语气分明很平和,却给人以蟒蛇缠绕般的窒息感,“今天发生了,很多让我意外的事情啊......”
他话还没说完,楚凄然却陡然提高了声调:“温槐!谁准你过来的!!”
这是她自被绑架之后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不再是冷冰冰的讽刺与倨傲,而是愤怒,切切实实的怒气。
怒气之中,还似乎掺杂了隐约的惊慌。
温槐被药圣这一声斥责斥得指尖一抖,低着头手中却还紧攥着璎珞,半晌才勉强讷讷出一句:“药......”
“出去。”
楚凄然从来都没有用如此严厉,如此生硬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温槐平日里最要面子、最漂亮的药圣师尊咬着后槽牙,满身都是血污,满地都是血迹。鲜血顺着额头滑进她的衣领里,狼狈得几乎有些凄惨。
她脖颈鲜血涌溢,手腕上还勒着冷冰冰的镣铐,铁链子在血泊中几乎锈住。
不像那个骄傲的大能,反而像只无助的、濒死的鸟。
纵然声带都沙哑,也要挥动翅膀发出最后一声鸣叫。
而几乎是与楚凄然同时出声的,是正静静观察着温槐的南宫梼。
他把断了半截的废刀丢在了一旁,弯起眼睛,轻描淡写地冲温槐道:“你听见刚刚楚凄然说的话了吗?”
温槐低声道:“听见了。”
“你听见她说她本不是楚凄然,更不是楚家血脉的继承人了?”
“听见了。”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救她?”
温槐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面前比他强大太多的存在,身子犹在颤抖,声音却没有半分颤抖:“是她把我带回长明城的。我只知道她是我师尊,是待我最好的人,其他的,我不在乎。”
南宫梼像是笑了笑,笑他愚蠢的少年心性,又笑自己多此一举的问话。
他轻飘飘地说:“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杀了我,我就放过楚凄然,你看怎么样?”
温槐没想到对面那敌人竟会如此开口,瞳孔骤然一缩。
密室内一瞬间陷入了寂静,穷奇那老乐子妖一看又有热闹可凑,顿时再次饶有兴趣地安静下来。
“此话......当真?”温槐急匆匆地问。
“自然是真——”
“温槐!”楚凄然断然一声大喝,打断了南宫梼的话。
她一手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另一手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弟子,金红眼中燃烧着阴郁的火,锁链勒得她皮肤红肿发胀她也全不在乎,只是死命掩饰着声音里终于暴露的一丝颤抖。
“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温槐置若罔闻,只是再度轻声问南宫梼:“此话当真?”
南宫梼抬起一边眉毛,先是看了看终于有所动容的楚凄然,这才轻快地答应道:“自然是真的,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小辈耍什么诡计。”
温槐点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鼓起了所有勇气,用力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楚凄然喉头梗住,就好像无数悲愤阴冷的斥责怒骂蜂拥而上想脱口而出,却又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她抓着腕间镣铐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掩藏着那不可告人的、难得的慌乱。
这一刻,药圣终于因为自己被囚困的现实,而感到了浓烈的绝望。
“温槐,如果你敢过去,”半晌,她沙哑开口,语气里是最后孤注一掷般的绝望,“从此以后,你便不是我的弟子,我亦不是你的师尊。”
“现在给我滚出去,否则,你就再也不用待在长明城了。”
趴着的穷奇轻轻吹了声口哨,似乎对现在剧情的发展很满意。
而温槐,温槐只是掂了掂手中的剑,找了个攥着更舒服的方式。
他没有看楚凄然,只是低垂着目光,轻声说:“药圣阁下,请再等等我。”
“就像十多年前,你带我回到长明城那样......我也能,我也能带你回家。”
“再等等我,等等我就好。”
第58章 气运之子
众所周知, 药宗全员差不多都是脆皮。
毕竟药宗主要负责医疗与增益,你不能指望奶妈和辅助上前线揍人。
也正因如此,温槐虽也接触过剑术刀法,但更多只是为了防身。
他并没有学过太多近战方面的技巧。
可此时, 这竟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事。
他站在那里, 拿剑的手法尚且还生疏, 最终却颤抖着发出一声喊叫,提剑猛然间冲了出去。温槐的剑尖直直地指着南宫梼的脖颈,冲上前时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南宫梼甚至不需要多费心, 连躲闪的姿态看起来都相当随意, 自始至终连武器都没有露出过哪怕一秒。
温槐并不在意,只是双手握着剑, 再度攻了上去。
两人很快就过了几招。
观战的任何人都知道, 这是场实力相差悬殊的、结局注定的战斗, 可提剑的青年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那几招甚至不能称之为过招, 那只能称之为玩闹。
用力的只有温槐一个,而南宫梼就好像玩弄老鼠的猫, 像任人追逐的风。
在年少一辈众赞誉满身, 受同门弟子追捧与热爱的槐公子,在这里微不足道得好像蝼蚁, 他的每一次剑招都那么用力地挥出去,却哪怕连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就这么慢吗, ”黑衣的巫蛊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温槐身后, 语气略有遗憾, “药圣的亲传弟子, 速度就这么慢吗?你的师尊就教了你这些......?”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一道剑风。
这一剑用了温槐十成十的力道, 剑刃里带着灵力灌注的光,劈砍下去时却只劈中了一团雾气。
虚无缥缈的雾气被灵力驱散,温槐的力道没有击中实处,被惯性带得往前踉跄两步,
南宫梼的身影站在原地,静静地转身看着青年往前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眼神是近乎残忍的傲慢。
他甚至,连借此机会杀死温槐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等温槐站起来,站稳。
在一对一的战场上,这已经算是羞辱了。
青年闭了闭眼,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滚落下来,攥着剑的手掌出了汗。
他睁开眼,转过身,喘息着再次把剑举在身前,眼里是少年人才有的、近乎偏执的执拗。
下一次攻势还未开始,楚凄然终于再次出声了。
她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垂着头,漆黑而被鲜血粘腻住的长发垂下来,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楚凄然低声说,“结束吧。”
南宫梼转头看着她,半晌才点点头,语气依旧是很平静的:“这么一说,我确实有一件事情很想知道,你应该能解答我的疑惑吧。”
说着,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给楚凄然反应的时间。
“天道的转世,在哪里?”
楚凄然骤然抬起头。
她金红眼底升起明显的疑惑与惊异,似乎连心跳都停了半拍。
“你......”
“天道的转世,在哪里?”
药圣指甲猛然间攥进了掌心里,硬生生把皮肉刺出了血。她冷冷地眯起眼睛看着缠满绷带的巫蛊族,胸膛却克制不住地剧烈起伏几下:“你到底是谁?”
“你说了,我就把他放出去,”南宫梼置若罔闻,只是伸手指了指温槐,“我不食言。”
楚凄然唇瓣颤动着,目光从南宫梼身上转移到了温槐身上,身躯终于有些绝望地颤抖起来。
她连眼睛都有些发红,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道:“我不能说。”
“看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南宫梼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在温槐又一次大喊着冲上来之时,他身形鬼魅般一晃,伸手便掐住了青年的脖颈。
南宫梼很用力,温槐的脖颈都被掐出了一道深痕,声音陡然就被摁在了喉咙里发不出来,只能发出类似咳嗽的赫赫声。青年被对方掐着脖子拎了起来,就好像在拎一只轻飘飘的小鸡仔,连双脚都悬空着。
修士的听觉很敏锐,随着南宫梼的动作渐渐收紧,楚凄然甚至能听见温槐脖颈处的骨节,发出的咔擦声。
楚凄然指甲深深陷进血肉模糊的掌心,她身后,是嘻嘻笑着看热闹的穷奇。
“他会死的哦,他真的会死哦。”
穷奇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地蛊惑:“那个无情无义、连爱恨都不会的天道有什么好的,比与你朝夕相处的徒弟还重要?你怎么这么护着那东西?”
“快说出来啊——不然那个孩子,可就真的没命了哦。”
*
另一边。
长明城,广场。
风临深脸上带着血,那滴泪染了鲜血滑下来,一直滑到了他尖窄的下巴。他神态淡漠冰冷,眼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一时间显得那滴泪无比诡异,诡异得好像不该由他的眼中滴落。
那杀意太浓,不像是在开玩笑。
风临深,就是要杀了柳成霜。
少女嘴唇动了动,眼神一时间无比惊愕。那把长剑的剑锋就在她脖颈处悬着,稍稍用力就会淌出鲜血来,以风临深的实力,瞬息之间就能斩下她的头颅,甚至容不得她过多挣扎。
柳成霜甚至以为,风临深还在幻境里没回过神来。
“剑尊阁下......是我,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
风临深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很清醒。”
柳成霜:......但你现在看着也不像清醒的样子吧?!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顶着风临深那身凛冽威压开口:“剑尊阁下......这是何意?”
风临深那双冰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很冷,甚至含着一丝潜藏了无数时光的颤抖。
落到柳成霜耳畔时,他话中甚至带着近乎崩碎的绝望“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打破命运吗——气,运,之,子?”
最后四个字似乎是从他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的,说得柳成霜简直有些猝不及防。
她想辩驳自己的身份,却又忽然想到刚刚迷雾中的声音所说所做的一切,辩驳的话卡在唇边,半晌也只憋出了一句:“我,我不知道我是......”
“没关系,我知道。”
风临深扯了扯嘴角,却流露不出半点笑意,只余风霜般的苦涩:“确切来说,我从见你面第一眼开始,就应该知道的。”
*
芈渡说的没错。
幻境是巫蛊族的拿手好戏,最善破入人的心房,挖掘出其中最支离破碎,最绝望的回忆,加以润色与修改。
最后构建出一场噩梦或美梦,引入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而风临深。
四方大能之中心思最重最阴冷的风临深,在幻境中,回到了自己百年前的过去。
他的过去里有连绵不绝的、会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光彩的雪山,还有双翼展开能飞越雪山的鸟,欢快鸣叫着飞越万千翩然的时间。
剑境就位于雪山怀抱之中,古老又寂静,只有不畏严寒的修士才能到达那里。
剑境的前任境主,风临深的师尊,是一个很好的人。
与他的牌友惜伤君或楚宗主都不同,境主性情豪爽大方,非常爱护自己门下的弟子们。
风临深当时是境主最小也最关照的弟子,上面有十多个师兄师姐,称得上一句团宠。
那时的他,是雪山群中剑境内最负盛名的少年天才。
少年天才不爱说话,只喜欢独自在雪山脚下练剑,剑气冰寒间可以冻结一树盛开的桃花。
小小的风临深长得好看,又不爱笑,板起脸来非但不吓人还很可爱。
那些师兄师姐没事就喜欢逗他,连带着他师尊也乐意逗他,总拿着串糖葫芦放到风临深面前馋他,说什么只要他笑一笑糖葫芦就归他。
当时风临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就不该吃甜食,因此总会义正言辞的拒绝。
师尊纳闷地看了眼他,随后默默把糖葫芦收了起来。
“隔壁惜伤君那小子明明说,他那几个小兔崽子弟子最喜欢吃甜的啊,”他挠了挠头,“你这孩子,好怪。”
境主喜欢打麻将,每次几个大佬的麻将局都是他凑起来的。
可有一次麻将局散了之后,境主单独把他叫到了剑境大殿里。风临深还记得那大殿又白又冷,冻得他浑身都要打哆嗦,他师尊难得收了笑眯眯的神采,叹息似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