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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城,广场。
偌大广场被深黑血液浸透,尸群之中只明晃晃立着两人。
血红天幕颜色越发浓重,傀儡所散发出的腥臭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没有了侵略者,风临深就好像断电的机器人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剑,低垂着眉眼,脸上半点神情都没有。
溅到那张俊美容颜上的黑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淌,他也不知道擦一擦。
“因为啊,沉浸在幻境里面的人,是无知无觉的。”
“只要你没有杀意,剑尊就不会本能地攻击你......”
环绕在柳成霜周围的紫黑浓雾里传来优美的、蛊惑力十足的低语。那些雾气就好像美人撩动的纱巾一般温柔地漂浮在她眼前,流淌着,浮动着,就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
被这团雾所包裹着的柳成霜,只感觉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就好像得到了母亲久违的拥抱,又好像疲惫已久后得到了一床温暖柔软的被褥。
她眼皮慢慢地沉了下来,连灵魂都有了飘飘欲仙般的美妙感觉。
好像,好像自己可以完全信任,完全依赖这些雾气,就连耳畔传来的隐约低语听起来都像是仙乐。
浓雾里温柔的声音告诉她,让她伸出手。
柳成霜依言照做,浓雾在她雪白掌心环绕凝聚,如同扭曲的形体一般,慢慢压缩成了一颗黑乎乎的、种子一般的东西。
那黑乎乎的“种子”甚至还在不停蠕动,看着显然就不是什么正常东西。
可被雾气迷惑的柳成霜,此刻脑子昏昏沉沉如同一团浆糊,又怎么能察觉此刻环境的不对劲?
她只能听见浓雾在她身边轻柔地哼着歌,发出只有她能察觉的低语。
浓雾唱歌似地、宣告一般地说:“你喜欢他,你喜欢剑尊,你喜欢他......对不对?你一直喜欢他。”
“他就该是你的,他是你的道侣,是你的爱人,他本就该属于女主角......属于你......”
柳成霜迷惑地站在原地,掌心里捏着那颗不断蠕动如同微型蝇虫的、黑乎乎的种子。
她的思想似乎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在迷雾的干扰之中,她嘴唇微动,也不自觉地喃喃起浓雾诱导她的话。
“是的......他本来就该属于我......我是女主角......是气运之子......”
这一瞬间,冥冥之中似有一张剧情与命运的大网将其整个包裹起来,协助着那诡异的迷雾,强迫一切重新回到正轨——回到女主与男主两情相悦,回到一切角色都将成为完美恋人的囚笼的,“正轨”。
“你的手里,是一颗情蛊。”
“情蛊落血肉而生,给风临深种下去,他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他就会真真切切地变成你的东西,变回他本就该成为的模样。”
“他在幻境里,他不会攻击你,没有人会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迷雾里伸出无数只半透明的小手,着急地推着柳成霜的后背,催促着双眼无神的柳成霜木偶般步步靠近风临深,手中那颗诡秘的情蛊扭曲蠕动,似乎期待着在剑尊血肉中生根发芽。
“你爱他......他爱你......你们是男女主,你们是多么完美的一对璧人啊......”
“从今往后,没有人再能干扰剧情,一切都将回归正轨......就算是天道,也再无力回天。”
迷雾嘻嘻笑着,带领着柳成霜站到了一动不动、沉溺于幻境的剑尊面前。
白衣的少女眼瞳倒映出风临深那张脸,那双浅色的眼瞳,就好像死后走马灯的幻影。
然后,柳成霜看见,风临深那双美丽的浅色眼瞳里,似乎网上了红色的血丝。
透明的液体,顺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淌了下来。
然后落到了满地泥泞血腥之中。
最冷漠、最无情、最高傲到不顾一切的剑尊。
他在哭。
“我心悦他......我心悦他......我心悦他......”
“我心悦他......吗?”
柳成霜手捧着那颗她曾做梦都想拥有的,能让她心目中最至高的神明落到凡尘,能让风临深不可自拔地爱上她的情蛊,眼神却无比的惶恐而茫然。
被控制被迷惑的神采,对浓雾充满依赖与信任的神采,渐渐从她脸上褪下去了。
“我真的......心悦他吗?”
是风临深救了她,是风临深亲自领她走进仙途,是风临深开启了她命运的转折。
那场空前绝后的、足以毁灭她所有世界观的灾祸里,是白衣的仙人从熊熊火焰染红的天幕里飞身而来,从那以后每天柳成霜都会梦见风临深那惊艳绝伦的一剑。
一剑裂地,一剑屠妖。
可自从遇到了镇魔尊者,自从进入了内门,自从逐渐与所有弟子打成一片,成为他们口中天赋异禀的柳师姐后,她梦到风临深那一剑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少了。
取代而之的,是现实。
是她一点点攀登,一点点学会攥紧手中剑的现实。
那一天蓬莱宗受袭,她在万千傀儡突袭之时恍惚间看见了自己幼小的身影,就好像再度身临于灾难之内。可这一次,来救小柳成霜的白衣仙人再也不是风临深。长大之后的她披着白衣,一手挥剑剁下怪物的头颅,将幼小自我的幻影护在身后。
自此之后,柳成霜再也没有梦见过风临深,再也没有梦到过曾让她梦魂萦绕的、万般仰慕的身影。
“我......”
“我......不心悦他。”
迷雾之中,蓬莱宗的剑修少女猛然抬起头,双手颤抖着将那蠕动不堪的种子丢得远远的。
她浑身都在颤抖,眼中也似有盈盈泪光闪动,莫名的巨大的恐惧袭击了她的心脏,就好像一只大手将她死死攥紧。
柳成霜不知道,这股恐惧是身为女主、身为气运之子的她胆敢反抗原著剧情走向的本能反应。
命运即将走向正轨的齿轮,就好像忽然硌到了一颗坚硬的小石子一般,咯吱咯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故障声。
原著剧情里最重要的造物,最柔弱最完美的女主角,反抗了剧情的展开。
柳成霜牙齿都在打战,却还是咬着后槽牙扬起头,眼中泪水婆娑。
她低声说:“我从来,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剑尊阁下。”
“我仰慕的不是他,是他的能力他的修为,是他能在灾祸来临之际只身上前的资格。”
柳成霜喃喃自语,似乎马上也要滚下泪来。
“原来,原来我只是.....仰慕他所能保护他人的强大,仅此而已。.”
话音未落,迷雾陡然间爆发出了沙哑刺耳到极点的尖叫声,就好像一万只尖叫鸡在柳成霜面前被捏响。
也正是这份崩溃的破防,彻底把她的神智拉回了现实。
“不准!!不准不喜欢他!!”
“你们是主角!!你们注定要在一起!!不准不喜欢他!!”
成千上万的尖叫声刺得人耳膜都生疼,就好像要强行把柳成霜的思维掰回正轨。
她难耐地捂着耳朵张开嘴,在铺天盖地的反驳与愤怒吼叫声中大声说:“我不喜欢他!我不是你们口中的主角!我叫柳成霜!!”
“不准!!不准!!快去爱他!!你应该爱上很多人,应该有很多人爱你!!”
“你应该是剧情中最完美的女主,你应该......”
迷雾中的尖啸声逐渐变成了歇斯底里的辱骂与哀鸣,就好像已经意识到,一切都无力回天了。
柳成霜死死盯着那迷雾中发声的无数道幻影,牙齿将嘴唇都生生咬出了血。
“我的未来,”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我的未来,只能由我自己书写。”
“纵然坎坷波折,我也甘愿。”
话音刚落,忽有一道寒气自身后汹涌扑来,年少的剑修少女蓦然回头间想躲,却只见一道迅疾白光擦着她耳边飞过,直直刺入了那团歇斯底里的迷雾之中。
霎那间雾气被凝结成紫黑冰霜落在地上,不甘心的尖叫声哭泣声骤然停歇。
柳成霜听见自己胸膛中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正与蹙着眉的风临深对上视线。
他脸上尚带着血迹,可眼神显然已经恢复了清醒。
可柳成霜还没跑上去询问什么,忽然间见风临深手中剑刃一动。
那把冰寒的、冷冽的、满是血腥气的长剑,赫然横到了她的脖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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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长明城的街道上弥漫的雾气更浓重,遮蔽住对峙两人的视线。
南宫梼骤然俯身紧抓住胸口的位置,似乎难以忍耐地深吸了一口气,剧烈的绞痛感传来。
也就是这份绞痛感,让他霎时间明白,出事了。
有什么事情,在冥冥之中,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事情有变,他不能再任由分身四处分散,必须保证本体那边的破封仪式顺利进行。
浓雾中的绷带人转身就想走,身后却有雷火汹涌而来,如巨大蟒蛇般将其动作纠葛下来。
刀光随之逼近,他不得不分出精力,直直对上飞身而来的芈渡。
南宫梼这处分身的动作越加凌乱,显然已经无力招架。电光火石间芈渡一手抓住绷带人分身的衣领,一手高高举起刀刃,却似乎并不急于立刻让这道分身立即消失。
这一次,她才真正地、近乎带着杀意地笑了起来。
“你刚刚说,命运总会回到不可更改的轨道上?”
“可我不信命。”
“如果世界上真有命运这种东西,”芈渡说,“那它就注定该被我踩在脚下。”
“就好像,你注定棋落我一着那样。”
第56章 养女
又一道分身在雷火灼烧下化为灰烬, 密室里南宫梼的本体也承担了一部分压力。
但更让他充满压力的,是芈渡最后的那句话。
你注定棋落我一着。
棋落一着?在哪里棋落一着?
他出现了什么纰漏?何处出现了纰漏?
鲜血流淌满地艳红,好似在地板上铺满了艳丽丝绸。药圣的血流淌在法阵之中,与那红光融合在一起, 压根分不清哪里是血, 哪里又是被血浸透被血勾勒的法阵。红色之中只有楚凄然的黑发披散着, 像错综复杂的命运的丝线。
穷奇已然等得不耐烦,爪子不断抓挠撞着那囚困它百年的屏障,发怒似地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法阵还没有反应!为什么!”
它撞得太用力, 撞得整个密室都在簌簌往下掉着石灰,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没人在意身后那道石门发出微弱的机括转动声,悄然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满室惨烈的刺目的红色, 是楚凄然最喜欢的红色。
南宫梼也皱起了眉。
他站起身来, 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耳畔只听穷奇发狂地撞击法阵封印, 边撞边咆哮:“难不成惜伤君那小儿骗我!破封的钥匙从来不是药宗宗主后代的血?”
满室震动中,他大步走到楚凄然面前, 却见那垂死挣扎之蝼蚁般的药圣浑身都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笑。
他笑得浑身颤抖, 连肩膀都在抖。
见自己的笑被发现了,药圣索性也就不再憋着, 彻底大笑出了声来。
楚凄然笑得太猖狂太激烈,身上的伤又太重, 捂着唇边笑边咳嗽, 惨白指间渗出触目惊心的血, 再淋漓到脸上手上身上, 看起来一副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
在穷奇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他的笑声竟然丝毫没有被压下去, 反而越发癫狂,越发可怖。
清晰得好像整个密室都在随之嗡鸣。
“骗你们?”他笑着,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跪伏在地上,指尖深深抓入石板的缝隙,“没人骗过你们......从来没有人骗过你们——从来没有。”
“我没有骗你们,我是骗了所有人。我骗了整个药宗,骗了整个修仙界百年。”
南宫梼脸色微变,声音骤然低沉下去,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楚凄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药圣凄惨地大笑着,身子却蜷缩起来好像无比痛苦的孩童,又好像被活活丢入沸水的红虾。
他笑声里是颤抖,风中之烛般飘忽不定的颤抖。
这位药宗的宗主,长明城的主人,这位四方大能之一的修士。
这人笑着说:“我的名字,本来不是楚凄然。”
“楚凄然这个名字,是属于我兄长的,不是属于我的。”
“我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不是楚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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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宗的楚宗主两袖清风兢兢业业,是个很好的人。
这位很好的人,也有着一个很美满的家。
有着一位修为不高、却温柔关切的道侣,有着一位嫡长子,还有着一位养女。
养女是楚宗主从凡间带回来的野孩子,楚宗主发现她时,她正蹲在高门大宅的台阶上啃馒头。彼时天气很冷,她却就穿了身单薄的衣裳,看着料子不错,一摸却粗糙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