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芈渡举起手中漆黑朱红的极凶长刀,天幕之上涌动不息尽为雷电火焰的云层俯冲而下,凝聚为龙卷风的末端骤然链接上了长刀的刃尖。
一霎那凶刀周身朱红花纹亮起好似吞噬了一整个太阳,无形的上古威压霎那间笼罩整座百般折磨的城池。
“上古雷火......”
穷奇瞳孔中映照着那刺目光亮,身子一纵猛然间向半空中扑去,上古妖族血脉的强大抗性让它几乎不受那些乱窜电光的影响。
它张开血盆大口冲向芈渡,意图打断她攻击前最后的蓄力。
电光石火之间芈渡已然拔刀出鞘,肆意光华牵动漫天雷云光火一并狂涌而到,庞大的妖王之躯与漫天雷云引动骤然相撞,磅礴气势顿时以两人相撞之处为中心急速炸裂开来,无形又强悍的气浪横扫整座山谷,连带着谷外幽深的森林都一并狂摇不止。
就连下方观战的修士,乃至玄蝎风临深,都不得不举起手中武器暂避其锋芒。
气浪雷光所过之处,半座城池都在两方对垒的攻击范围之内。
“——轰!”
*
天动异象,举界皆惊。
蓬莱宗内,许多弟子都纷纷跑出来看西方乌云满天凝聚成龙卷雷云的壮观场景,议论纷纷。
南宫牧站在窗子边,亦望着那空前震撼的景象,却一言不发。
他心底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在西方持续发生着。
又或者,有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马上就要降临到他身边了。
当然,这副场景,震撼的可不只是年少的弟子们。
宗主殿内寂静肃穆,叶醇猛然间推开宗主殿厚重的大门,半黑半白的发丝在空中扬起急匆匆的弧度,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伴随着他的进入,宗主殿两侧的长明灯应声亮起,悠悠烛火将整座大殿照得透彻无比。
窗边那人的影子,也随之飘飘忽忽,摇摇晃晃,看不明晰。
就好像,他压根就没有影子似的。
谢授衣依旧披着那身好像永远也不会染上尘埃的月白色长衣,动作懒散似又虚弱地倚靠在冰冷墙壁上,浅青色的眼静静地凝视着远处那轰隆作响的雷云。
察觉到叶醇来了,他也没有回头,只是待师弟走近才说一句:“出事了。”
叶醇只感觉心脏好像被人紧抓了一把,骤然问询:“怎么出事了!”
“妖王出世,巫蛊之乱,蛊城重开,”谢授衣声音并不高,声调也好像带着疲倦的意味,“修仙界又要大乱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宗主殿内,叶醇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眉眼浮上忧愁之意。
“太快了,”师弟低声说,“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原本以为......还有几年的准备时间......”
谢授衣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地,倦怠似地应和一声。。
大概是师兄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低落太疲倦,叶醇怔愣几秒,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今天是太累了吗?若是疲倦,不如去歇......”
谢授衣摇了摇头。
窗外风太大天又阴沉,冷风卷起他宽大衣摆与衣袖,一瞬间几乎是彻骨的冷。
叶醇低头一望,霎那间脑子好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一般,连带着耳朵都开始嗡嗡作响。
惊恐与不安骤然间袭上心头,他甚至没忍住,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授衣的左手,竟变成了淡淡的半透明状。
就好像,就好像飘忽不定的亡灵,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此界。
“无妨,”见师弟脸色刷一下子苍白下来,大师兄垂下眼睫,反而温声安抚起了叶醇,“我业已在人间三百年之久,又干涉许多因果,这也是早晚之事。”
谢授衣虽为天道,此世却尚未得回核心,受人身拘束。
他每一次运用天道改写此界的能力,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神魂。
无论是百年前药宗的那场常识更改,抑或是最近这几场洗涤巫蛊的大雨,都是谢授衣付出神魂因果,才完成的杰作。
叶醇知道,若是大师兄再得回不了核心,怕是撑不过一年半载就要......
宗主师弟越想越忧虑,越想越心惊,连带着在师兄面前都自责起来,垂下眼帘轻声道:“大师兄.....对不起。”
他这话说得太沉甸甸,谢授衣听罢倒轻飘飘地笑一笑,顺手将左手以衣袖盖住。
旋即,大师兄伸出手去,拍了拍叶醇的头。
就好像儿时那样。
“何必与我说对不起呢?这从来就不是你们的错,”谢授衣声音里是长辈般的柔和,“开心一点,马上就要有好消息传来了。”
“好消息?”
叶醇苦涩似地扯了扯嘴角,望着师兄的左手却露不出半点笑模样:“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可言,事已至此......”
他半句话还没说完,宗主殿门外忽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扑通扑通,甚至还有几分束手无策的踉跄。
年轻弟子们那突兀的、惊喜的、饱含激动与兴奋的声音隔着厚重大门,已然被风卷着从窗子飞到了大殿之内,被两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宗主!宗主!谢师叔!”
“就在刚刚,长明城那边传来捷报,说药宗已被夺回,妖王穷奇出世后被尊者击溃消失——咱们尊者大获全胜!”
“是啊!大获全胜——!”
叶醇瞳孔一缩,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直是质询性地看向窗边倚靠在墙壁上,唇边蓄着一抹笑意的谢授衣。
谢授衣冲他微微一笑,声音里似乎带着些许遗憾的叹息:“你看,这还不叫好消息吗?”
“只是可怜了我那坛桃花酒,改日怕是要被挖出来了。”
第63章 心悦之人
楚凄然苏醒之时, 自己已经身处柔软的被褥之中。
丝绸顺滑的触感,与浑身上下剧烈到近乎让他抽搐的疼痛一并袭来,好像全身骨骼都被人打散。
她过电般痉挛一下,伸手猛然间抓住床榻边缘, 如同刚入水的鱼儿一般惊吸了一口气。
她醒来的动静不小, 身旁早有侍者迎上来, 贴着床沿小声问:“药圣阁下,您醒了?”
小侍者还未开口继续说什么话,那药圣骤然间伸出瘦削手臂攥紧了她的手腕, 语气森冷间带着不可觉察的颤抖, 满眼尽是凛意:“我这是在哪里?”
小侍者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往后躲, 颤颤巍巍道:“这里是......这里是蓬莱宗的飞辇, 您已经昏迷整整一天了......?”
“飞辇......”
楚凄然喃喃自语, 在长明城中那些惨烈回忆一幕幕自眼前浮现, 好似阵阵爆炸自脑海深处而来。破封的妖王,染血的镣铐, 黑衣的巫蛊族......最后的回忆停留在芈渡召来万顷雷云, 与妖王滔天的妖力猛然相撞之处。
她深深吸气,嗓音沙哑得像失去水的海洋生物:“温槐.....他在这里吗?”
听了她这话, 小侍者脸色刷一下子煞白,连带着眼神都不知所措起来。
在那双金红眼睛的逼迫之下, 她吞咽着口水, 小心翼翼道:“槐公子他......他不在这里。”
“他......他被那个巫蛊族带走......没追回来。”
小侍者话还没说完, 楚凄然就陡然松开了紧抓住她手腕的手掌。
后者因惯性猛然退了几步, 再一抬头只见药圣翻身就要下床,脸色惨败而异常凝重狠厉, 眼瞳却像是浸透了绝望的潮水。
她浑身涂着药缠着绷带,肌肉绷紧时血淋淋的伤口依次崩溃,未长全的骨骼发出嘎嘣脆响,可楚凄然就好像丝毫都感觉不到一般,直接硬生生坐了起来。
雪白绷带立马渗出鲜血,吓得小侍者惊声尖叫了起来。
门外侍候的人听见屋内响动也纷纷冲了进来,可楚凄然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起身将那金红衣袍披上,抬腿就要往屋外走。
她身负重伤,此时躯体正虚弱,谁也不敢用硬法子拦她。
可尊者那头又下了死命令,说绝对不准楚凄然私自离开飞辇。
众人心急如焚手忙脚乱,一时间阻拦声和无力的劝慰声乱哄哄响在偌大个休息居室内,侍者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药圣阁下!药圣阁下万万不可啊——”
“是啊......您重伤未愈,如此这般实在让人忧心啊!!”
“关门!快关门!别让药圣阁下真走了!”
“找尊者!快去会议现场找尊者!——”
楚凄然置若罔闻,眼神木然又偏执,就好像不亲自去找回朝夕与共十二年的亲传弟子,便安不下来这份心。
被众人阻拦她也不怒,整个人却浑浑噩噩,好似魂灵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下满身凛冽的寒意。
直到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居室的门被猛然推开,室内侍者乱哄哄成一片的声音霎时间好似被按下了休止符,当即就消了下去。只见来人大步流星走入居室内,一身黑衣换了崭新干净的,衣摆自身后摇晃。
芈渡此时正刚从会议现场跑回来,衣着很正式,唯有眉宇间似藏了一抹不得休憩的倦意。
她挥了挥手,众侍者会意,潮水般地退了出去。
居室内,很快就只剩了楚凄然与芈渡两人。
见众人都走了,芈渡也不跟楚凄然客气,伸腿一勾就把凳子勾到了门口,自己一屁股坐下去,堵着门口的样子堪比现代世界家家户户都贴的门神。
“姓楚的,你这时候发什么疯,”她上下打量着看着跟疯子没什么区别的楚凄然,“现在把你放出去了,到时候召集三宗再救你一次吗?可放了我吧。”
楚凄然没说话,只是胸口起伏几下,哑着嗓子问:“温槐他......真没带回来吗?”
“被那老怪物带走了,”芈渡言简意赅道,“组织人去救了,没追上,恐怕是带回蛊城了。”
说着,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你放心,老怪物留着他有用,断不会杀了他的。”
楚凄然站在原地,神态似悲似喜,长发下的眼圈却慢慢红透了。
她那边沉默许久,芈渡见她眼圈发红,情绪也逐渐镇定下来,这才把屁股挪到茶桌旁边,伸手给楚凄然倒了杯茶,还外加了些松软好克化的点心。
“你是药圣,身上伤势多重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芈渡慢腾腾地给她倒完茶,又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茶,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要么回床上躺着,要么在这儿坐着吃点东西——别想着往外边跑了,养养身子吧你。”
楚凄然睁着那双金红眼睛定定地看了芈渡片刻,似乎衡量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差距。
随后,她似乎很不情愿地啧了一声,拉开凳子做到了芈渡对面。
“看在你来救我来的够快的份上,给你这个机会,”药圣似乎从那崩溃绝望的边缘爬了回来,重又整理好了情绪,“到底怎么回事,前情后果,都给我明明白白地讲一遍吧。”
“牢狱里突然冲出来的小白龙,是你安排的?”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毒舌,熟悉的欠揍,是倨傲的药宗宗主本人了。
芈渡当即就嗤笑了一声。
不过她好像也觉得欺负病人多少有点掉价,狠狠喝了一口杯中的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是啊。”
早在温槐跪峰前请命之际,芈渡就已经预料到,她拦不住温槐。
她就是能打断温槐的腿,又杀得了他想回家的心吗?
因此她早早吩咐了白龙,要它贴身跟在温槐身边,实时跟她打小报告——以及,在有必要时,冲出来逆转战局。
温槐与柳成霜偷偷摸来长明城,楚凄然又在密室里经历了什么,芈渡全都知道。
“你伤势过重,在我与穷奇对决之时晕了过去,估计也没看成最后的结果,”她慢慢地啜饮着热茶,“结果就是我一发神罗天征下去,穷奇刚迎战几秒就扭头跑了。当时长明城情况比较惨烈,我就没追。”
楚凄然:“扭头跑了?”
芈渡点点头:“是啊......我估计是老怪物那头给他传了什么信。按理来说,穷奇完全能顶住那一击。”
说着,她把杯子放下,轻飘飘地说:“长明城夺回来了,我已联系药宗的长老与弟子前去重建修复,你这些天先在蓬莱宗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