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渡支支吾吾,视左右而言他:“啊,这个啊....其实我......”
她师兄很轻很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为何告诉我要明后天再走?是怕我拦着你,还是怕我伤心忧虑?”
芈渡没说话,只是静静把脸偏到了一边去,似乎不愿意看谢授衣的眼神。
是,她此番送柳成霜走,的确是背着谢授衣,背着所有人偷偷做的。
不仅如此,送柳成霜走后,她必须立即动身前赴荒原,才不至于错失良机,致使满盘棋局落空。
为此,芈渡甚至甘心不择手段,扫除前方一切阻碍。
就算是她师兄,也不能拦她此次赌局。
“那么,”半晌,他师妹才轻声问,“师兄,你会拦着我吗?”
空气几近凝固,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互相对视,却好似隔了无法逾越的沟壑与天堑,连周遭温度都冷了下来。
在这个潜滋暗长的夜里,谢授衣望着芈渡如今高挑利落的身影,心中浮现出的确是当年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模样。
那时师尊的居所燃满了灯火,一念峰还远没有如此黑暗,如此寂静。
“我不拦你。”他垂下眼帘,轻声道。
“你是自由的,有权去做一切事情,有权主宰自己的一切命运。”
谢授衣抬起头望着芈渡那隐在黑暗中的侧脸,声音落在夜里,很清晰:“这妖族荒原,我会陪你一起去。”
——既然他拦不住她。
那他甘愿与其一共赴死取生,亦甘之如饴。
第74章 荒原血战
黑夜将过, 又是一个黎明。
前线与妖族的局势瞬息万变,半个月来叶醇已经处理了不知多少紧急事项,即便是短暂的休息也不能够。
自从穷奇发话之后,前线局势越发紧张, 妖族突袭的强度也远甚于以往。
大家都知道, 这是穷奇在逼惜伤君的弟子出面迎战。
或者说得更清楚些, 这是在逼芈渡迎战。
短短一天,修仙界就出现了各种声音。正如叶醇所料那般,数不清的信件雪花一般飞向蓬莱宗, 正如当时修士们恳求尊者出面救助长明城那样, 此刻也有无数人要求芈渡出面迎战穷奇。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的确是解决人族与妖族战争的最好途径。
救世主被人架到高处, 受众人膜拜。
所以, 理所当然的, 救世主也被所谓的责任所束缚。
救世主若不救世, 那便是罪。
面对此等困境,其他三方都飞也似地发来了信件, 剑境那边发来得最快, 足以看出风临深暗地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没关系,这么多年叶醇早就看出来风临深对他师姐有意思。
反正剑尊那八竿子打不出一声的东西抢不过他师兄, 无所谓了。
他还能借师姐的名头跟剑尊捞点宗门互助的好处。
风临深大概意思就是不让芈渡瞎跑,还要求叶醇把芈渡死死锁在一念峰。
玄蝎的信紧随其后, 看得出来自从被苏沉烟联系并要求整理魔修千年历史之后, 精神状态可圈可点。他在信里发疯说既然都让他整理历史了, 在他得出结果之前芈渡绝不能自己跑出去打架, 更不准死在穷奇手中。
楚凄然那边倒没说什么,只是哼哼笑着表示知道风临深和玄蝎都肯定都要出声, 药宗不想被孤立。
叶醇:“......”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发疯吗?
你们大能一天不发疯是会死吗!!!
一念峰那边风平浪静,风平浪静得叶醇简直有点心里发毛。
可即便悄然在一念峰旁布下了重重监控与守卫,哪怕一只鸟都不可能随意飞出一念峰,叶醇心中那忐忑不安的情绪依然缓解不了。
过度的疲惫与紧张让叶醇发丝上白色部分越发肆意蔓延,眼神中是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烦扰。
可是他没办法。
身处漩涡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摆脱不了命运洪流滚滚向前的趋势。
前面说过的,叶醇的预感一向很准。
在这个似乎与往常一样平静的黎明里,他听见大殿外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与奔跑声,还听见了弟子与守卫们忙乱地大呼小叫,听见无数喧嚣纷扰声撕破了太阳初升时的宁静。
大门被急匆匆地推开,正如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有守卫跑过来战战兢兢地汇报:“宗主,宗主......宗门里有一辆飞辇被尊者提走了......”
“......”
守卫小心翼翼抬眼看叶醇的神情,却见叶醇坐在宗主的位置上,面色依旧平静,无悲也无喜,似乎早已预料到一般。
半晌,他才问:“师兄没拦着点她吗?”
守卫闻言更战战兢兢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敢小声说:“谢阁下......跟尊者一起走了。”
“一起走了啊......”
那守卫原以为叶醇会发怒会生气,甚至会不顾一切地阻碍对方的行程,连忙请示要不要现在把那辆飞辇拦截下来。可他没想到,叶醇只是把身子微微向后靠在了座椅上,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
“都走了啊,走得倒是潇洒,好潇洒,”年轻的宗主沉默半晌,却忽然笑了起来,“潇洒得好像要去殉情,是不是?”
“都去找死......那活人怎么办呢?”
叶醇把脸埋到掌心里,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声了,嗓音终于染了不可避免的颤抖与无助。
就好像又回到了儿时那个暮色,被其他人欺负了的孩子踽踽独行在路上,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扯得好远。
扯得就好像这辈子都碰不到半点温暖。
*
飞辇之上。
芈渡原以为自己师弟得信后会一分钟八十个夺命连环call给她打过来,再不济臭骂她一顿也得是有的。她甚至都打好腹稿被骂的时候该怎么说了。
可这一次,叶醇那边风平浪静,连个讯息都没追过来。
芈渡一时心虚,捏着传讯玉佩站在飞辇栏杆旁边半晌,忧虑道:“我该不会把阿醇气死了吧?”
谢授衣:“......”
一旁坐着的谢授衣将长发挽在脑后,神态依旧平静得八方不动:“他这些年没少为你操心,应该已经习惯了。”
芈渡:“哦......说的也是。”
她想了想,神情一扫刚刚的沮丧忧虑,像是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没关系,等我回去再跟他赔罪也不迟。”
芈渡这话说得轻巧,就好似自己要面临的从不是什么强敌一般。
引得谢授衣都侧头看了她一眼,唇边似笑非笑:“你对自己真是有自信。”
“当然有自信了,我可是修仙界第一人,我若再打不过穷奇,那其他人来也是白搭,”芈渡背对着谢授衣,倚靠在飞辇的栏杆向下眺望,语气很轻松,“再说,我若没回去,你帮我跟师弟道歉也是一样的。”
“道歉这种事,还是本人来比较有诚意,”师兄垂下眼帘,“这种事情就不要指望我了。”
芈渡哈哈大笑起来。
与飞辇上轻松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此刻这辆庞然大物已然飞入妖族荒原与人族领土接壤之地。
穷奇归来之后,妖族应当也不再太平。脚下那如野兽脊背般起伏的深色山脉满是浓浓的死寂,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子肃杀的气息。
谢授衣微微蹙起眉来,看向昏暗沉郁的天幕:“这里......已经很混乱了。”
随着天道的衰弱,此方世界的规则与秩序也不再条理清晰,此刻这片荒原更甚。
穷奇肆意妄为的举动无异摧毁了妖族与人族的平衡,或许要不了多久,真正的战火就会蔓延到这个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师尊将穷奇封印之前,世间也是这样的吗?”芈渡看着下面的山脉,轻声问。
“任何时代的困境都不一样,解决的方法都不一样,”谢授衣摇摇头,似意有所指道,“所以,惜伤君只能有一个,你不必再去做下一个惜伤君。”
“......”
两人还没聊上几句,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极阴冷杀意。
紧随其后的便是阵阵喧嚣的风声中夹杂禽类鸣叫声,由远极近,络绎不绝。
芈渡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空中猛然间飞来一大群羽毛通红的怪鸟。
那显然不是这个季节会出现的妖兽,就算在妖族领地也鲜少见到。
怪鸟长长的喙中生着密密麻麻的獠牙,细小的赤红眼瞳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它们成群结队,近百只大鸟自空中发出尖利刺耳的鸣叫声,不要命似地一头向飞辇撞来。
就好像是某种杀戮的开幕仪式。
面对这种自杀式袭击,谢授衣眸光暗了下来。
他低垂了目光,轻声道:“时候到了。”
芈渡笑了:“是啊,时候到了。”
下一秒,她直接纵身翻越过飞辇的栏杆,身姿流畅得半点迟疑都没有。
空中烈风狂涌作响,咬得芈渡衣摆连同长发都在招摇好似海底的水草,那些怪鸟的目标显然非常明确,赤红的鸟群随着芈渡的轨迹陡然间转弯,蜂拥着朝她坠落的方向疾冲而去,转而放过了平稳停在荒原之上的飞辇。
黑衣的影子被赤红鸟群吞噬的那一刻,空气中爆发出极炫目的火焰。
鸟群发出凄厉惨叫,不可避免地被那见风则燃的火光拽入高温的地狱之内,尽数被吞噬殆尽。烤肉的气味飘散在风里,无数具烧焦成黑炭的尸体掉落在荒野上。
芈渡在空中翻身,稳稳地落到了某座山峦的顶峰之处。
她鞋底碾了碾妖族领地的石屑泥土,周身都环绕着耀目到极点的雷火,宛如游龙般刺得连芈渡周身边空气都微微扭曲。
昏暗天际之下,她的身影实在是太扎眼,就好像一颗滚烫的流星落到了昏沉黑夜,转瞬间撕破这一方荒凉的死寂。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连突袭都不屑于搞。
那耀目冲天的火光就是在向潜伏在此地的所有妖族宣告,她来了。
镇魔尊者应战,降临于此方地界。
芈渡神态平静,反手将那把漆黑朱红的、激动到几乎震颤的上古凶刀插在泥土里,身上灵力的高温逼得空气中业障都不敢靠近,一瞬间几乎如同雷神降世,顶级大能的威压在呼吸之时铺天盖地碾压过荒原的每一处土地,好似野兽在无声震慑它面前的一切仇敌。
“都别躲了,滚出来吧,”她扬声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眨眼间,荒原上狂风大作。
在无数的黑暗昏沉里,芈渡看见脚下的平原上亮起无数双绿森森的竖瞳,数量骇人得可怕,几乎称得上是一支大型军队。
数不清的兽类妖族自黑暗中迈出一步,显出身影,似乎早已在这里恭候芈渡多时。
这支庞大的军队,只为她一人而来。
插入泥土的凶刀对一触即发的大战似有所感,嗡嗡作响得更激烈了。
连同那朱红色花纹都一寸寸亮起,好似岩浆在其中涌动不息。
与此同时。
远处,某座独峰之上,置身事外的巫蛊族浑身披着严严实实的黑袍,绷带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妖族与人族边界的那一方战场。
半晌,南宫梼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摇了摇头。
“蠢货,”他喃喃道,“穷奇简直就是个蠢货。”
*
至此,荒原血战。
在连绵不断的、荒芜的、贫瘠的两族边界,开幕了。
第75章 怪物
荒原之上死寂一片。
山峦之巅站着的是黑衣的尊者, 周身环绕火龙雷光,光是立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心颤。
山峦之下的四面八方,则是数不清数不尽的妖族,各色妖兽, 各色飞禽走兽, 如同充斥着杀意的海洋般缓缓朝着芈渡涌动而来, 其数量之庞大令人咋舌。
哪怕是此刻对战在前线的修士,怕是也不可能见过如此庞大的妖兽潮水。
“为了这一战,你倒真是用了不少心思, ”芈渡环顾脚下四周, 嘴角牵起一个冷冷的笑,“目前的妖族精锐全都在这儿了吧?这一战你若是输了, 妖族可是要千百年翻不了身的。”
妖族潮水正中央, 浑身毛皮火红的巨大凶兽赫然矗立于荒原之上, 光体型就比普通妖兽大上几百倍。
听见芈渡的话, 穷奇森然冷笑一声:“输?小姑娘,你的口气比你师尊还大上许多啊。”
它嘻嘻地道, “这妖族边界之后是凡间普通人的地界吧?但凡放出半只妖兽过去, 可都要引发一场屠杀的。”
“他们说你是救世主,也不知届时那罪孽, 你一个救世主能不能担得起。”
芈渡也笑了
“好啊,那就来试试, ”她摸了摸刀鞘, 眼中杀意顿现, “我赌你这些杂鱼烂虾, 一只都到不了人族境内。”
大概是这话实在太狂妄,狂妄到简直有些没边。
此言落下, 整座荒原的妖族皆是呲牙咧嘴,浑身绷紧蓄势待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芈渡对如何把人气死这门课题,还是相当有自己的见解的。
穷奇简直都快被气笑了:“好好好,那我也下个赌局。”
“我赌你这身铮铮傲骨,今日就要折在我手里!!——”
妖王的话音未落,偌大的荒原之上此起彼伏响起震耳欲聋的兽吼之声。铺天盖地的飞禽走兽一拥而上,如同无数道飞驰的利箭,眨眼间便怒吼着冲向了站在山峦巅峰之上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