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飞溅,体力剧烈地流失,连挥舞的火光倒影都好像汲取生命的漏斗。
这样强撑的结果,就是芈渡发丝上的白霜飞速蔓延直至脸颊与脖颈处。
冰寒的、几乎让人抽搐的痛楚在神经末梢肆意尖叫,穷奇的目光落到芈渡爬上冰寒的脸颊,眼中带了一丝惋惜。
“慢了。”
转瞬间巨斧已到眼前,布满经年干涸血液的花纹里是千年来的血雨腥风,芈渡抬手就要后撤,谁料那条被她亲自划伤的手臂肌肉拉扯,剧烈疼痛猛然间刺入神经,痛得她动作都牵扯了一瞬间。
避不开了。
那索命厉鬼般的刀斧,赫然撞入她左侧肩膀中。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血肉与金属相撞间被轻而易举撕裂,修士的血液骤然狂涌而出,淹没在昏暗狂风之内。又被她自己的火焰灼烧得蒸发。
芈渡张开颜色苍白的唇,硬生生把那一声嘶哑痛呼吞进肺里,火辣辣的剧痛好似要把整个人劈成两半。
接下来迎面而来的那重重一击,被她咬着后槽牙接了下来。
血肉之躯承担不了如此的重负,天旋地转间穷奇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接把芈渡从天穹上击落了下来。
坠落时光影雷光好似星球崩毁时爆发而出的尾焰,隔着极远的距离,南宫梼甚至都能看清,一道璀璨的光团从高空中直直坠入荒原之内。
那光团灿烂得像天边的启明星,又像从太阳中分裂坍塌的碎片,是陨落的火球。
痛觉如海啸般漫过神经,芈渡只感觉眼前都好似蒙了一层黑纱,面前一切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连耳畔都好似卡车碾压过身体般轰隆作响。
千钧一发之际她骤然间身子翻转,双手撑地,于高空之中狠狠落到了尘埃里。
荒原上被砸出波荡的粉尘,冲击力与惯性让芈渡往后退了数米才稳住身形。肌肉发力时二次撕裂鲜血狂涌,几乎把她半边身子都浸透满了血色,漆黑布料混着尘土与血污,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鲜红液体。
芈渡伸手摸了摸肩膀,心中一沉。
她肩膀近乎被贯穿劈开,伸手一摸甚至能摸到模糊的血肉,若是换了普通人可能早就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好在到底是顶尖修士的身体素质,让芈渡现在尚且意识清醒神智稳定。
不过,这样的状态又能持续多久呢?
大能之间的战局,稍有纰漏就会露出败绩。穷奇依旧在高高的天上,红发乱蓬蓬地披散着,挑眉看着单手撑地喘息的芈渡,亦看着她周身滚动不熄宛如岩浆的光焰。
“把法阵收起来吧,”穷奇近乎是怜惜地说,“唯有这样,你还能有与我一战之力。”
那声音从天穹上传来,好像真的就是在怜惜芈渡的伤势。
闻言,黑衣的尊者笑了笑,一手撑着凶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璀璨黑瞳中流露出强烈的、讽刺又不屑的笑意,连额角鲜血都懒得擦一擦。
“闭嘴吧,”芈渡说,“你这种拿腔作势的论调,光是听,就有够让我反胃的。”
穷奇也笑了。
它红发中虎耳微动,手中一人多高的锈迹巨斧举起,磅礴妖力在手中汇聚如同排山倒海之势。
连带着天际上昏沉乌云都开始翻滚起来,好似暴风雨前的海面。
芈渡抬头望着那翻滚浪涛般的天象,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
下一秒,滔天妖力的巨浪掀天而起,遮天蔽日间光是威压都能将普通修士活生生碾死。那把锈迹斑斑的巨斧自高空中直贯而下,连风声都带着爆裂巨响,速度快到压根避无可避。
这一次,穷奇是真的起了杀心。
十成十的杀心,力图一击之内将芈渡毙命。
与此同时。
飞辇剧烈晃动震颤,却并未受到太多波及。
芈渡走之前给这座飞辇布下了重重阵法结界,牢不可破,就是为了在此时保护师兄的安全。
那些结界,就算她身死,应当也能让谢授衣平安回归蓬莱宗。
桌上茶杯“砰”地一声赫然破裂,冰冷茶水四处飞溅。
瓷器碎片边缘闪烁锋利的冷光,落地时如同珠落玉盘,发出清脆声响。
谢授衣宽大衣袖下半透明的左手微微一动,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凄怆神色。
他慢慢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第77章 天道雷劫
那气势汹涌到极点的妖力迎面而来, 芈渡没躲。
她目光望向被死死封锁住的边境,望向不远处无法动弹的、法阵笼罩之下的万千妖族,随后抬头望向天空的那道巨斧。
即便是电光火石间的死亡迫近,她也依旧是骄傲的。
那柄朱红漆黑的刀锋依旧被她攥在手心中, 漆黑眼瞳里是阵阵杀意几乎凝固成实质的巨斧倒影, 好似咆哮而来的死神。
千钧一发之际, 天色大变。
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好似苍穹震怒,赫然间炸裂在修仙界上空,响彻整片荒原。
昏暗天际中瞬间翻滚席卷过墨黑色浓重的乌色云团, 与因妖力聚集而来的昏暗雾气绝不相同。此时的天幕更恢弘更漆黑, 云层碰撞之间隐约有刺目雷电霹雳闪动不止。
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乌云震怒间已然劈下来一道刺目到极点的雷霆。
那道天雷去势极猛, 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饱含恶劣杀意的飞来巨斧。
芈渡不知道这天雷究竟含了多大的威势, 只知道那巨斧被雷电狠狠击中, 妖力顿时如冰雪般消融殆尽, 杀意全失,一瞬间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落在土地上时, 竟还在荒原上砸出来了个坑。
突然的变故使战局倏忽间翻转, 芈渡骤然间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依旧像是蒙了重重黑纱般, 连看自己的手指都模糊。
她猜测自己肋骨应是断了几根,至于其他伤, 此时也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天幕中雷霆万钧, 浓重墨色下众生颤惧。
穷奇错愕间望向苍穹, 仅存的右眼里终于划过真实的、无比剧烈的恐惧与愤怒。
风云变幻万物摇撼, 连群山都在这天动异象中震动沉寂,俯首于苍穹之上的存在。霎那间穷奇清清楚楚地看见, 乌云雷霆之后藏着的那双金色眼瞳,无悲无喜,威严得好似凌驾于一切的神明。
“天道——!!”
妖王脑子里的理智被极端的愤怒与仇恨吞噬,什么芈渡,什么命运,一时间竟全被它抛之于脑后。
面对着千年前将凶兽尽数灭族的罪魁祸首,面对着自己千年来最恨的仇敌,穷奇眼中网上红血丝,狂风大作中陡然化为了庞大无匹的妖兽形态。
身生双翼的怪物立于群峰之巅仰天大吼,咆哮声声震旷野。
“天道!你竟敢于我面前现身......!”
“你竟敢!于此时现身!!”
发怒的兽吼声传得很远,伴随着滚滚雷鸣之音一并卷过群山荒原,远处的南宫梼抬头望着墨色苍穹,眼中却闪出异样的、狂热的光芒来。
“竟真是天道......”他自言自语道。
如此看来,天道想必的确在蓬莱宗......甚至与芈渡有着匪浅的关系。
不然,那样无情的公正的存在,又怎么会在镇魔尊者将陨落时出手,任由存在暴露也要保下她呢?
不过,此刻瞬息万变的局势也容不得南宫梼再多想。
因为那巨大妖王已然迎风狂吼起来,吼声震荡间它一跃而起,口中猛然吐出磅礴的妖力波动,凝聚为无数到赤红而杀意充斥的光芒直直刺向乌云之后那双若隐若现的金色眼瞳。
也就是在穷奇发动攻击的一霎那——
雷劫,已经逼到了它面前。
那是怎样耀眼的刺目的、好似要把整片天穹撕裂的雷霆与电光,狠厉得简直像是一柄长剑自天穹之上而来,死死贯穿了穷奇的身躯。
如同洪钟般的雷鸣声震得人耳膜都隐隐作痛,妖王陡然间发出一声痛吼。
那吼声是从未有过的凄厉,听得出被雷劫劈中究竟是何等剧痛。
可它的去势并未因此减退,反而在雷霆的威光中越发艰难地扭动着身躯,挣扎咆哮声不绝于耳,试图寸进。
苍穹上的金色眼瞳眨也不眨,居高临下近乎是傲慢地凝视着愤怒到发狂的妖王,十数道雷劫自天穹上直贯而下,把整座荒原都劈得亮如白昼,连同那穷奇周身毛发都焦黑得像煤炭。
瓢泼雷霆太耀目,耀目到一瞬间芈渡连眼睛都睁不开。
耀目到昏暗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那发狠的近乎是毒辣的、毫无怜悯的闪电才是唯一的光。
雷霆万钧,乌云如龙,风卷残云。
修仙界各处,都能望到天边这空前绝后,百年未见的壮景。
蓬莱宗。
众长老弟子纷纷走出楼阁仰望天穹,眼中无不倒映着远处烁烁的雷光,与天空中极速向荒原方向涌动而去的墨黑色乌云。一时间天地仿佛流动的漆黑墨画,最顶尖的画圣也绘不出来此番景象的万分之一震撼。
“是雷劫啊......”
“莫非是何方大能在渡劫?”
“修仙界有多少年没出现雷劫了?得有百千年了吧?”
“太壮观了......这就是雷劫吗?”
与此同时。
前线之上。
妖族不战而退,尽数涌向妖族荒原。前线终于得出空闲,能够整顿防线,处理伤员。
还有修士想追撵而去,被风临深抬手阻止。
剑尊已然在此地镇守半月,姿态依然俊美飘逸,神情冰冷好似高岭之花。
面对着铺天盖地前所未见的雷劫,众修士纷纷追出帐外,仰望天穹张口结舌啧啧感叹之时,唯有他立于前线最边缘抬眸不语,那双浅色眸子里难得盛了近乎紧张的情绪。
他肩膀旁边,还飘着一只赤红的小纸人。
“修仙界近百年没再出过雷劫渡世,从不是因为没有大能出现,而是因为天道陨落,难以重现雷劫,使修士飞升,”风临深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远方雷鸣声阵阵之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支离破碎,“而今雷劫出现在妖族荒原,这简直就是在昭告天道的存在。”
“楚凄然,告诉我,你跟芈渡到底瞒了世人什么?”
“为什么天道会突然出现在妖族荒原......为什么天道会干涉修仙界的命运!”
肩膀旁边,那只赤红小纸人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好像在说:你终于发现了啊。
“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呢?都这么多年了,骗骗自己就得了,”楚凄然的声音自小纸人中响起,带了一贯讽刺似的意味,“比起这个来,还是先祈祷那不要命的能活一活吧,败犬。”
能逼得强弩之末的天道化身出手,情况已经差到了什么地步,已经不需言说。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风临深抬头望着那雷云缭绕的天穹,嗓音无端多了些嘶哑。
“祸害遗千年,”他说,“那祸害,定不会在此时殒命的。”
*
妖族荒原之上,轰鸣雷劫持续了整整一炷香。
此刻,那荒原上四处皆是焦黑冒烟的雷劈印记,穷奇彼时更是惨不忍睹,浑身焦黑,连伤口边缘都快烤熟,散发着一股子血腥夹杂着活烤鲜肉的味道,却到底还是没死。
上古凶兽强悍的生命力与流淌千年的血脉,又岂是那么容易断绝的?
活生生硬抗了一柱香雷劫,天穹上那威严十足的金瞳终于好似支撑不住般,影子变得越来越浅淡。
刚刚还翻涌酝酿雷霆闪电的乌云,此刻也远远不及刚才那般威风凛凛,反而显出了几分颓势。
穷奇知道,这是天道支撑不住了。
再怎么威风八面,天道如今到底是没归位,实力与权能甚至远不及昔日的十分之一。
就是这一炷香的雷劫,怕也是天道化身咬牙死撑,强行透支才创造出来的百年壮景。
天道不归,雷劫难现。
这等规模的庞大雷霆,怕也只是天道陨落前最后的昙花一现了。
“是我赢了......”
穷奇双眼赤红,望着天穹中逐渐消散的雷云,神情癫狂了起来。
他不顾一身焦黑伤痕,不顾叠叠喘息,兀自疯狂地嘎嘎狂笑,头颅直直地望向天空:“这回没有人能再击败我了!”
“天道不行,命运不行,镇魔尊者也不行......”
“没有人能真正杀死我——没有人!”
它癫狂间看着天边那双消失的金瞳,又低头看向单手以刀柄撑地喘息的芈渡,咧开的嘴里是密密麻麻的、淌着血的利齿。
似乎在思量着到底先该杀死谁。
穷奇料想的没错。此刻,飞辇上的谢授衣终于再撑不下去。
他眉间紧紧蹙起,原本只停留于左手的半透明状态飞速向上蔓延,直到他脖颈以下的全部身躯尽数化为幽灵般的半透明状,飘忽轻盈,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金瞳消失在雷云之上的那一刻,谢授衣喉头涌上腥甜,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桌子边缘,谢授衣这才苦笑着发现,原来自己人身的鲜血与常人无异,都是惊心触目的红。
他挣扎剧痛间缓慢抬眸,望向天边雷云阵阵。
生不同寝死同穴。
这是谢授衣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