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乌云狂涌之间,站在芈渡的视角,只能看见滔天杀意扑面而来宛如阎罗殿开闸。面对着如此庞大的妖兽潮水,纵然再魁梧的人也会被衬得太袖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浪涛淹没。
电光石火之间,黑衣的尊者赫然拔刀出鞘,天地之间有某一秒钟只剩下尖锐的刀鸣。
庞大雷火汇聚成爆炸冲击波般的威势,以她为圆心霎时间扫荡过万千来袭的妖族,昏暗之中乌云被浩瀚到极点的巨力震荡开来,只见得那雷光焰火熊熊燃烧在每一寸空气中,硬生生自山脉边缘处燃成了一道高温地狱般坚不可摧的防线。
凡是敢越线之妖,皆要遭受烈火焚身之苦。
那熊熊的火焰甚至染红了半边天际,宛如鲜血铺就挥洒苍穹般显眼至极,一瞬间此处好似传说中的火焰山。连离得极远的南宫梼都能从风里感受到热浪滚滚扑面而来,足以见其雷火席卷之可怖。
甚至,比起前代任何一位大能宗主都毫不逊色。
如此年轻之时便有此等造诣,假以时日芈渡得以成长进步,那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有那么一瞬间,南宫梼甚至想让穷奇真正就地铲除掉这个威胁。
如此的不可控变量,拖的时间越久,带来的轩然大波也就越引人惊叹。
热浪肆意间,草木皆折腰。
芈渡眼瞳里熊熊着的是璀璨光火,映得她黑发挥舞也好似至明亮的光。
万千包围中黑衣的尊者陡然间纵身而起,身后摇曳着彗星般美丽而饱含杀意的尾焰,手中刀锋寒光凛冽,直直逼向了兽潮中矗立于荒原上的庞大凶兽。
穷奇仰天怒吼,笨重兽形在狂风呼啸间化为肌肉遒劲的高大男人形象。人形的穷奇也一跃而上半空中,仅存的右眼里是缩成一条线的竖瞳,满口利齿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他手掌自虚空中一挥,抽出一把约有一人高的锈迹巨斧,斧上花纹处呈现干涸的褐色,不知浸透过多少人的血。
刀光斧影这回硬生生对上,震耳欲聋的灵力爆裂声响彻旷野。
无数试图跨越火焰防线的妖族被烧为焦炭,对撞时迸溅起的雷火好似陨石般砸向荒原,再度引起更多的惨嚎与火焰。
“好一个镇魔尊者——”
穷奇狂笑声肆意清晰,沉重的巨斧在他手中却轻巧得好似玩具一般,挥舞起来呼呼生风,光是挨一下都可能把脑浆砸出来:“好!比你师尊还有种!”
光火在风与空气中缭绕成密不透风的高温的网,昏暗之中显眼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一团光。
利器之间的撞击声连贯得分不清你我,穷奇猛然大喝一声纵斧劈砍而去,山岳般重力当头而下,却被那灼热的温度扭曲避开,斧风所过之处树倾山摧,芈渡适才所立的山头被活生生劈出一道显眼缺口。
巨石滚落烟尘缭绕,其战场之下无数妖族受其波及。
大能之间的战斗,本就并非常人所能干预。
飞辇之上,谢授衣守着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垂着眼帘却一口都不喝,一动也不动。
他听见飞辇外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与刀兵相接之声,还看见了穿透重重云层亦能落到眼底的灿烂光火,好似太阳自云层之下升起,连半点污秽都容不得。
纷争已起,秩序震动。
转眼间芈渡与穷奇已然过招数十回合,依然未分胜负。
穷奇发觉,他面前这家伙虽然寿数还未及它一般,灵力却好似永不枯竭一般磅礴汹涌,如此耗下去竟全无竭尽之态,绝非普通修士所能做到。
稍一晃神的功夫,那雷火组成的刀锋再次毫不留情地扑咬上来,好似阴魂不散的、一经锁定猎物就不会放手的野兽,灼烫的温度扫过扭曲空气之间,烫得他凌乱红发都在蜷缩卷曲。
在这场对决里,穷奇没落下风,可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与其说芈渡太强,倒不如说她强得太离谱。
这就不该是一个后辈,所该掌控的力量!
“怪物......”
百年来接连在蓬莱宗屡屡吃瘪的穷奇咬紧了后槽牙。
你们修仙界之前千年也没见出一个天才,怎么这几年怪物一个一个地出!
霎那间,穷奇忽然想到南宫梼那老东西说过的话。
“这就是剧情,这就是天命,”南宫梼曾平静说过,“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行驶。”
那么.......难道所谓剧情,也能容忍芈渡这般怪物的存在出现吗!
他发中虎耳簌簌摇动,一纵身后退数十丈远,落到了对面一座仅存完好的山峰之上。
对面芈渡看得清楚,那妖王倏忽间露出了一个呲牙咧嘴的笑容。
“芈渡,你信命吗?”
芈渡见它不再与她缠斗,束手间也陡然收了势,眼瞳却一眨也不眨地死盯着穷奇。
她眼里倒映着无穷的火焰与光华,似乎比天上的日月还灼人。
听见穷奇的问话,芈渡反问道:“你信?”
穷奇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南宫梼说我杀不了你,这就是我的命,”穷奇摇摇头,“我不信。”
“我不信我这样卑劣的家伙,还杀不了一个光明磊落的正道。”
话音未落,芈渡敏锐的危机神经忽然开始尖叫警报,右眼皮不自觉地猛烈跳动几下,不祥的预感霎那间笼罩心头。
她神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却见穷奇猛然间后退一步,拇指食指扣成环状放在唇边。
一声尖锐的哨声冲破下方旷野狂涌的兽潮吼叫,直冲云霄。
随着这一声尖锐口哨响起,芈渡忽然感受到空气之中起了微微的震动,连同大地都在视野内颤抖起来,远处地平线之处有一道黑线顺应口哨声召唤而来,千万只妖族的践踏几乎连旷野都要碾碎成粉尘。
那些还是妖族。
远比刚刚冲锋陷阵的妖兽数量更庞大,也更疯狂更不要命。
它们身后甚至扬起遮天蔽日的粉尘,空中黑压压宛如乌云的飞禽更是成群结队,直接盖过了妖族边境最后一丝天光。
此方领域,终于堕入了妖族所席卷而来的黑夜里。
纵芈渡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如此庞大的妖族队伍,庞大到那道黑线由远及近而来时,她甚至看不见那道潮水的尽头。
极度的压抑与昏沉之中,扑面而来的汹涌杀意之下,穷奇立于对面的山峰,朝芈渡敞开了双臂。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就好像一个赌徒不惜丢下全部身家,也要拼死获得这一局的胜利。
芈渡脸色终于黑了下来,她低声怒斥:“穷奇,你当真是疯了不成!”
“疯了?我是疯了。”
穷奇脸上是激动兴奋的、芈渡难以理解的笑容:“我今日召来整个妖族,只为杀你一人。”
“镇魔尊者,有什么本事,今日就都使出来吧。”
大地震颤,灰暗天穹之间唯有芈渡一人在此,独自面对那如海浪涨潮般冲锋而来的妖族。
飞辇之上,谢授衣伸手摸上那早已凉透的茶。
谁料他指尖刚刚触上温润瓷器,只听咔擦一声响,那茶杯竟无端裂出一道缝隙。
茶水顺着裂隙流淌而下,沾湿了那一小片桌面,谢授衣也似毫无反应一般。
他蹙起眉,浅青色眼眸紧紧盯着茶水中的倒影,嘴唇霎那间似失了血色。
与此同时,蓬莱宗。
叶醇一把摔了手中的公文,陡然间站了起来,眼底颤抖着燃起慌乱与震惊的怒火。
“你再说一遍,前线怎么了?”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每个字都好像是被用力碾碎了,方才吐出唇中。
“前线所有妖族忽然撤退了?它们不约而同地进攻向了......妖族荒原的方向?!”
“如今的荒原,汇聚了当今修仙界近乎全部妖兽?”
第76章 反噬
妖族荒原之上, 芈渡望着密密麻麻冲过来的妖兽,额角似渗出冷汗来。
妖族荒原之后就是人界的领地,甚至是凡间普通人们居住的群落。
一旦防线突破,妖兽潮水冲入人族领地, 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场肆意妄为的大屠杀会扭曲很多东西, 尤其是普通人对修士们的信任。
若人族因此开始内讧, 才是真正伤了修仙界的根基,才是真正伤了修士的根基。
那才是修仙界真正的灾祸。
现实没有给芈渡留太多思考的时间,转眼间那铺天盖地、阵容可怖的黑夜就已经扑到了芈渡脚下。
飞禽蜂拥而上试图纠缠芈渡的身影, 却连近她身都做不到, 转瞬间就化为一滩滩焦炭。可荒原上已有无数妖兽悍不畏死地冲向了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防线。
潮水淹没至防线时被毫无悬念地阻挡击退,可那些妖兽恨不得踏着前族烧焦的尸体一次次发起猛攻, 硬生生用数百道生命的死亡将强悍防线撕裂开隐约的缺口, 越来越多的惨嚎尖叫与悲泣响起, 越来越多的灰烬与烧焦尸体被碾压践踏在妖族的脚下。
天地苍穹之下, 一时间只剩下冲锋陷阵的脚步声与死亡时最后发出来的哀嚎声。
震耳欲聋,触目惊心。
可穷奇全然没有要让那些妖族停下的意思。
就好像, 就好像它宁可将妖魔今日灭族于此, 也不肯让芈渡在荒原之上活命。
与其说这是穷奇与芈渡的对决,倒不如说, 这是穷奇与天命的对决。
妖王不肯输,妖王也不能输。
穷奇能看着自己同族前赴后继为他折损数百数千条性命, 甚至面上依旧笑嘻嘻。
芈渡却做不出来那种事。
几乎在那道火焰防线出现明显缺口的霎那间, 芈渡已经飞身掠到了山峦脉络之上。
她看见了无尽的杀戮与罪孽在火焰之众燃起, 连飞溅的血液都被高温蒸发吞没。从这一刻开始生死仿佛只是一个数量代词, 死在此处的妖魔数量甚至比得上芈渡百年来杀死的所有魔物数量。
这才是真正的妖族血战。
而芈渡这个所谓的镇魔尊者,同样也是这场血战的助纣为虐者之一。
血溅荒原。
妖族与人族的边界之上, 芈渡眼中倒映着逐渐黯淡下来的火焰防线,如同一道分割生死的界限自漆黑瞳仁中浮现。
她赫然间挥刀,滚烫刀锋自蔓延赤红光纹的苍白手腕,毫不犹豫地一刺而下。
刀锋轻而易举割破血肉,在整条右臂上留下极深极长的巨大伤痕。
艳红血液瞬间喷涌而出。
那触目惊心的血色顺纤细指尖滑落至脚下蜂涌永济的兽潮之下,好似主张审判的神明自人间苏醒。无穷无尽的赤红血光自兽潮之下的荒原龟裂蔓延,整座妖族荒原一瞬间仿佛被架在岩浆与炭火之上,连带着泥土都被炙烤得隐隐发红。
那是煤炭被火舌吞噬时才会透出的红光。
高温中庞大繁复的红色法阵自血祭中成型,其规模庞大到甚至囊括了整座荒原的全部山脉,冲天焰光宛如世纪末为此界呈上的一场空前献礼,其壮观景象绝非普通修士所能想象出来。
法阵一经成型便急速汲取荒原上所有妖兽的妖力,如同一块巨大的会吸水的海绵,连同那些生灵的体力与意识尽数收入囊中。
跑在最前面,即将翻越那火焰防线的第一批妖兽被法阵笼罩,还没发出胜利的嚎叫,便一头栽在了荒原的土地之上,虚弱地跪伏在地,似在向天穹上的尊者跪拜。
紧随其后,刚刚还无限猖狂的兽潮好似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尽数弯腰折膝妖力全失,控制不住地栽倒在地。
从上空看,那急速推进的黑线陡然一顿,好似被空气中无形的墙壁抵住。
跪拜的动作从最前线一路向后蔓延,扑通扑通的声音震成一声,转眼间数百万妖族都跪在了红光笼罩的巨大美丽法阵之上,皆朝着芈渡的方向,连头都抬不起来。
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与刚刚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现在荒原上的死寂与颤抖。
这个架势,衬得芈渡才像真正的妖王。
——“真是怪物啊。”
远处,南宫梼抓住旁边粗粝树干,才在刚刚那大地震般的动静中稳住自己身形。
他眼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是叹惋,又似是欣赏。那双苍老沧桑的眸子里,是整座山脉荒原天翻地覆的壮观场景。
“只可惜......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你是敌不过穷奇的,小尊者。”
“至此之时,传闻中百战百胜的你,赢不了这一战了。”
自言自语到这里,南宫梼扯了扯嘴角:“真可惜啊。”
真可惜啊,明明都是穿书者。
何必为了这一方不属于故乡的世界拼死拼活呢?
*
当然。
天空之上悬浮俯视万千妖族的芈渡,此时也算不上好受。
她嘴唇惨白下来,额角亦滚落起冰寒汗珠。再磅礴的灵力也并非用之不竭,铸就如此庞大的赤红法阵显然让她承担了更多压力,甚至攥着凶刀的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
丝丝缕缕冰霜已然从发丝末端攀爬上皮肤,战斗与透支的时间太长,反噬已经开始。
当日长明城一战的暗伤未愈,此刻的大规模灵力释放,更是消耗了芈渡大半体能。
她垂眸看着荒原上尽数跪伏在地的万千妖族,因疲惫而骤然加速的心跳轰鸣间,芈渡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极阴冷、极细微的声响。
镇魔尊者骤然提刀后挡,扑面而来的巨斧裹挟着血腥狂风被长刀格挡下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挑动人脑中神经。透过刀刃凛冽的光,芈渡与穷奇那双阴损的眸子贴得极近。
她甚至能看清穷奇刀疤贯穿的左眼蒙着厚厚的白翳。
那是惜伤君曾留给穷奇的伤疤。
“小尊者,”刀兵相交间,芈渡听见穷奇那宛如鬼物般阴郁的声音响起,“你的速度,变慢了。”
芈渡气得嗤笑一声,猛一用力抵开了那道沉甸甸的力度,再度与穷奇战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