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国子府规矩森严,老学究多,抄袭与代笔等同一罪,若事情败露,盛浯因此被赶出学府,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再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和盛浯同流合污、为他代笔之人正是张温姝的未婚夫吴恭——也是上辈子和盛浯一同糟践了张温姝的罪魁祸首。
她这位明面上的弟弟,幼年体弱多病,后来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了,更是被盛萤捧在手心里怕化了,惯得无法无天,因此私生活混乱不堪,上辈子几乎可以说是男女通吃,荤素不忌,形貌阴柔的吴恭便是他的入幕之宾之一。
上辈子张温姝死后,碍于局势,盛婳还没来得及给两人应有的惩罚,盛浯便被盛萤派来的杀手误杀在围猎场。
失了庇护的吴恭虽被盛婳交由沈椼处理,但那时候哪怕心里对盛浯这个弟弟失望至极都无法与他割舍的血缘关系,令盛婳一直对沈椼有那么一丝丝心怀愧疚。
这一世,她不仅不会阻拦,还会推动这件事的曝光——虽然被发现后罪不至死,但定然会让盛浯身败名裂,让吴恭断送前途,届时,张家应该也会重新考虑张温姝的婚事。
这样一来,沈椼又欠了她一个人情,可谓一箭三雕,完美。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功夫,又不损害自身的利益,沈椼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看着盛婳今时不同往日的神态和决策,沈椼的手指不自觉摩挲起袍角,若有所思地问:
“舍得对你的亲弟弟下手?”
第17章 对峙
盛婳听罢却是心想:若是你知道上辈子发生过什么,你肯定不会问出这句话,相反还要煽风点火让我尽快将这两人置于死地呢。
不过态度的转变确实需要一个理由,盛婳倒也不遮掩,只露出手上缠着的白布:
“被野猫咬了。”
沈椼一点就通,神色瞬间冰寒:
“他干的?”
铱驊 “嗯。”
沈椼冷笑一声:“那仅仅只是揭穿他的陋行根本不够,需得一命偿一命才是。”
盛婳知道沈椼虽贪财,但一向护短,此时见他久违的动怒,很是受用。她姿态从容优雅地替他斟满了茶,示意他降降火气:
“不急,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法子整他。”
起码在她正式咸鱼躺之前,她会把一切有威胁的障碍物都扫平,不止是她的好弟弟。
沈椼却根本喝不下茶,头一次急得丢下形象在原地来回踱步,指着盛婳手上的“伤口”道:
“什么叫来日方长?我不急谁替你急?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你怎的还能如此悠闲?”
盛婳放下茶壶,鸦睫掩映着波澜不惊的眸色,答非所问道:
“老师,若我这次能活下来,可否退出这场权位之争?之前我说过要做皇帝的话,你可否当做小儿戏言?”
“……”
沈椼皱了皱眉,目光中满是不赞同:
“你该不会因为此事生出了退缩之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争,若是那皇位之上坐着一个看你不爽的昏君败类,你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沈椼顿了顿,还是耐着性子为她分析道:
“现下皇室直系子嗣单薄,唯一的皇子又失踪多年,如今与皇帝最为亲近的血脉,莫过于你与盛浯——而天韶国民风开放,男女皆有机会逐鹿。你虽是信阳公主的孩子,但陛下与信阳公主一母同胞,一向情谊甚笃,你完全可以争一争那个位置。”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前车之鉴。前朝以女为尊,直到末代帝位被一个不入流的男宠夺去,导致内乱频繁,变生肘腋,风雨飘摇的山河才得以被先帝盛璟收入囊中。
但也是吸取了这个教训,同时为了维.稳习惯了女尊男卑的百姓,自开国以来,先帝盛璟便明确表示女人依然拥有参加科举、立足朝堂、为官为帝的权利。
盛婳心道那两个人可不止是表面上的兄妹关系,背地里还滚到一起了呢。而且到时候等祁歇登基称帝她都不在这里了,哪里用管那么多,嘴上却有条不紊道:
“第一,我如今年纪尚小,朝野之事还未正式涉足,若是这时候想要反悔完全来得及;第二,我并非皇帝所出,即使再优秀,名义身份上终究容易引人诟病;第三,就算我躲过了这次危机,侥幸活了下来,要想登上那个位置还得面对无数次这样的杀身之祸,我确实不敢拿我的命去赌;第四,你怎知最后登上皇位的会是对我不利之人?”
沈椼眉毛一挑,冷哼道:
“不然呢?说句大逆不道的,除非有其他优秀到不可忽视的宗室血脉,未来皇帝便是从你和盛浯二人当中诞生。而盛浯如今小小年纪就敢无视手足之情对你下手,未来他坐上帝位会怎么做不用我多说。更何况他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一个。”
“但你不一样,你身怀才能,出类拔萃,又更得圣上宠爱,最有可能摘得权柄,那九五至尊之位不落入你手中实属可惜。”
“不,”盛婳勾唇一笑:“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位失踪已久的皇子被找回来。”
沈椼闻言,只是淡淡嗤笑一声,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
“失踪了五年的皇子,就连圣上都放弃了寻找,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地当没这个人,你是指望他能自己回来?”
“他现在就在我的府里。”
“……”知道盛婳没必要骗人的沈椼沉默良久:“当真?”
“嗯,他身上不仅有那块双鲤纹玉佩,也有那个特殊的胎记。”说着,盛婳顿了顿:
“我找人验过。”
沈椼却没有注意到她最后这句话的刻意,心里已将盛婳的话信了大半,毕竟能够同时具备这两个不为人知的特征就已经足够验明身份。
他思索片刻,明白了盛婳的用意,问道:
“你打算推他上位?”
“嗯。”
“可你又如何能保证他一旦问鼎帝位,就能真的善待你?要知道帝王之心如渊似海,深不可测。古往今来,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卸磨杀驴的事情没少做。”
“我救了他一命,而且到时候我并不打算介入任何党派纷争,只求一个逍遥闲散的虚位,对他构不成威胁。”
沈椼面有疑虑,还是不理解她的半途而废:
“就算你这么说,我仍是认为你是那个位置的最佳人选。我相信你也明白,只有将权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做到在风波中屹立不倒。”
盛婳就知道要想说服他不是件容易的事。诚然,他的话不仅没错,也是她上辈子一直坚守的原则。
可沈椼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她上辈子就是在这无边寂寞的皇位上坐到年华消逝,身心俱疲,到头来坐拥着万里江山,却仍是孑然一身——就当她懒吧,体验过当皇帝的苦和累,她压根就不想再重来一次。
而且沈椼也永远不会知道,身在异界的她有多想家。
她多想回去给妈妈扫扫墓,陪她说说话;多想看看妹妹如今过得怎么样,是否平安健康;多想再看一眼那些跟着她一起筚路蓝缕的朋友伙伴……
那些美好的记忆仍历历在目,偶然穿越来到天韶国,不过是她心中一场庄周梦蝶罢了。只有回到现代世界,她才能从这场漫长的迷梦中醒来。
对比起她这个半道截胡的异世之人,祁歇这个原住民坐上皇位,也是顺应了此世天道,除了寿命之外不受限制,只会走的比她更顺、做的比她更好。
以后,他们会在各自的世界各司其职,过好自己的人生,这样才是最正确、最合理的道路。
不过这些话她都无法和沈椼一一挑明,只能搬出最后的大杀器,慢悠悠道:
“你帮谁不是帮?如果你愿意扶持他,我保证当你的军师,为你献上良策,让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如何?”
沈椼终于眸光一滞,喉结很没出息地滚动了一下。
盛婳一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这个诱惑对他这个恋爱脑来说是比金钱还要无法抗拒的东西。
但沈椼到底尚存理智,没有一时冲动答应下来,给自己留了些许余地:
“此事还得由我试探出他的资质如何,再下定论。”
“行。等他伤好,任你考察。”
这方面盛婳完全不担心,既然是世界选中的天命之子,祁歇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远超常人的学习能力自然也不在话下。
沈椼看她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好奇道:“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
“当然。”
因为知晓盛婳和他一样眼光高,所以听到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沈椼心里大概有了底,却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不怕我刻意刁难他?”
盛婳闻言咳了一声,瞪他一眼:
“倘若一个月内我真出了什么事,你除了另择良木栽培也没有别的选择。”
言下之意就是我可能快死了,你别太过分。
提起盛婳很可能得了恐水症这件事,到底是自己教导了几年的学生,沈椼也有些微的不自在,总觉得盛婳现在还能跟他斗嘴的样子不像命悬一线,但她又没必要骗他,只能摆手道:
“行了行了,我依你的。”
第18章 请帖
上京城的老百姓最近多了一项谈资——据说那位深受圣眷的华朝公主终日闭门不出,是因为不慎被野猫咬了,性命危在旦夕,惊动得皇帝连连派去了数位太医前往公主府,各种补品珍药更是如流水一般送进去。
此事一出,众说纷纭,甚嚣尘上。而作为话题中心的盛婳故意放出风声,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彼时她正吃着清晨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脆桃,没骨头似的瘫在美人塌上,隔着薄薄的屏风送走了最后一个走过场的太医。
恐水症发作前通常会有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在这期间伤者的行为动作和常人一般无二,自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因此一波又一波的太医来了也只能是把把脉,说几句“公主乃有福之人必受上天眷顾”之类的废话,便状若羞愧地退下了。
对于这个病,真中招了就只有等死的命。因此盛婳这两天总能看到府里下人看她的眼神中悲伤与怜悯几乎要化为实质,连她身边的侍女一个个都暗地里哭了好几回,第二天伺候时眼睛肿成两个核桃。
真到了瞒不住的时候,盛婳看着那一双双充满哀痛的眼睛,难免感到不忍和一丝丝心虚,于是干脆挥退了其他人,独独留下最为稳重的春舟陪侍左右。
孰料春舟目送着最后一位束手无策的太医的背影,再看看塌上正值青春年华却随时有可能香消玉殒的公主,眼眶竟也慢慢红了,带着哭腔问:
“公主,难道真的没人能救得了您吗?”
见一向沉稳的春舟也开始泪眼朦胧,盛婳立马坐直了身体,只觉得吃到嘴里的清甜桃肉也颇不是滋味,手忙脚乱地安慰道:
“别哭别哭……”
除此之外多的话也说不出来,纯粹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确实已经没事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叫亲近之人如此担心,只能盼望着这一个月观察期能早点过去,好让她们解除忧虑。
正头大着,又有下人过来禀报崔树旌来了。
盛婳只好起身去正堂迎客,一过去,就见崔树旌正招呼着侍卫搬进来一个个沉甸甸的铁箱,几乎堆满了整个正堂。
崔树旌一见到她,立刻大步流星迎了上来,仔细打量了盛婳一番,这才语气酸涩地问:
“为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
盛婳刚想说“告诉你也没用啊”,就见崔树旌也露出了她最是受不了的难过的表情,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转而看了一圈地上的东西,问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这不是……”崔树旌似乎是不忍心说下去,顿了顿才道:
“这些都是我从小到大的珍藏,有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籍孤品,精美瓷器,用北疆红狐的皮毛制成的裘衣,各类设计独特的机巧玩物……反正都是我从五湖四海搜刮而来的好东西,现在都送你了。”
盛婳接收到崔树旌“赶紧趁着最后时光好好享受”的眼神,嘴角抽了抽,感到好笑的同时心里也莫名一暖。但她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拿回去吧,我不收。”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崔树旌很是坚决,见她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低声嘀咕道:
“而且到时候烧了怪可惜的……”
盛婳跳起来给了他一记爆栗,没好气道:
“就不能盼我点好的?小心我把你赶出去。”
崔树旌捂着隐隐作痛的脑门,这会儿见盛婳这么活力四射,心里还是期盼着她能有惊无险地度过这次危机,期期艾艾道:
“我下个月就要走了,我等着你到时候来送我……你可不能不来啊!”
盛婳叹了口气,对他做出了保证:
“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活着去城门口见你。”
得了承诺,崔树旌也不再说丧气话,又赖着坐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盛婳命人将东西清点完毕放进库房,结果门口又有小厮禀报信阳公主府送来了请帖。
盛婳打开一看——虽是请帖,却字字句句充满了不容抗拒之意,很显然出自那位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母亲”盛萤的口谕,使得下人写此请帖时也是一副下达命令的强硬口吻,让她申时前过府一叙。
盛婳眼神微寒。
她们有何东西可叙?
一年下来除了祭祀典礼,就只有逢年过节的宫宴上能远远见几面。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想而知,盛萤邀她过去,试探过后就该毫不留情地赶客了。
多么荒谬。前世,盛萤作为盛婳名义上的母亲,却巴不得这个女儿离她远远的,别到她跟前碍眼。今世,仅仅只是她的宝贝儿子冲动行事,她便迫不及待地想替他验收成果,破天荒让她过去。
如果她真的遂了他们的意命悬一线,想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波澜,该使唤就使唤,让她来她就得来,哪怕她病危,爬也得爬过去,更别指望得到一句关心。
可笑的是这样淡薄的母女关系,上辈子她哪怕为此感到难过委屈,却还是依然如猪油蒙心,眼巴巴地试图修复。
这一世,她可不会任由他们轻视践踏了。这对母子浪费了她多少感情,她这辈子都会统统讨回来。
盛婳眼底寒意森然,慢条斯理地将那请帖对半撕开,让宿一出去以养病为由回绝盛萤派遣过来的小厮。
那小厮许是承了主人意志,向来趾高气扬惯了,料定一向孝顺的小公主一定会喜出望外地应承下来。
乍然听到宿一不复热忱的回禀,他还有些回不过神,分不清小公主此举何意,还想再劝,却被宿一不容商议地请走,于是只好惴惴不安地回去禀报给了信阳公主。
……
雍容华贵的大殿内,只见端坐高位上的女人面容秀丽,绾髻峨峨,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衬得她色若春华,如二八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