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是司无咎亲口答应过她的。
司浔茵一听,顿时安下心来,继而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到时候我也跟阿婳一起走,等你有空,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芾绪国的大好风光!咳,我们那边虽然没什么好吃的,但景色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到了夏天,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她很快开始叽叽喳喳、绘声绘色地说起芾绪国那边的美景,盛婳凝神听着,时不时问她一两个问题,让司浔茵得了趣,更加说得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等人说累了,出去了,盛婳才躺回床上,半晌溢出一声苦笑:
别说芾绪国了,就连崔树旌要带她去的北疆,她都不一定能看得到。
春舟见她这副模样,想到方才司浔茵描述的那一大堆风景,心中也开始难受起来。
耳边又传来熟悉的抽噎声,盛婳怅然的思绪顿时转变为满腔无奈:
“别哭啦春舟,你再哭,我的头又要开始疼了。”
春舟立刻止住了声,只是鼻音仍然很重:
“才没有、没有哭。”
庄献容便是在这个时候由小徒弟推着轮椅进来。屋外春光大好,他一身草白长衫被金乌镀上,又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神采。
看了一眼春舟红肿的双眼,他心下了然,适时递上一罐消肿的药膏。
春舟擦了擦眼泪:“多谢庄医官。”
庄献容客气地摇摇头,随即看向盛婳:
“殿下,我来为您诊脉。”
盛婳点点头,乖乖伸出手,怕春舟听到什么又要哭,便让她先出去。
庄献容细细把过脉象之后,发现并无好转,失望一瞬,才低声答道:
“脉搏仍是滑涩无力,毒素入侵虽慢了下来,但终有一日会遍及全身,殿下……”
从医十余年,庄献容很少有像现在这般不忍给出定论的时候:
“趁如今尚有余力,多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心情也能舒畅些。”
说着,庄献容的余光陡然瞥见盛婳床头放着的一角明黄,不免想起方才听到下人谈论的话题。
她刚醒来便被赐了婚,那位想必是不会勉强她的,唯一一种可能只有这道圣旨是由盛婳亲自求来的。
那位崔小将军,想必是她心中极其珍爱之人吧?所以哪怕……所剩时日无多,她也要同他在一起,生死不离。
想到这里,一股难言的失落钻入庄献容心间,他的话语里不禁带上一丝不明显的消沉之意:
“是了……我竟忘记殿下如今是有婚约在身的人,险些忘记向殿下贺喜。”他艰难扯出一抹笑,开口道:
“祝殿下与心上人幸福美满,琴瑟和鸣。”
“多谢。”虽然这个祝福终究是实现不了,盛婳还是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话锋一转,问他道:
“庄医官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这条命是殿下救回来的,殿下在哪我就在哪。”庄献容定定地望着她。
盛婳咳了一声:“我是说……我走了之后呢?”
听着她交代后事的口吻,庄献容愣了一瞬,随即低下头,声音有些喑哑:
“只要殿下不赶我走,我便为殿下守着这座府邸。”
“放心,哪怕将来有一日我不在了,这府里的人也不会被遣散的,俸禄照发。”盛婳顿了顿,惆怅道:
“权当是留作念想吧。”
也不知她指的是给谁留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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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婳养了几天伤,精气神总算好了起来,也会出去在庭院里转转了。
暖日当暄,花光柳影。不远处水车吱吱呀呀地转,其间倾落的水流里时不时飘着几片娇嫩的花瓣和翠绿的树叶,墙头一束杏花探出头来,风一过便颤颤巍巍落下花瓣雨来,仿佛在朝着盛婳招手。
盛婳望着这样的疏林如画,嘴角不自觉噙上一抹笑意。
未几,宿一来报:“殿下,傅公子到了。”
傅裘来时,便见盛婳站在一棵开满芳菲的杏花树下,飞扬的花瓣于她绾起的发髻上栖息,她还浑然不觉,笑望着他:
“傅公子不是在备试吗?怎地有空来我这了。”
傅裘原本是满心火气的。
他酒品不好,但胜在不会忘事。那日在沈府的客房里醒来,回想起夜里那个阴差阳错的吻,傅裘既愧疚于唐突了盛婳,但同时,心中也闪过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
他有理由对她负责。意识到这一点的傅裘,心脏没来由盛满了迫不及待的欢喜。
但春闱在前,他只能把这茬事暂时搁置到一边。
他心里想的是,如果等他考取了功名,没准就有机会尚公主,成为她的驸马,而不是像柳扬棠那样任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他想在她面前说得上话,想让自己不那么卑微,有与她光明正大并肩的底气,就只能拼命往上爬,叫众人看到他的实力,叫她看到他的努力。
可等他考完春闱出来,一切都变了。
皇帝突然给盛婳赐了婚,将她许配给镇守边疆的崔小将军,虽然郎才女貌甚是般配,但傅裘心里还是由衷地感到不甘。
因为他发现,盛婳根本没有将那天晚上的意外当一回事——倘若她真在乎他,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为何不来找他说清楚,亦或是派人给他捎个信,两人好好谈一谈呢?
反而是转头就要嫁给别人,自此把他晾在一边。
由此可见,那个吻对她这位“流连欢场”的公主来说,也不过是跟今日吃了一碗饭一样稀松平常的事,压根不能激起她丝毫的波澜。
这让傅裘心中蓦地窜起燎原的火来,恼意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对自己一片情意付诸东流的委屈。
他想问她为什么,难道真能把那个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这辈子就没跟女子这么亲密过,尚未议亲,洁身自好,偏偏第一个倾心不已的人,还是一个情场经验丰富至极、万花丛中过的女人。
但当他来到公主府,看见她有些苍白的病容和微笑的神情时,傅裘心中的那团火不知被哪来的一捧清泉浇熄了大半:
算了,那夜本就是他耍酒疯,才与她有了那片刻的亲密接触,他不该向她撒气的,这本就是他的过错。
于是生硬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变成轻扬的哼声,傅裘走近前去,为她取下发髻上夹带的花瓣:
“春闱已经结束了,你竟然还不知道?”
盛婳愣了愣:“是吗?”
她这些日子在府里待得都有些今夕不知何夕了,再加上中了毒,总是免不了头晕,因此也不爱动脑筋,傅裘这么一提,她才反应过来。
见她低下头去,掰着手指算日期,一副很是迟钝的模样,傅裘心头一软,嘴上却嫌弃道:
“你这是在府里待了多久?听人说你病愈不久,人都要长草了吧?走,小爷带你出去转转,免得你连外面改朝换代了都不知道。”
他这话说得很是倨傲欠打,若是被有心人听见必定要拿去做文章,概因在她面前,他从不掩饰天性,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知道盛婳会包容他。
但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藏在无法无天言语之下的小心翼翼。
傅裘有些紧张地看着盛婳,手心甚至冒出了一点粘腻的汗。
盛婳却是摇了摇头:“不了。”
上京城她早已逛遍,再者她肩上的伤还未好,一旦出汗会很麻烦,是以不宜出门太久。
“你春闱发挥得如何?”
得到她的回答,傅裘心里落空一瞬,但还是强自勾起一抹轻笑,很是意气风发:
“当然是极好……这次再怎么着,也能进殿试捞个状元当当。”
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功名利禄到他嘴里,仿佛成了唾手可得之物。任谁见了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都要怀疑他话语里的真实性,但傅裘并非没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盛婳想到上一世他便是一举摘得状元之名,此后一路扶摇直上,势如破竹。于是由衷祝福道:
“那就祝傅少爷旗开得胜了。”
傅裘唇角翘起一点,又很快压下:
“会的。”
他看着她,复又想起那桩让他心烦意乱的婚事,顿了顿,忍不住道:
“那崔树旌……是你心甘情愿要嫁的人吗?”
盛婳哑然失笑,觑见他表情,猜想这人心中应当是演了好几个话本里逼婚的来回,便逗他道:
“你猜?”
傅裘看着这人脸上熟悉的逗弄神色,烦躁地将目光转向另一处:
“猜不到。”
他不接招,盛婳有些遗憾,还是回答道:
“是我心甘情愿要嫁的,不必担心。”
“谁担心你了!”
傅裘一瞬跳脚,眼睛有些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只是他这样盯着她,难以启齿的失落和颓丧一下便充斥了他的心间。傅裘微微转过头,低声道:
“那夜……”
他好似没有勇气提起那件事。短短两个字瞬间被吹散在春风里,盛婳没有听清:
“什么?”
这人怎么回事,老是说话这么小声……
盛婳暗自腹诽:上辈子也没见他这嘴皮子有过如此露怯的时候啊?
傅裘适才提起话头,又被她这般懵懂无知的表情弄得失去兴致。他想:
算了吧。如今她都要嫁人了,再提起此事,难道还能有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吗?只怕到时,也只是徒增尴尬,白煞了这大好春光。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把话都咽回了肚里,决心要叫那件事烂在心底。
盛婳于是道:“你有话就说,没话就陪我赏花吧。”
傅裘望着她明媚恰似枝头杏花的眼眸,喉结倏地一动:
他无法做到全然洒脱从容地祝她幸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愿浪费能待在她身边的时光。
下次见面,或许她已经嫁作人妇。那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不是他,会是另一个男人。所以,此时此刻,这样的她、这样的际遇、这样的春色,他都不应该错过。
想到这里,傅裘终于敛下思绪,抬步向着她的背影追逐而去。
/
北疆。
崔树旌刚刚操练完士兵,正在自己的营帐里休息不到一刻钟,一口水还没咽下,一个侍从便急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声音有些急促:
“将军!京中圣旨来了……圣上要给您和华朝公主赐婚!”
崔树旌一口水喷了出来,在遍布排兵布阵图纸的书案上倾洒出一道痕迹,他却没心思去挽救这些军中机密,只是霍然起身,面色喜出望外:
“真的?!”
侍从有些不明所以:怎么看将军这脸色,不像是要被公主殿下强娶的驸马呢?要知道一旦尚了公主,他家将军再想回北疆建功立业可就难了啊!
那京中身娇体弱、金枝玉叶、盛宠无双、情郎遍地的公主殿下怎么会答应不远千里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呦……!
侍从还在心中为崔树旌哀叹的时候,殊不知崔树旌已经兴奋到了极点:
他的婳婳果然靠谱!这还没用多少时日呢,那位就松口答应了。
“走,随我去接旨。”
侍从立刻苦恼地跟上。
去了军营门前接了圣旨回来的崔树旌一脸喜气洋洋、神清气爽。
他已经在盘算着今晚该怎么庆祝了,不如索性由他自掏腰包,办个篝火晚会狠狠庆祝一番!让全体军士都知道这个好消息,边喝酒边给他送上新婚祝福!
崔树旌已经忍不住在畅想众人围坐在篝火前,祝福的话不要钱似的蹦出来,叫他赚得盆满钵满的光景了。
更远一点,还有大婚之日,洞房花烛夜,摇曳的烛影之中,佳人容姿滟滟、嫁衣如火的模样……
只是想一想,崔树旌的心魂都快忍不住从躯体之中脱离出来,飞到那遥远的上京城里盛婳身边去。
他一路眉飞色舞,几乎是小跑着去到崔淮的营帐,准备告知这个喜讯。
门口的守卫一见是崔大将军的侄子,便熟稔地放了行。
崔淮的营帐则比崔树旌整洁得多,墙上挂着详尽的巨幅地图,其上还做了各种标识,不难看出主人的用心,靠近简约床铺的是一排排名家打造的宝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闪着寒光。
“小叔!”崔树旌昂扬的嗓音愈发行近,他一进营帐,发现帐内正在议事。
宽大的作战桌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图纸和兵书,崔淮坐在主位,在他右边的位置竟是司无咎的心腹之一,曲罡。
瞧见熟人,崔树旌脚步一停:他怎么在这?
那日在公主府里,于司无咎面前吃瘪,他的这位随从刚好就在庭院里,目睹了全程,是以崔树旌不大乐意看到他。
崔淮咳了一声,以为崔树旌有什么急事,哪怕被打断也没有将他赶出去:
“什么事,说。”
似是想到什么,崔树旌眼珠子转了转,不急不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的圣旨,故意在曲罡面前展示:
“没什么,就是想来报个喜,赐婚的圣旨下来了,我要回京,同婳婳——成——婚——了。”
最后这几个字,他咬得极重,拖得极长,仿佛在刻意炫耀什么一般。
曲罡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84章 成亲
崔淮双目一亮:“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