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打定主意,便伸出涂着艳丽丹蔻的手去轻拽他的袍袖:
“怎么不说话呀……夫君?”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肉麻地称呼一个人。盛婳忍着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柔柔唤着他。
还是没反应。
看来是醉得很了。
意识到这一点,盛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手下一个用力,忽而把面前的人径直拉了过来,同时侧过身,将他扑倒在铺着柔软喜被的床榻之上。
身下的人仍是不动,像一具僵硬的雕像任由她推拉拖拽,哪怕倒在床上,姿势也还是直挺挺的,唯有他颤动的指尖暴露了他不甚平静的内心。
一股不对劲的感觉猝然在心尖涌现。盛婳掀起盖头,垂眼看向这人。
头戴镶翡鎏金冠,墨发束起露出异常俊美的眉眼,一身大红直缀婚服衬得他容姿极盛,晓月霜雪般的面容也多了几分人间的温度。
如此灼目的颜色,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祁歇,盛婳当真会被晃了眼睛。
……怎么会是祁歇!他为何穿了崔树旌的喜服来了她的婚房!
盛婳满眼惊恐地看着他。
祁歇未发一言,清明的眼神里根本没有醉意。
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那双宛若千尺寒潭的黑瞳中却是渐渐渗出了一种怪异的、沉暗的情绪,像是蛰伏已久的野兽一朝撕去了所有的伪装,张牙舞爪地要将她吞噬。
宕机的大脑终于发出了危险的信号,盛婳连质问都来不及,直想从他身上下来逃出这间婚房,动作却根本没有祁歇的快——
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狠狠箍住,盛婳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祁歇重新拽回了床上,由他翻身压下,彻底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四肢被钳制得严严实实、无法动弹。
“祁歇你干什么!放开我!你疯了唔——”
未尽的言语连同唇上鲜艳的口脂被他吞进肚里,盛婳懵了一瞬,随即便是奋力挣扎,只可惜她的双手被反剪高举过头顶,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被撬开贝齿,任人肆意侵占。
祁歇仿佛要借此掠夺她肺里全部的空气,在她唇上反复噬咬、吸//吮,带着重压直抵她的喉咙,不死不休。
盛婳被这深吻蹂//躏得唇瓣发麻,舌根隐隐作痛,眼睑也跟着溢出生理性泪水,仿佛有一段熟悉的记忆在眼前飞速闪过,快得无法捕捉。
她忍不住颤栗起来,身子麻了半边,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咬向了他。
祁歇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眸光沉沉地盯着盛婳,忽而抬手拭去唇角渗出的血迹,又伸出手指抹开她唇上糜烂的血色。
水光潋滟,艳色无边。
盛婳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偏偏手脚还被他死死压住,她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小兽,低吼着试图唤回他的神志:
“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今天是我跟崔树旌成婚的日子!”
口腔里仿佛还残余着他的血腥味,盛婳的声线止不住地发颤: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姐吗?”
祁歇不答,复又俯下身来压住她。
盛婳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抖,还以为他要再来一次,忙偏过头避开他随时可能落下的唇。
然而祁歇只是靠在她的颈窝处,低低呵笑了一声:
“我眼里怎么会没有皇姐呢?”
他状似缠绵地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毫不意外感受到她随之而来的颤抖:
“实不相瞒,我眼里心里一直都只有皇姐,从来没有过其他人,也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了。”
“皇姐,这该怎么办呢?”嘴上说着讨教的话语,祁歇的眼眸却没有半分恭敬之意:
“皇姐说过,我身为帝王,娶妻生子、充盈后宫是我的责任,可我现在除了你谁也不喜欢,不如皇姐也可怜可怜我罢?”
像她对崔树旌无私贡献出了自己的寿数一般,大方分他一点恩泽,可好?
祁歇紧盯着眼前这个能够狠心到抛下一切、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终究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伪装成侍从一路送嫁,亲眼看着她牵着红绸与另一个男人拜堂,本该就此离开,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跟随着那对璧人来到婚房。
他听着两人在房中腻歪,看着崔树旌脚步欢快地出了婚房,理智告诉他真的该走了,却还是忍不住一再停驻于她的房门前。
然而……他听到了什么?
他听到盛婳和那道神秘的声音对话。
他听到她言语之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即将抛下一切的洒脱。
可谁又能来告诉他拜堂和所谓的“寿数交接仪式”又有什么关联?
祁歇何其敏锐,他细究字眼,便猜出了一种极为荒谬、怪诞的可能——
盛婳把她的寿命延续给了崔树旌。
这样无厘头的假设放在那个超出祁歇认知的存在上,三分真就成了十分。
多么感天动地的爱。
祁歇面无表情地想。
她把她的命当做可以拱手相让、交付他人的东西,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还天真地以为她所剩时日无多,为此痛苦煎熬、食不下咽,日日夜夜难以入眠。
她当真这么爱崔树旌,可他偏不让她如愿。
祁歇低哑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盛婳咬紧牙关,勉强从齿缝间挤出一句:
“你休想。”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盛婳为着这头自己亲手养大的白眼狼气得胸腔剧烈起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挑出哪一句来骂,只能恼火地在脑中疯狂催促系统:
“系统好了没?好了就赶紧带我走!”
这间歇性发疯的人她是一秒钟也不想应付了!
系统弱弱地答:“还有十分钟。”
它话音刚落,盛婳就感觉到手腕一瞬间被祁歇加大了力道,她疼得嘶气,不知道他又突然发什么疯,只能按捺住怒火,软声道:
“祁歇,你现在放开我,我们还有话可谈。”
没有反应。
“祁歇?”盛婳又挣动了一下。
可身上的人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僵住不动了。
盛婳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人隐在烛光之中晦暗无比的面容,他的双眸好似倏然间失去了所有光彩,不可置信般低喃道:
“你要走?去哪?”
声音轻得像一场簌簌而下的雪絮。
盛婳听着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话,一头雾水,她刚刚有在他面前说起离开的事吗?
电光石火间,她不期然想起自己在脑中和系统的对话。
……不是吧?
好似有一股冰寒的凉意自尾椎窜起,爬遍全身,盛婳感受到了比方才强烈千倍万倍的惊悚。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艰难开口,同时在心里疯狂呼唤系统:
“快带我走啊啊啊啊啊!”
系统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声音里难得出现了一分慌乱:
“快好了,快好了,还有八分钟!”
祁歇突然撑起了身体:“八分钟?”
不详的预感顷刻得到了印证,盛婳的表情终于变得僵硬无比,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听得见?”
祁歇抿紧了唇,耸兀的喉结上下一滚:“嗯。”
他哑着声音道:“皇姐这是要去哪?”
盛婳干笑道:“没有去哪……我、我们闹着玩呢。”
“不管皇姐要去哪,”祁歇却不信她明显很蹩脚的谎话,只将她的手握住,牵着放在他温热的心口:
“可不可以也把我带上?”
可不可以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他注视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的虔诚恳切,里面盛满了哀伤的爱意,盛婳一时间竟忘了他方才对自己的冒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终于动了动唇:
“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
祁歇的神情怔愣一瞬:“什么地方?”
系统:“五分钟。”
听到这道声音,祁歇慌了神,虽然不懂“分钟”的意思,但他能察觉到时间不够了,她很快就要走。
他倏然展臂,死死抱住了她。
两人紧紧相贴,像涸泽之中一滩小水洼里共享生机的鱼。【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他似乎以为这样她就能带着他一起消失:
“带我一起,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盛婳再次被箍得呼吸急促,却终于不再急于推开他,她也知道这很可能是两人今生今世最后的相见,心头也涌上些许离别的悲切,于是更用力地回抱他。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走后,你要好好活下去,当一个好皇帝,爱自己也爱子民。”
她声音晦涩道:“抱歉,擅自把你推上高位,并非我本意。如果可以,请你忘了我。”
“不要……不要……”祁歇言语里裹挟着些许狠戾之意,更用力地抱紧她,像是要把她融进骨血里:“我不许你走!”
他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分慌乱无措的哽咽。很快,盛婳便察觉到颈窝处留蓄了一道湿热的泪痕。
系统:“还有一分钟。”
盛婳被他的眼泪烫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面容泛起一丝无奈:
“你不许也没办法呀,我终归是要走的。总之记住我的话,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从没让我失望过。”
她还记得那日在马车上口不择言时伤害过他的话。尽管他的情意曾经给她带来过困扰,但他最终也选择放手成全了她,抛开这点,祁歇在她心中完美得无懈可击。
祁歇什么都听不进,仍是固执地抱住她不放,他此时脆弱得和将要被大人抛弃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还在低声哽咽:“求你了……别走……”
“十、九、八……”
系统的倒计时在这时候显得格外铁面无私,盛婳恍惚以为它是来拆散他们的天兵天将,这个不合时宜的设想让她心间没来由地一松。
“真的走啦。”
“不……”祁歇痛苦地呜咽着。
“……三、二、一。”
随着电子音的终止,盛婳温柔拍着他肩膀的手也骤然垂落了下来。
良久,怀里温热柔软的身体渐渐湮灭了所有声息,脉搏也停止了跳动。
祁歇久久未发一言,仍维持着抱紧她的动作,只是手臂早已僵硬。
他盯着案几上滴落的、已经凝固的烛泪,莫名觉得眼睛也灼烫得厉害,再也流不出什么泪水来滋润此时无比干涩的眼眶。
明明人还在自己怀里,他却觉得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嗖嗖露风的大洞,空得厉害。
铺天盖地的痛意便从这道缺口疯狂涌入他的心肺里,宛如要将他的筋骨与血肉活生生剥离开来,一寸寸碾碎。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难捱的痛感。
不……似乎不是他身体上的错觉。
祁歇痛得瞳孔有些涣散,青筋凸起,额角冒汗,皮肉之下仿佛有千万只嗜血的虫蛭在拼命啃咬。
他察觉到自己的七窍开始流血,连抱她的气力也渐渐失去。
未几,祁歇身形一歪,终于支撑不住,抱着怀里的尸身栽倒在床上。
盛婳——倒不如说是她的魂灵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下意识接住他,手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系统,他这是怎么了?”
“落星阁在他五岁刚入阁那年,种在他身上的蛊毒。本应该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才开始发作,或许是因为刚刚情绪波动太大,提前了一年。这种毒不至于死,但发作起来会生不如死。”
盛婳怔忡地问:“这就是我走不了的原因?”
“不是,”系统回答道:“突然中断空间链,是因为天命之子发觉了我的存在,我需要及时抹灭他的相关记忆,这需要一定时间,抱歉宿主,您可能还需要再等待三天左右的时间,我才能重新建立空间链。”
“原来是这样……”盛婳又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生死不知的祁歇,忍不住追问道:
“这个毒是他短命的导火索吗?”
系统在最初的时候就说过,祁歇在这个世界里活不过四十岁。
“是,也不是。哪怕没有这个毒,他短寿的命数也已经固定,不过是平日里好过难过的区别而已。”
“有没有办法替他解这个毒?”
“这种蛊毒一旦种下,无药可救,最多只能缓解。不过若有引渡的现成容器,就能彻底免除由它带来的痛苦。”
盛婳灵机一动:“我这具刚死的尸身可以吗?”
系统检测了一下:“可以。作为拖延您回家的补偿,这就为您引渡。”
“好。”
这也算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一件事了。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你怎么来了?”
看着席间一身月白长衫、眉目如画的司无咎,崔树旌先是愕然,紧接着便是不爽。
但看他碍眼是一回事,崔树旌终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他的身份。芾绪国皇帝要是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出去总是十分诡异,还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