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这是不信女儿?不凑巧,我今日收到如此贵重之物,便想着他日再见面,得还一份厚礼给杨老夫人,便派了文鸳去采买。”
“文鸳去时,刚巧在街口撞见了乔装改扮的三妹妹进当铺。”
“爹爹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便派人去那当铺问上一问,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便是告上衙门,去廷尉府的公堂上问一问,女儿也是不怕的。”
她这话说的底气十足,苏意如一下子就蔫了下去,立马便改了口。
“我想起来了,爹爹,那头面是二姐姐今日送我的。我的贴身女使可以作证的,我瞧着那头面实在贵重,不是我能配得上的,便想着换些银钱,多置买几样,与姐姐们平分。”
见苏意凝一改常态死咬着自己不放,苏意如一下子就没了主意,连撒谎都不那么高明了。
“二妹妹可真是巧舌如簧,衙门里的状师恐怕都没你会说。”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苏澈已经没什么不明白的了,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苏意如,又更加厌恶地看了一眼苏意凝:“做什么又提衙门!你如今倒是越发厉害了,动不动就要上衙门,你不要脸面,我伯爵府还要呢!你妹妹还要呢!”
他说话间,郑氏不动声色地掐了苏意如一把,朝她挤了挤眼睛。
苏意如立马便心领神会,哭得晕厥了过去。
“二姑娘,母亲给你赔不是了,这事可能真的是你妹妹做错了,你将如此贵重之物赠与她,她却拿去当了,实在是不对。可是,她自小体弱,受不得惊吓,现在都晕过去了,你就原谅她这无心之失吧。”
眼看着苏意如晕倒在郑氏怀里,苏意凝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苏澈气不打一处来,凶狠道:“你们三个姐妹,都给我去祠堂跪着!”
“去命人将大姑娘也传去,无法无天了,三个小女子,凑在一起搅得家宅不宁。”
苏意凝站着没动,握紧了拳头。早该知道,即便她将一切都说出来,即便她证据确凿,父亲也依旧是这副样子,和稀泥,凡事都怕麻烦。
这个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
除了祖母,她根本对这个家,没有半分留念。
更何况,如今祖母也不适宜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了。
想到这,苏意凝心中早已盘算许久的念头,又一次升起。她不想留在苏家了,也无所谓嫁不嫁人,反正她手中有钱在金陵城也算是认识些人脉,若是独立女户,带着祖母搬出去独住,也未尝不可。
*
夜已经深了。
秦王妃派人来书房催了一遍又一遍。
林闻清头疼得看着眼前在婚事上吃瘪赖在自己家不走的谢誉,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局,算你赢。”
俩人的棋局下了快三个多时辰了,再下下去,林闻清今晚恐怕得睡书房了。
谢誉扬了扬眉:“我赢就我赢,用得着你算?”
林闻清黑了脸:“本来,还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看来你不想知道。”
直觉他有事,谢誉立马认怂:“你赢了。说吧。”
林闻清松了口气,想快点送客:“前些日子,苏家二姑娘请到我家王妃头上,说她想立女户,叫我帮忙去户部疏通。”
“我想着,立女户这种事情,你应该熟悉吧。”
谢誉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光亮,他捏着黑子的手,动了动,薄唇微启:“这种小事,确实用不上叨扰王爷,该是我们这些下属的事。”
第13章
晨起时院子里下了一场小雨,纷纷扬扬的雨丝打在绿瓦红墙之上,没一会儿高墙便湿了一大片。
整个忠勤伯府这一日都起的格外早,再有两日便是春闱,在白鹿洞书院求学的苏家四郎苏典回来了。
一家子人收拾的整整齐齐,在门口迎接他。
苏意凝站在苏老夫人的身后,前头是大娘子郑氏和二房的大娘子及几位堂兄堂姐,苏意如站在了苏意凝的左侧。
苏意韵没来,正窝在屋子里发脾气。
自打那日因为苏意凝丢了头面最终却闹得三姐妹一同罚跪宗祠的事后,苏意韵好不容易对两个妹妹和善一点做派,又变了回去。
从白鹿洞书院回来的马车刚一停稳,郑氏和苏澈便赶忙迎了上去,苏意凝搀扶着苏老太太,跟在了他们身后。
春日里多雨,雨丝纷纷扬扬之间,苏典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朝着众人行礼作揖。
隔着洋洋洒洒的雨幕,苏意凝瞧不真切,只觉得有一道目光透过人群,打在了自己身上。
苏典穿了一身闷青色直裰,头上戴了一顶灰白色帽子,隔着人群,朝她微微一笑。
这没来由的一笑,让苏意凝飞快收回了目光。
等众人寒暄完毕,热闹褪去,苏意凝才带着人去了苏澈的主屋。
“父亲,前些日子三妹妹典当了的那副东珠头面,女儿已经去赎回来了。”屋子里除了苏澈还有大娘子郑氏和苏意如苏典两姐弟,苏意凝款款上前行礼,语气淡淡道。
以为她不再追究了,正巧苏典又回来了,郑氏沉浸在喜悦中,满脸带笑地走过去拉苏意凝的手:“二姑娘来的巧,你弟弟给你带了好些礼物呢,快来看看?”
苏意凝站着没动,只笑了笑:“大娘子礼物的事情先不急,这是我赎回典当的票据,您和父亲可以先看看。”
边说着,她边拿出了票据,没有递给近在咫尺的大娘子郑氏,而且展开了递到了苏澈的面前。
苏澈看都没看,只点了点头,敷衍道:“挺好的,你既然赎回来了,那以后就看顾好,别再因为一点小事同你妹妹生气。”
知晓他的性子,苏意凝也没指望苏澈会主动提出来,拿着票据来,原本就是打算自己亲自开口的。
“三妹妹当了一千两,我赎回来用了两千五百两。这笔钱,不能我出。”苏意凝将票据收了回来,折叠好,妥帖放在了怀里。
她不差钱,她的生母同宫里的陈贵妃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大婚之时,陈贵妃和镇国公府都曾为她添妆,因此,她生母的嫁妆十分丰厚。如今由苏老太太做主,一分为二,给了她和长姐。
但她不差钱,和她愿不愿意给,应不应该给,要不要给,这可不是一回事。
况且,她如今铁了心想自立女户,带着苏老太太搬出去住,便是一个铜板也不想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你什么意思?”苏意如听到这话,直接坐不住了,站起身,冲了过来。
见她发问,苏意凝也不拐弯抹角:“没什么意思,谁闯的祸,谁造的孽,谁负责。这么浅显的道理,三妹妹不懂吗?”
说完,她将脸转向苏澈:“父亲,我要求三妹妹归还典当东珠头面得来的一千两白银,剩余的一千五百两,三妹妹应当没有,那么便该从三妹妹的份例里出。三妹妹每月份例是一百两,这一千五百两,刚好是十五个月,所以后面的一年零三个月,三妹妹的份例都应当直接送到我院子里。”
本来就没多少钱,这下子还要被扣光,苏意如一百个不乐意:“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还说那头面是你送我的呢!”
苏澈坐着不说话,只阴沉着脸,又是一副不想管后宅之事的样子。
“那咱们就报官,去衙门,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听到苏意凝说要报官,苏澈这下子有了反应,站起身,气势汹汹:“你做什么,又要报官!你不要脸面,我们伯爵府还要呢!”
苏意凝其实也没想过真的要去报官,只不过吓唬吓唬苏澈而已。
她不提报官,苏澈就永远不会站出来主持公道,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眼看着两边吵得不可开交,苏典刚刚回来,也不清楚缘由,却站出来打了个圆场:“二姐姐的提议确实有理,但十五个月太多了点,不如半年吧,咱们各退一步?”
早知道苏澈是个和稀泥的性子,也清楚郑氏的手段,苏意凝其实原本只是想着能要一点是一点,反正日子还长,总能叫他们一点点吐出来。
她想了想,正准备答应,苏澈却已经不耐烦了:“行吧,二丫头也确实委屈了,就半年吧。大娘子教女无方,也扣三个月份例给二丫头。”
这倒是出乎意料,但很快,苏意凝就反应了过来。苏澈这是觉得她很有可能要嫁入杨家了,不愿惹恼了她。
她目的达成,立刻便行礼告退了。
等她走后,苏澈也被苏老太太叫去了朝晖院,屋子里只剩下郑氏母子三人。
刚刚被罚了半年份例,苏意如恨恨不平地拍着桌子。
郑氏倒是云淡风轻,并不在意,转身去忙着收拾苏典要带去贡院的物品了。
隔了好久,苏典幽幽开口:“母亲,二姐姐可有定下人家。”
苏意如抢答:“没有,哪有人要她,老姑娘一个。”
“哦?”苏典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二姐姐,如今倒是比三年前,更好看了些。”
身段婀娜,千娇百媚。
“哼。”苏意如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
郑氏正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狐皮护膝捧在手里,听到苏典这话,也顿住了动作,转身看他。
“人间尤物。”苏典将手里的茶盏转了转,含笑道。
郑氏心头一惊,忙走到他身前,拿着护膝打在苏典身上:“你想做什么!小祖宗,往日里你犯浑就算了,那个是你嫡亲姐姐!”
苏典抬眸,漆黑的双眸闪过一丝阴测测的光:“又不是同一个生母,有什么关系?有如此姝色的姐姐,是我的福气。”
苏意如瞪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想象,苏典到底对苏意凝存了什么心思。
“我在书院,结交了一位贵人。他倒是没什么特殊爱好,但尤爱美色。”
听到这话,郑氏悬着的心松了口气:“吓死为娘了,不是你就好,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只要对你有利,娘亲都想办法替你办妥了。”
说完,她又低声问道:“一个够么?苏意韵那个死丫头如今也在府里。”
“不急,”苏典瞧了一眼郑氏为他准备的护膝,嫌弃地拿起,丢在了一边,“等我春闱后再说吧。”
*
几日后春闱结束,一家子人又齐刷刷的去贡院门口接苏典。
苏意凝没去,前些日子她托人帮忙问了户部关于立女户的事,那边给了答复,约她在茶楼会面。
正巧今日全家都去接苏典出贡院,苏意凝便寻了个由头去了茶楼。
立女户不是小事,为防走漏消息,苏意凝出门时刻意乔装改扮了一番,没穿往日里的衣服,只穿了身素衣戴了顶白纱帏帽。
到了地方,便看见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门口迎她。
“请问可是苏二姑娘?我们大人在二楼的雅间等您,兹事体大,贵人说建议您只身前往,不要带随从。”
苏意凝有些犹豫,对方既然是为大人,那便是男子了,她若是不带着女使过去,是不是不妥。
“非如此不可吗?”她开口问道。
小厮朝她作揖:“是的,非如此不可。我们大人是为了您好,按大梁律例,父母尚在独立门户者,需杖则三十,立女户则需杖责五十。您,应当不想这事被人宣扬出去吧。”
苏意凝懂了,但仍旧犹豫:“我的女使不会说出去的。”
小厮劝道:“您不相信小的,还能不相信王妃娘娘吗?我们大人是王爷的人,怎会害您?”
听到这,想到这事她是托了秦王妃的,苏意凝的戒备之心慢慢放了下来,便让文鸳守在楼下,独自一人上了楼。
此处乃是一座私密性极高的茶楼,专为金陵城的达官显贵们相谈要事所立,二楼的雅间都设有护卫,苏意凝缓步上楼,走到约定好的雅间门口,护卫打开门,将她放了进去。
“小女子给大人请安。”对方正背对着苏意凝站在窗前,苏意凝刚一进门,外头的护卫便关上了雅间的门,她朝着对方的背影行礼问安。
“为何想要立女户?”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苏意凝循声抬头看去。
隔着帏帽上的白纱,面前之人缓缓转身,朝她抬了抬眼皮,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只一眼,苏意凝便想转身离开。
门却怎么也拉不开。
谢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一只大手扣在了门上,将房门的插闩握住,猛地推了进去,又从里面将房门锁住了。
苏意凝的心跳漏了半拍,连后退都忘了,就这么愣在他身前。
“说话,我是给你下过毒吗?每次一见我,就哑巴?”
谢誉垂眸看她,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嘲讽。
两人身量相差很大,苏意凝看着谢誉起伏不定的胸口,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一见我,就不会说话。”谢誉的话里,带着气音。
第14章
“为何是你?”苏意凝见逃不脱,转过了身,面向谢誉,反问他。
谢誉垂眸看她,也没回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要立女户?”
苏意凝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特别是问这话的人还是谢誉,她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大梁朝立女户的人甚少,十来年也未必能出一个,一是普通人想立女户程序繁琐还要受罚,二是脱离原生家庭独立女户这事听上去便离经叛道,大多数人都是不能理解包容的。
寻常女子,十三四岁便会定亲,再大一点便会嫁人,实在是用不上独立女户的。
可苏意凝如今已经十九了,婚事不成,家人不亲,她若是继续如从前一般坐以待毙,迟早会被苏澈和郑氏随便塞一门亲事,给苏典和苏意如做高升的踏脚石。
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得了她。
祖母年事已高,也只能看护得了她一时,往后的路,还是得她自己走。
既然不想被人利用,也不想为了嫁人而草草选一门亲事,那么独立女户对于苏意凝来说,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见她不说话,谢誉也没再逼她,往后退了两步,站直了身子眼睛上下打量她。
“在家里受委屈了?”谢誉打量了她一会,见她今日来还是特地乔装打扮过,自顾自地问了句。
苏意凝摘下了帏帽,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摇了摇头。
“又有人拿你退过婚这事说嘴?”知道她不会轻易开口跟自己说明缘由,谢誉就耐着性子慢慢盘问。
其实想立女户,多多少少确实与当年退婚之事有关系,若不是退了婚她如今早就嫁去谢家了,哪里还能立女户?
但谢誉开口问,苏意凝却没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见她只是摇头不说话,谢誉心里莫名烦躁,从前的她,一张巧嘴跟百灵鸟似的。在学堂里,谁人不知,苏家二姑娘作诗不行作画更是不行,但是能言善辩是学堂里首屈一指的。
才短短几年不见,一个人的性子,是可以有如此大的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