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世子昨日相救之恩,他日结草衔环,苏意凝定当相报。”
“今日,就不打扰世子了,先告辞了。”
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客气而疏离,好像是面对初次见面的人一样。
谢誉眉心一跳,拉住了苏意凝的手腕:“大夫说你身上的药还没清除干净,还有几日药得服用。”
苏意凝挣扎着抽回手:“不劳世子挂心,我自会请大夫诊治。”
猜到她定然是听到了他母亲刚刚那一番话,现在生气了急于跟他撇清关系。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是她想撇清就撇清的。
谢誉不同意:“不行,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子,能去哪寻大夫。”
苏意凝此刻心烦意乱,昨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刚刚侯夫人的话也言犹在耳,几种情绪交织而来,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现在,半点也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也不想看见谢誉,她只想回自己的小窝,睡上几日。
“世子,您放手好吗?”她偏过了头,连看都不看谢誉。
外头日头已经升起,夏日蝉鸣声裹挟着热浪,被风送进了书房,他们彼此相对而立,距离仅一步之遥。
明明,一抬手,就能抚摸到她的脸,一低头,便能吻一吻她的额头。
可谢誉却觉得,她好像马上就要离他而去,再不回头,若是他松开了她的手,苏意凝便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明明昨夜,他们还那么亲密无间。
“我不放,”谢誉握着苏意凝的手,又紧了几分,“我是我,我母亲是我母亲,她说的不作数。”
他说这话,苏意凝自然是信的。但是相信了又能如何?
谢家大郎人死不会复生,侯夫人对她的偏见不会消失,她与谢誉没有可能。
便是强行要他负责,嫁了进来。
一想到往后几十年,她都要在永安侯府众人的鄙夷搓磨之中过活,她想了想,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婆母永远不会真心待她,夫家众人永远对她怀有偏见,夫君曾被她退过一次婚。
这样的境地,光是想想,都让人喘不过气。
苏意凝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看着谢誉,开口道:“世子,你我如今并无婚约在身,如此拉拉扯扯,是于理不合的。昨日已经非常叨扰世子了,我实在不想再留下来让世子烦心了。”
“再者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住在您府上,也多有不便。被人知晓了,于您日后的婚姻不利。”
她条理清晰,说起话来半点不舍之意都没有,谢誉悻悻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她,眸色幽深,带着怨气:“所以呢?你给贵妃娘娘的答案,便是要与我划清界线?三年后,你还是一样,轻易的,就又要放弃我一次?”
“我从来,都不是你坚定不移的选择。”
苏意凝的唇角微微颤抖了一下,喉咙哽咽,听到他这样的话,已经有点想哭了,但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忧伤。
“你要这么想,随你。”她低着头,将所有情绪都吞进了心里。
本就没有关紧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角,苏意凝放下了帏帽上的轻纱,抬腿便要往外走。
清风吹拂起她帏帽上的轻纱,苏意凝抬手去拦,手腕上的衣物随着她的动作滑下,露出了小半截雪白的手臂。
臂弯之处,有一处不大不小的伤疤,已经有三年之久了。
他说他从来不是她坚定不移的选择。
但他不知道的是,三年前,她也拼命争取过,也曾与她的父亲争执过,甚至为了不嫁给其他人,以命相博过。
但错过就是错过了,三年前错过了,三年后也没办法回头了。
第25章
苏意凝执意要回, 谢誉便也没再拦她,一辆不显眼的马车自永安侯府别院后门驶出,又在金陵城七弯八绕了两圈。
甩开了所有杨氏派来的眼线, 车夫才将苏意凝送回了忠勤伯府。
谢誉的人提前来通知了文鸳一声,此刻她正焦急万分地等在院门口,见马车来了,便急忙迎了上去。
昨夜宫宴, 苏意凝和郑氏母女俩一同出门, 并未带女使,故此文鸳并不知昨夜发生的事情,此刻如此情急, 倒是因为另一桩事。
“姑娘, 大姑娘又回来了,现下正在老太太屋里。”
苏意凝皱了皱眉,长姐前两日才回威北侯府, 还同她说过会韬光养晦按捺性子,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不等她问,文鸳又道:“还有杨家那边, 杨老太太和杨家二郎也在, 我听着意思, 似乎是想要求娶您?”
苏意凝扶着文鸳的手下了马车, 听到她这话,手指不自主的用力按了文鸳一把:“可有带聘礼?”
杨家对她有意,她是知道的。可前些日子,她自认已与杨慎说开了, 今日他们怎么会又来了?
文鸳也是困惑,奇怪道:“倒是没看见聘礼, 难不成,今日只是来问问姑娘您的意思?这消息还是文秀去老太太房里回话时听见的,应当不虚。”
苏意凝心中疑惑,往院子里走的脚步也快了几分。她心里慌乱成麻,一步走过去,步履生风:“来了多久了?”
“已有半个时辰了。”
一面问着,苏意凝一面往老太太院子里赶,连回自己房里换身衣服的时间都不想耽搁了,生怕去晚了一步,这婚事被苏老太太作主点头了。
莫说是从前她便没有这份心思,就说眼下之情。
她如今已非清白之身,怎能嫁给他人?
已是夏日,主仆二人走的急,到达春晖院时,苏意凝连后背都生了汗。
她站在门口,用帕子摇了摇风,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又用帕子擦了擦额头和脖颈处的汗水,才又连忙进了屋子。
“祖母安,杨老夫人安,大姐姐安,二哥哥安。”
苏意凝款款上前,朝着屋子里的众人一一行礼。
她来得及,此刻微微喘着气,说话的语气也有几分不稳,脸颊更是因为燥热而红透了。
杨慎站起身,看着她,回礼。
不经意间,他瞥见了苏意凝被汗浸湿的脖颈处,有一枚拇指大小的红痕,中间扁圆两端尖尖,似一叶扁舟般横躺在她洁白的脖颈之上。
杨慎心头一痛,脸颊轻颤了一下,好似十分痛苦地抿了一下唇,而后杨慎似没看见那枚红色小舟一般,朝苏意凝躬了躬身。
与此同时,永安侯府别院里,谢誉也没闲着。刚送走苏意凝,他烦躁不安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盘算着明日该用什么理由进宫见贵妃。
负责护送苏意凝的护卫回了府,向他复命。
“世子爷,苏姑娘已经安全送到了,我们的人绕了圈子,又分成了两辆马车,绝对没人能瞧见苏姑娘从咱们这出去回了苏府。”护卫躬着身子,说道。
谢誉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嗯了一声。
“不过,属下送苏姑娘回府时,在苏府附近瞧见了杨家的马车。”护卫据实以报,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惹了这位爷。
听到护卫这话,谢誉抬起眼皮,狐疑地超他看了一眼:“你确定?”
护卫连忙点头:“确定,而且我还在那停留了一会,马车内无人,应当是已经进府了,车轴上印着的泥土也有些干涸了,应当是来了有一阵子了。”
谢誉坐到了桌案前,朝着护卫挥了挥手:“嗯,知道了。你做的不错,去账房支一百两纹银。”
护卫立刻领命起身,走了出去。谢誉坐在桌案前,揣测着杨家的意思。
没一会儿,往日里常跟在谢誉身后的小厮从外间走了进来。
“世子爷,贵妃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昨日苏姑娘所中之药,其中一味洒在衣物上的,太医院的院判拿到了您今晨送去的衣服碎片,已经分析出来了,是坊间常用于勾栏瓦舍里的助兴之药,这药不难买,金陵城有好几处药房有售。”
“贵妃已经派了人,顺着这几家药房去查了。”
“但陈大夫所说的,口服之药,因为没有见到苏姑娘本人,太医院那边没法子判断,且贵妃娘娘将昨日宫宴上负责膳食的一应人等全部彻查过,没有发现蹊跷之处。”
谢誉的眉头皱了皱,回忆着昨晚宴席上他看见的场景,苏意凝似乎只是饮了几杯果酒,连菜品都没怎么吃。
是什么人,能在皇宫大内,天子脚下,躲过所有人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下在苏意凝的餐食之中?
下这种下三滥的药,目的已经十分明显了。可宫里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想要在宫里头成事,恐怕得对后宫了如指掌才是。
除了几位皇子,应当不会再有哪位男子,可以对大内如此熟悉又有如此手段了。
可那人到底是怎么躲过所有人的眼睛,将药放进苏意凝的饮食之中呢?
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的,好像是苏意凝自己主动吃的一般。
想到这,谢誉站起了身,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昨夜,她换下来的衣物呢?全给我拿过来!”他一面往卧房走,一面吩咐随从。
苏意凝的东西下人们没有谢誉的命令哪敢动,自从昨日女使替她换下之后,便一直收在了柜子里。
没一会儿,小厮将苏意凝的衣物,除了今晨奉命裁剪下来送去宫里的那一块,全都捧到了谢誉面前。
“都在这里了,世子爷。”小厮将盛放着衣物的托盘放到了卧房中间的桌案上。
谢誉起身,走了过去,拧着眉头,细心仔细地将苏意凝的衣物一件件拿起,从外衫襦裙到小衣,反复翻着看。
生怕错过一丁点细节。
他只是在想,既然有人能将药物洒在她身上,那她身上会不会还有其他线索被留了下来。
他正翻着,从苏意凝的外衫里,咕噜噜掉下来一个小瓷瓶,在桌子上滚了几圈,掉了下去。
谢誉眼疾手快,将小瓷瓶接在了手里。
十分眼熟,正是昨日杨慎当着他的面,送给苏意凝的那瓶杨家秘制解酒药。
谢誉将小瓷瓶攥在手心里,微眯了眯眼,将小瓷瓶拿到了面前,仔细端详着。
“将这个,送去给陈大夫看看。”
*
已近中午,苏老太太客气留了杨家老太太和杨慎用饭。
苏意凝和苏意韵作陪。
一场午饭下来,几人倒都是客气地寒暄,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但却始终没有提到过婚事上。
苏意凝渐渐的心不在焉,觉得是文秀听错了。
杨慎坐在她的对面,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去。苏意凝只顾低头吃饭,倒是没察觉到。
一直等到午膳结束,老太太又拉着苏老太太去后院听曲,也没人提起过半个字的婚事。
苏意凝松了口气,确定是文秀听错了,刚准备起身离开,却被杨慎轻声喊住了。
“二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他站在苏意凝对面,看着她,目光诚恳。
在自己府中,苏意凝也没太拘谨,点了点头,带着杨慎往园子里的花圃那边去了。
“不知二哥哥,找我有何事?”苏意凝站稳了身子,问他。
刚才在屋子里,杨慎看了苏意凝好几次,但对方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低头吃着碗里的饭菜,现在四下无人,杨慎深吸了一口气,壮了壮胆,开口道。
“我今日和祖母来,原是想同苏老夫人提亲的,但我怕二妹妹并不愿意,所以想着先问问你,再去同祖母说,以免祖母贸然提起,你会觉得太突然了。”
听到他这话,苏意凝抬眸看他,眼中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摇了摇头:“二哥哥,我以为之前在榜下,已近同你说清楚了。”
“你我之间,实在是,有缘无份,不该提及婚姻的。”
当时杨慎是怎么说的?他说他知道她心有所属,也愿意等,总相信她会有回头的一天。那时的苏意凝还因他这份深情而感到倍感压力。
可如今,不过才过去二十来日,怎么就突然来同她提亲了?
大概是早已料想到她会拒绝,听到苏意凝说这话,杨慎半点也没有震惊,反倒是很自然地笑了笑:“二妹妹果然还是同幼时一般,认准了的事情,旁人难以改变。”
苏意凝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杨慎又朝她走近了一步,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原本,我也想着,只做个影子,守在二妹妹身后便好,迟早有一日二妹妹或许会回头看看我的。”
“但今日之所以会贸然前来提起婚姻之事,实在是另有原因。”
一面说着话,杨慎一面拿眼睛观察着苏意凝的神色,试探性地低声道:“昨夜,他带你走的时候,我没能拦住,回府后万分后悔,恨不能当即死去。”
原本苏意凝以为他又要说一些什么似是而非的情话,但听到他谈及昨夜,苏意凝心头一惊,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眸中尽是骇然。
“你,怎么会知道!”她大惊失色,慌了神,脸色苍白,说出这话时,声音都发抖。
明明贵妃娘娘和谢誉都告诉她,这事会被他们拦下来,决计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的。
“二妹妹,”杨慎想伸手拉她,被苏意凝躲开了,他悻悻收回了手,解释道,“在宫门口,恰巧碰到了,我原是想从他手中将你要回来,送你回府的。”
苏意凝蹙眉看他:“可你没有,所以你现在来想说什么?”
听出她已经开始对自己有些不悦了,杨慎连忙解释:“非我不愿为你涉险,只是当时情势紧急,我一时半刻没有想明白轻重缓急。”
“我一时犹豫了,便错过了。”
眼下,便是他不说苏意凝也能猜到一二了,大致便是昨夜谢誉抱她出宫门时和杨慎撞上了,两人应当还发生了一些龃龉,最终杨慎放弃了,自己便被谢誉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