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将见闻、想法告知林醉,问:“我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自觉有一定的根据,可毕竟太荒谬了。
林醉思忖片刻,摇头,“不是你疑神疑鬼,的确是很反常。依我看,你刺到了足以让解明馨失态发狂的痛处。”顿一顿,又问,“解奕帆得二十来岁了,解明馨得有十七.八岁了吧?成婚没有?”
“都没有。”陆语喃喃低语,“如果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日怎么会在我面前失态呢?”
林醉失笑,“沈先生住进了傅宅,足以让他们认为你言听计从。那种人,会把你往好处想么?如果真做过什么丑事,现在已经把你当同类了。再说了,你又没真凭实据,他们有什么好怕的?这话不中听,但事实如此。”
陆语缓缓地点一点头,“得顺着这件事着手查他们,兴许,能查出他们牟取暴利的原因。”只一转念就心慌起来,“我把解明馨惹恼了,她要是用我姨父姨母撒气可怎么办?……我太冒失了。”
“齐叔不是派人盯着解家的人了么?她如果找两位长辈的辙,就要亲自或是派亲信到藏人之处,只有好处。”林醉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总往坏处想。”
陆语苦笑,“这些天,我其实一直是这样。”
不论醒着、睡着,心神都在梦魇之中。一时因为进展兴奋异常,一时因为可怕的联想如坠深渊。
林醉心疼的搂住她,“会过去的。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两位长辈。”
回到家里,询问之后,两人得知沈笑山、杭七也出门了,骑马走的,不知去了何处。
陆语巴不得他们临时起意去了别处。这一两日最为关键,如果沈笑山从中作梗的话,真就要了她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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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沈笑山、杭七身在解奕帆的书房。
越是人多眼杂的地方,越容易进入。
他们过来,其实是想探究陆语见解家人的目的,但是没成想,她只逗留了片刻光景——他们还没到,她就已离开;他们到的时候,看到的是解家兄妹争执着走出归园,回了书房。
无趣的等了很久,见解奕帆肿着半边脸去了归园会客,沈笑山安排景竹去听窗跟,不用计较方式好不好看;同样肿着半边脸的解明馨则匆匆离开客栈,那女子,由代安负责。
沈笑山、杭七在书房里间外间走了一趟,表情都有点儿别扭。
外间挺普通的,陈设和一般老板理事的书房一样,书架书柜书桌存放最多的是账目和一些做门面的闲书、字帖。大致检查后发现,稍后需要细看的,是两个上了锁的抽屉里的账册。
里间情形就有些古怪了: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女子脂粉气;箱柜之中,大部分是男子家常穿戴,少部分则是女子从里到外的衣物,新旧程度不一。
样式寻常的架子床上,床单有明显的褶皱。
杭七俯身,眯了眯眸子,瞥见两根长长的发丝。
沈笑山则检视着地面、床榻板,发现一颗红宝石耳坠,想了想,取出一方帕子、一个布袋,隔着帕子拿起耳坠,放进布袋。
解奕帆但凡见客,都在归园,能出入他书房还留下衣物的女子,有几个?
杭七微声道:“这事儿有意思了。”
沈笑山道:“估摸着连你都要大开眼界了。”
杭七道:“你去查查账目,那是你最在行的。”
“查不出什么,谁会把私账放在家外?”沈笑山虽然不抱什么希望,还是转去了外间。
这时候,景竹推开窗户,迅捷地翻身而入,面色凝重、语速很快地道:“我应该是找到了证据,您拿回去琢磨,我得继续跟着来见解奕帆的董老板——他等会儿就要走了,解奕帆也要回来了。”语毕,将手里的一叠字条交给沈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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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语拿到了董岚别院的堪舆图。
她和林醉留在外院的书房,一起观看。如果有密室,总要依照风水来建,她们要在这基础上找出需要重点查找的位置。
姐妹两个正低声讨论的时候,齐盛快步走进来,语声虽低,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二位小姐,董岚去了悦来客栈见解奕帆。”
“当真?”陆语既惊喜又意外。
齐盛笃定地颔首:“您到悦来客栈的时候,一名伙计就去给他报信了。他出门时换了寻常管事的装束,骑马赶去客栈的。等他离开客栈,也会继续跟着。”
“接下来……”陆语按捺下喜悦之情,权衡着今夜要从哪些事着手。
这时候,有小厮高声禀道:“两位大小姐,沈先生和杭七爷来了!”
陆语连忙收起堪舆图。
林醉道:“我跟齐叔去别处商议,尽量帮你拿出个大致的章程来。你先应付那两尊佛。”
陆语颔首,只能如此。
沈笑山、杭七相继走进门来。
陆语行礼之后,唤无暇、无忧。
杭七反客为主,吩咐两个丫头:“下去。我与沈笑山有要事告知你家小姐。”
无暇、无忧听了,只觉得他舒朗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凝重,不免担心陆语,不吭声,只是望着她。
陆语予以安抚地一笑,打个手势。
沈笑山凝着陆语,“你知道我是谁,那你知道杭七是谁么?”
“不知道。”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怎么会探究他身边的人的底细。
“我是杭七,锦衣卫里的杭七。”杭七取出一块腰牌,送到陆语近前,“一般官员与沈先生的交情,未免落得被弹劾官商勾结,都尽量不让别人知晓。我亦是如此。”
陆语端详了锦衣卫的腰牌片刻,起身深施一礼,“多有怠慢,还望大人恕罪。”心里却完全乱成了一锅粥:他们想要做什么?如果想帮她还好,如果因为沈笑山的怀疑而讯问她,甚至将傅宅的人禁锢在家中……
杭七对她这反应有点儿哭笑不得。他抬手示意免礼,言简意赅地表明立场:“沈先生要帮你,我要帮他。你们两个更熟稔,说话能说到点子上。快些商议出结果,我去吃口饭。”语毕大步出门。
陆语望着沈笑山。下午他不是还在怀疑她么?
沈笑山取出一个布袋,起身递到她手边,“这些东西,你没办法及时拿到手。我与杭七今日是通过你才有这些收获,别的要是想着手,就得从头查起,要耗费不少时间。”
陆语接过布袋,拿在手里,并不急着看,清亮的眸子定定地审视着他。
“陆恩娆,我是真的要帮你。”他语气温和,认真地回视她,“这些天,你一定没少下功夫查证。将你的进展、想要的结果告诉我,我们会让你如愿。”
“我没有拒绝你与杭七爷任何事的余地,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陆语指出费解的一点,“你说的是帮我,让我如愿。我不是很明白,先生要帮我什么?”
铁了心帮她救亲人?
仍旧怀疑她牟取暴利,却愿意助纣为虐?
态度要是模棱两可,帮忙变添乱的可能得有多大?
第15章 联手
“嗯?”沈笑山一边眉毛扬了扬,“说仔细些。”
陆语直言问道:“先生本意是帮我救人,还是帮我谋财害命?
“所谓的出手相助,是随时垂询我的想法,还是大包大揽,让我袖手旁观?
“我应该做到心里有数吧?”
沈笑山反问:“你想怎样?”
陆语照实道:“我很难接受袖手旁观。”
“那就只辅助你,凡事商量着来。”
陆语掂了掂手里的布袋,敛目思忖。
沈笑山问道:“要我赌咒发誓才相信?”
陆语摇头,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沉着而诚挚,“我要救人,救我的姨父姨母。关乎他们安危的事,我就算明知别无选择,还是会生出诸多顾虑。恳请先生海涵。”
沈笑山颔首以示理解。
陆语走到书案后方,这才取出他给她的布袋里的东西:一枚红宝石耳坠、一叠字条。
红宝石耳坠,与解明馨耳朵上那枚样式相同。
字条上,是董岚与解奕帆的对话。很明显,沈笑山已经看过,整理出了问答顺序。
沈笑山解释道:“董岚与解奕帆相见的时候,全程都用笔墨对话。可能是相互戒备,也可能是想过后一并烧毁。
“我没让景竹顾及手法好看与否,他索性用迷药让两人昏睡过去,拿到了这些证据。这行径不碍的,两个人醒来之后,大抵会相互猜忌,若是觉出不对,有所行动,那应该更好。”
陆语一面聆听,一面匆匆看过字条上的对话——
董岚问:她来见你,为何事?
解奕帆答:要与亲人通信,我没应。
董岚:她到底许给了你多少银两?
解奕帆:少不了你的五百万两。二人如何?病痛可有缓解?
董岚:反反复复。她到底许给你多少银两?沈已住进傅宅,横竖是赌上了性命,不妨加价。
对话到这里中断。
陆语凝视着“病痛可有缓解”、“反反复复”两句,深深吸进一口气。
她迅速地生生压下满腹担忧,走到书柜前,从暗格里取出这一段日子收集到的所有消息,之前做的无用功、这两日奏效的法子,都有清晰或凌乱的记录。她站在案前,打手势请他落座,“先生,这是我已知的全部枝节。我长话短说。”
干脆利落,直奔重点。沈笑山目露欣赏之色,并没落座,而是站在她对面。
走过的弯路,陆语三言两语带过,着意向他交代清楚的,是董岚相关及今日诸事,给他将梗概补充完整,“……我去悦来客栈,初衷是引起董岚注意,这目的达到了,却在期间惹得解明馨不悦,为此满心惶惑,生怕她用我两位长辈撒气。再加上字条上的言语……我恨不得今夜就找到姨父姨母所在之处。”
沈笑山心里其实很意外,没想到她已查到了这地步。照这样看来,不论他与杭七帮或不帮,这一两日内,她都能找到亲人下落。至于她有多心急、担忧,那自然不难想见,他设身处地斟酌之后,商量她:
“能先一步找到傅先生、傅太太所在之处,自然是最好——凡事都是先下手为强。
“若是不能,明晨之前,便将解家兄妹、董岚及可能知情的下人全部抓获,挨个刑讯。
“景竹在监视董岚,代安在监视解明馨,杭七的人在监视解奕帆。
“人手方面不成问题:罗松已经召集长安城中的精良人手待命,另有你那些不见踪迹的人手,再就是杭七及其亲信。不论是怎样的情形,都能在一昼夜间找到你的亲人。
“——我是这样打算的,你呢?说来听听。”
官府那边,不需问,拜原溶所赐,她早就不能指望了。
陆语听完他一席话,才知区区半日光景,他便已做了那么多。她真的放下心来,再无顾虑,“先生所虑周全,我赞同。”说着话,取出那张董岚别院的堪舆图,“先前对董岚的怀疑,到底只是出于推测,实在不能贸然行事。眼下不一样了。
“我想着,这所别院既然是他遮人耳目买下的,大概不会只起个请君入瓮的作用,宅子里一定有密室,只是不知道在地上还是地下。
“这图刚拿到,先生帮忙看看?”
沈笑山颔首。
陆语将画轴铺开在他面前,继而,微扬了脸,看着他,“先生。”
“嗯?”沈笑山抬眼看她,就见她双眼闪烁着希冀的光彩,有着他从没见过的明亮、愉悦。
“大恩不言谢。”陆语绽放出单纯璀璨的笑脸。
沈笑山为之动容。
从他过来到此刻,她只沉着冷静地了解面对现状,亦迅速让他了解诸事,所说所做一切,都关乎傅氏夫妇。
整件事情中,她从没在乎过自己的得失,从不曾为受过的怠慢、委屈、折辱做过辩解。
他想起了她在原府发飙之后,晕倒在自家门口;想起她喊着要与齐盛算很重要的账,跌跌撞撞地走出书房;想起她今日午后的言语,孤傲又孤单的背影。
她是气愤、委屈的,甚而到了极点。只是,为了亲人,全都忽略不计,一门心思寻找希望,让自己撑下去。
思及此,他心里便很不好过了。
陆语无从知晓沈笑山的想法,忙着去唤来齐盛,告知眼前情势之后,让他去见杭七,“让杭大人心里有数。”
齐盛难掩喜色,心知老爷太太即将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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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奕帆回到家中,仍是满腹火气。
在客栈与董岚相见,中途莫名其妙地就昏睡了过去。幸好心腹当时有急事找,闯了进去,及时把他和董岚弄醒了。
醒来后,他还没发作,董岚就先质问他安的什么心,在唱哪一出,把那些字据弄到哪里去了。
他斥责董岚恶人先告状,跑到他的地盘儿耍手段。
不欢而散。
心腹告诉他,解明馨正在家里发脾气,他担心她说错话做错事,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走进垂花门,一阵晚风吹来,他火气消减几分,头脑清醒过来,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今日种种,真的都是巧合么?
解明馨中了陆语挑拨离间的计,会引来什么后果?陆语会不会觉得他们不对劲,从而不择手段地挖解家秘辛?
陷入昏睡的事,真的是董岚做的手脚么?董岚再急功近利,也不至于傻到这么早就跟他内讧。
是陆语派人做的手脚?
更甚者,是沈笑山的人?
不管是谁的人出手,都无疑是身怀绝技之辈,他毫无所觉。
要是那样,他和解明馨、董岚已经离死不远了。
片刻间,冷汗已浸透他的脊背。
可是怎么可能呢?
这几日,傅宅里的人,包括陆语、齐盛和一众管事、得力的护院,都老老实实的,出门与否着手的事,都与追查傅氏夫妇下落无关。
至于今日,陆语陪着沈笑山在街头转了转,随后去了客栈——还是解明馨临时起意要她前去的。
傅宅的人从上到下都没接触过面生的人,更不要说身怀绝技的了,让谁看,这也是老老实实照他吩咐行事的样子。
那么,是沈笑山帮助陆语,派人介入了此事?
这就更说不通了。
几日之间,沈笑山就能消除猜忌、疑心,要对陆语伸出援手?如果是那样的轻信于人,这些年别说富甲天下了,早已死过十回八回了。
饶是陆语舌灿莲花,又怎么能把林林总总的事情说清楚,并把自己摘出去?——没有真凭实据,事情就无从谈起,只要谈起,便会引发沈笑山更重的疑心,说不定就嫌烦,甩手走人了——陆语既然已经答应做诱饵,就证明她豁不出亲人的性命,绝不敢冒这种险。
除了这些,就只剩了一个可能:沈笑山真的看中了陆语的姿色、才情,不管她品行优劣,都愿意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