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够。
京城多的是美人,上赶着要见他甚至嫁他的高门闺秀自来不少,他何苦对一个自幼失怙的商贾之女付出真心?区区前长安知府的外甥女,他怎么会放在眼中?再说了,就陆语那种从骨子里透着傲气、冷酷的性子,谁受得了?
但是……万一沈笑山就真的对陆语倾心了呢?
那……他和解明馨、董岚离死期怕是不远了。
不行!
得火速告知董岚,把人转移到别处。如果选择只有生或死,那就只有铤而走险。
就算他沈慕江为了陆语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那也需要时间。
只要两条人命握在手里,就有一半胜算。而陆语,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她赌不起,一半日的光景都赌不起。
解明馨脚步匆匆地来迎他,冷声道:“怎么才回来?你到底去见谁了?是不是那个狐狸精又折回去……”
语声未落,解奕帆已抬手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祸胚!贱人!此刻起,再说一句不知轻重的话,我就把你活埋了!”
都怪她出馊主意,让他与董岚见面时通过笔墨交谈,以此留下凭据,防着董岚在银钱到手之前反悔。可现在呢?凭据是留下了,却是十有八.九给别人留下了!
这次,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说话期间,解明馨身形已经倒在地上,惊愕地抬脸望向他的时候,嘴角已经淌出鲜血。
“你……”解明馨见他神色反常,脸色苍白的厉害,预感不妙,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语声低哑而轻柔地问:“出了什么事?”
解奕帆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僵滞片刻,长长地叹息一声,弯腰将她扶起来,“回房说。”又吩咐身边小厮,“去唤白管事来,一刻也不得耽搁。”
第16章 团聚
二人径自去了解明馨的绣楼。
白管事从速而至。
解奕帆写了一张字条,要交给白管事的时候又后悔了,把字条撕的粉碎,示意白管事附耳过来,微声交代几句。
白管事称是而去。
解明馨问道:“到底怎么了?”
解奕帆将自己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解明馨听完,一时说不出话,跌坐在就近的椅子上。
解奕帆低声道:“不管是不是我多虑,这事情已经出了岔子——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对,根本不应该让陆语去勾引沈笑山,就算让她去勾引,也该派人跟在她身边。要是那样,如今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解明馨双手搅在一起,“她要是连沈笑山都能说服,我们派人跟着她,不也是自寻死路么?”顿一顿,叹息道,“横竖这件事又不是我们能……算了,到了这地步,你就别想那些有用没用的了。”
解奕帆颓然落座,“听天由命吧。”
解明馨站起来,似是想去做什么事,刚一举步便苦涩的一笑。她走到解奕帆面前,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手,“今日的事,都怪我。”
解奕帆施力拉她起来,笑容苦涩,“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若是不得善终,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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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山与陆语同时得到消息:董岚回到家里,解家的白管事求见,随后,董岚装扮成车夫的样子,赶着一辆马车去了别院。
杭七对陆语道:“抓人吧?一锅端。”
陆语颔首,只是有一个难处,“人抓到之后,我没有特别合适的地方。”
沈笑山道:“暂时放到我的私宅审问。随后如何处置,看你与傅先生傅太太的意思。”
陆语说好,又道:“我要去董家别院。”她必须要亲自接姨父姨母回家。
沈笑山颔首:“好说。”
杭七道:“那么,我去解家那边,尽量让那对男女留下急事离家一段时日的书信。”
陆语自是没有异议,唤来齐盛,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去请两位大夫来家里等着。
“老爷太太房里的下人,一定有靠不住的,禁足着的继续禁足,请假回家或是近日去别处当差的,连夜带回来。
“给老爷太太调派堪用的人。
“原府这两日太安静了,不对劲,你瞧瞧有没有人盯着这边,如果有,设法引开,再给原府找些事情。走水就行。
“一刻钟之后,我们走后园的侧门离开。”
齐盛称是而去。
沈笑山和杭七听出了些门道:陆语不相信任何人,但是碍于不能轻举妄动,便让家里家外看起来维持着以往的情形。等找到亲人之后,倒霉的人怕是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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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月明星稀。
沈笑山与陆语相对坐在疾驰的马车里,都已换了玄色箭袖长袍。
她本想骑马去的,他却要坐马车,说别的事罗松都会安排好,再说,有必要准备一辆马车。
她想着也是,总不好让姨父姨母回家时经受劳顿之苦。
黑漆小几上,放着红宝石耳坠和董岚、解奕帆的字条。
陆语看着耳坠,若有所思,但没有询问沈笑山的意思。
沈笑山也没打算主动说起。那种事,彼此心里有数就得了,实在不是什么好话题。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扁平酒壶,慢悠悠地喝酒。
随后,陆语看字条。他看她。
过了一阵子,陆语不解地对上他视线。
他牵了牵唇,视线并不转移。
陆语也就随他去,低下头,继续看字条,道:“解奕帆的字迹,和平时的书写习惯不同。他是有意这样做的。董岚的字迹,我跟管家也琢磨过,他没故弄玄虚。”
沈笑山根本来不及了解这些细节,倒是想起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你查这件事的人手在外边,我看你在家中信得过的,也只有齐管家和两名丫鬟,那么你们是怎样吩咐人手行事的?用鹰、信鸽还是什么?”
“信鸽。”
“信鸽也在别处?”
“嗯。”陆语承认,但不打算说得太详细,“不远,也不近。”
沈笑山释然。怪不得,住进傅宅起,他就让罗松留意宅子里有无古怪之处,一无所获,能盯着的,也只有她及其三个心腹。她要是一直闷在家里不动,他们还真是无处下手。
趋近那所别院,罗松赶来通禀:“先生、大小姐,都安排好了,宅子里的人都要明早才能醒。这会儿弟兄们正在寻找密室,外院找遍了,没有。董岚那厮走得慢吞吞的,还在半路磨蹭,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才能到——是奔着这儿来的。”
“直接抓了,拎到这儿来。”
片刻后,沈笑山与陆语先后下了马车,他叮嘱一句:“你跟着我。”
陆语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醉赶上来,亦步亦趋地走在陆语身边。
沈笑山径自走向内宅,高大挺拔的身形多了一股肃杀之气,步履如猎豹一般,矫健而无声息,全没了惯有的悠然闲散。
堪舆图与眼前所见实物重合,他任由直觉指引着自己,走向内宅的正房。
林醉张了张嘴,想说我已经查过了,但转念一想,自己对这些门道不是很在行,还是闭嘴为妙。
沈笑山一面走,一面思忖着,到了正房,径自转去位于正房东小院儿的小厨房。
房里点着一截就快燃到尽头的蜡烛,灶上的两个婆子已经陷入昏睡。
沈笑山先看了看备用的食材、炉灶。食材虽然不多,但还算新鲜;灶上有一大锅热水。
林醉眨了眨眼,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内外的仆人,饭菜是可以分开来做的。藏着两个大活人,宅子里的下人却没觉出异常——如果有,傅宅的人一定察觉到——那么,就是不需要有人单独为两人备出饭菜,密室就在厨房、茶水房下面。
沈笑山摸着鼻尖,视线梭巡,似在寻找什么。
“有药味。”陆语微声道,“先生,有药草的味道。”他之前喝酒了,这会儿嗅觉不够灵敏,所以,她不等他问,便先一步告知。
沈笑山点了点头。
罗松手脚麻利地打开两个盛放厨具的柜子,很快找出了几包药草和煎药的瓦罐。瓦罐里尚存着清洗后留下的一点清水。
这时候,沈笑山和陆语、林醉已经开始寻找机关。
林醉碰碰这儿、摸摸那儿,只要是类似按钮的东西都不放过。
沈笑山和陆语则用手叩击墙壁、地面,侧耳聆听,辨别声音是否异常,随后才寻找有无对应的启动机关。
如此过了片刻,沈笑山走到窗前,找到一块略略外突的砖,伸手按下去。
被烟火水渍浸染的斑驳的西墙上,一扇狭窄的门缓缓开启,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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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肮脏、潮湿的空间内,傅清明与原敏仪坐在稻草上,倚着墙壁。
原敏仪时不时探手摸一下傅清明汗涔涔的额头,“不行,发烫得厉害。”她语声分外沙哑,说着话,便要起身。
傅清明则握住了她的手,“没事。我觉着好多了。”
“胡说。”原敏仪瞥过他受伤的右腿,泪盈于睫,“好歹要一盆水,一条帕子。”她挣开他的手,站起来,拖着虚弱的步调,走到厚重的木门前,用力拍打。
不消片刻,有男人从外面打开门亮子,语声不冷不热的:“天色可不早了,什么事?”
“我家老爷病情加重了,额头烫的厉害。”原敏仪恳求道,“能不能给他些退热的药?实在不行,给我一盆净水也行,我给他敷一下。”
“是么?”男人咕哝着,向里面望去。
原敏仪侧身让出足够他打量的空间,“你瞧他脸色,太差了。”
“你们啊,就是心火太大了。很快就能回家,整日里胡思乱想的图个什么?”男人皱了皱眉,“等着,我让上面的婆子再煎一碗药、整治些饭菜来。”
原敏仪好一番道谢。
男人摆一摆手,“甭客气。你们要是有个好歹,我还真担不起。”说着话,关上了门亮子。
原敏仪回到傅清明近前,低声宽慰道:“恩娆一定能想出法子救我们出去。这上下你就放宽心,先把身子骨将养好。”
“我只怕,那些人不但要她倾家荡产,还用我们要挟她低头做别的事……”傅清明神色悲苦,“如果赔上她的一辈子,我们两个活着与否,有什么用?”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一想到拖累她到这个地步,就恨不得一死了之……”原敏仪克制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好歹再观望几日吧。要是她能救我们出去,我们却不等她,她得是个什么心情?……”
语声未落,她听到重物撞到墙壁的钝重声响,随即,是有人开铁索、开门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泪眼模糊中,隐约看到了陆语和林醉的身影,“阿娆?”
“姨母,姨父。”陆语疾步走到夫妻两人跟前,见他们形容枯槁、满脸病容,面上便现出痛苦之色。
“阿娆……”原敏仪拥住她,低低地啜泣起来。
“没事了。姨父、姨母,是阿娆。阿娆来接你们回家了。”陆语拍抚着姨母的肩臂,深深地吸着气,用最后一点理智控制着情绪,“我们回家,回家再说话。”
“嗯!”
沈笑山、罗松默默地架起傅清明,走出暗室。
林醉脸上挂着泪,和陆语一起搀扶着原敏仪离开。
第17章 杀意
一行人回返的时候,不用再遮掩行踪,车马大大方方地转入街巷,进到傅宅。
之前,原府西北角莫名其妙地失火了,阖府着实惊慌忙乱了一阵子。守门的护卫察觉到傅宅今夜似乎也不消停,忙去禀明管事,管事又分别去告知原溶、原太夫人。
跟发妻口角之后,原溶当下被气得不轻,好在身子骨一向硬朗,服了两碗汤药便无碍了。
此刻,他听说陆语那边大晚上的有车马进入,随行人员看起来又都不是等闲之辈,心下不由犯嘀咕:难不成,陆语花重金聘请了高手,帮她寻找傅清明与原敏仪?
犯不着吧?听说沈笑山好像住进了她的外院,要帮她看看账,指点她经商之道。她就算求人,也不该舍近求远。
如陆语这般身价的女商贾,出入都有身手不凡的护卫随行,到了沈笑山那地步,手里不知有多少顶尖高手。
又或者,陆语已经查到了眉目?傅清明、原敏仪真的是出了岔子?
说起来,那丫头这几天都老老实实的,一时间说病了,一时间又随沈笑山出门闲逛——都没派人找过,能有什么眉目?
原溶百思不得其解,有心这就过去,陆语要是还没歇息的话,便当面问问,可一想到她不论怎么着都不给自己好过的做派,便没了底气。
随她折腾去吧。他只巴望着那小姑奶奶早些寻到更好的宅子,搬去别处。
他叹着气,准备歇下的时候,原太夫人却唤他到房里说话。
行礼落座后,原溶问道:“娘,您有什么吩咐?”
原太夫人道:“今晚乱糟糟的,东西两院都不消停,你就没觉得不踏实?”
“……自然有些不踏实。可那边的事,我们不能管啊。”原溶如实道,“我也不怕您说我没出息,那个外甥女,我是真怵得慌。”
原太夫人直言吩咐:“明早你便去东院看看。如果是那夫妻两个回来了,如果他们在外面吃了苦头,恩娆不让原家脱层皮才怪。她凭什么不能认定,原家非但不帮她,反倒给她添乱?”
“……”原溶斟酌片刻才回过味儿来,脸色大变。
原太夫人眼含失望地看了他一会儿,提醒道:“尽早想想,怎么能哄得傅清明、敏仪释怀。只要他们略过不提,恩娆就不会有二话。”
原溶频频点头,“是是是!原敏仪一定不想让恩娆为他们置气,恩娆又最是孝敬他们。”
原太夫人听了,笑得意味深长,“是啊,那孩子,孝顺。”
原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却没办法补救,不消几息的工夫,懊悔便化作了尴尬,为自己,为母亲,亦为原府。
那样孝顺的孩子,却只肯孝顺姨父姨母,视原府上下为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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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
傅宅趋于安静。
傅清明与原敏仪已由新换的仆人服侍着洗漱更衣,再不见回来时的形容狼狈。
沈笑山亲自为夫妻两个把脉,开了方子,而最先让两人服用的,是严道人经由杭七之手新赠他的丹药。
他们的情形,跟之前陆语那情形有得一比:心火太旺,但是好在他们没有呕血的病根儿,底子比外甥女好很多,只是都有外伤,例如傅清明腿上的刀伤、击打造成的骨裂,例如原敏仪右臂上有数道刀伤,情形有些严重。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只有陆语帮不上忙。
她转到正房后面的小花园,绕着手臂,对着夜色中静寂无波的鱼塘出神。
沈笑山走近她,望着她的背影,除了孤单、瘦削,感受不到她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