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嫡系几房的夫人们已经是愁的食不下咽了。
谢韵走进正堂时,谢家这一家子人正热闹。
长房和二房中几个未出嫁的姑娘都被退了婚,现在正在屋中对着长房夫人王氏哭哭啼啼,抱怨长房的谢韵成天惹事,连累全家一起倒霉。
若不是长房的谢韵惹下这滔天的祸事,她们以后还是锦衣玉食的伯府小姐,何须在这里担惊受怕的,若是宸王殿下登基,她们能不能抱住性命都未可知。
“现在知道怕了,以前当着那些闺秀的面说你是谢韵堂妹,耍威风得意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委屈。”尽管外面有婢女让谢韵等会,先去通报再进,但谢韵怎么会服从谢家的规矩,她压根没理看门婢女的话,直接朝着正屋走进去。
屋中静了一瞬,女眷们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处的不速之客。
“谢韵,你还好意思来?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姐妹几个怎么可能会被退婚!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下贱的野种...”二房的嫡次女谢淑云边哭边说着。
若是换成平常,二房夫人听见自己女儿说出这种不堪入耳的话,定是要训诫一番的,但现在情况不同,别说是被退婚的女儿,就二房夫人本人都想将谢韵千刀万剐了。
这种生母低贱,只会给家族带来灾祸的庶子,二房夫人不明白大伯谢昌当年为何非要将这个野种带回家碍眼,搞得夫妻不和家宅不宁。
谢韵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将大同小异的憎恶表情收入眼底,上首的谢夫人见到她更是干脆闭上了眼睛,偏头去揉太阳穴,好似看见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样。
看见她们这个样子,谢韵笑得更加明媚,眼中的快意都要掩饰不住了。
她缓缓走到谢淑云面前,对着谢淑云笑笑,然后抬起手干脆利落的打了下去。
谢淑云没有防备,被谢韵狠狠的一巴掌打偏了头,火辣辣的痛感从左脸上传来,几乎要痛到发麻。
“谢韵!你敢打我!”谢淑云气急,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率,扬起手就要还回去。
但她哪里是谢韵的对手,谢韵虽说不是真正的男子,但也在皇家书院接受了那么多年的儿郎教导,她武功身手说不上好,但还是有的。
谢淑云这点力气,谢韵不肖多少劲就能制住她。
“啪。”
谢淑云右边脸上也挨了一下,这一掌的力气更大,直接将她打倒在地。
谢韵冷眼看着地上的人,踱步走到屋子中间,冷笑道:“当众辱骂朝廷命官,至少鞭二十,谢淑云,就凭你这几句话,本官就能要了你的命。下次张嘴之前,先过过脑子。”
谢韵的气势太强,这两巴掌将整个屋子的女眷都给镇住了,刚刚还在纷扰说话,现在屋中鸦雀无声,大家都愣怔地看着,谁都不敢出声说话了。
“谢大人过来,是为了逞官威的?”上手的谢夫人满眼厌恶,拧着眉开口,“如果是为此而来,那你可以走了,谢家不欢迎你。”
谢韵缓和了眉眼,清浅一笑,对着谢夫人作揖,“回母亲的话,自然不是,谢韵回来,是有正事要说的。”
“谁是你们母亲,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 这声“母亲”,谢夫人听得直恶心,勾栏女子生的野种也配叫她母亲?谢韵不配!
谢夫人这辈子也忘不了,她待产前夕,素日恩爱的丈夫从外面带回来一个野种说是庶长子时的心情,即使谢昌并不疼爱这个庶长子,甚至将人赶去了郊外的庄子上住,谢夫人也忘不了曾经的屈辱。
还有那个看起来柔软却骨头贼硬的贱女人!长了一副狐媚子样,不肯对下跪不肯服软,就是打得半死还在发疯哭喊,就像个疯子一样。
对,她就是个疯子,母子一脉,所以谢韵也是个疯子。
这对碍眼的母子若是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一个比一个不安生。
一个放火烧宅,差点将谢家祖宅毁于一旦,然后逃的无影无踪,一个怎么杀也杀不死,一步步成长为储君心腹。
谢韵搭上了佳贵妃和太子这个靠山,将她的亲生儿子都压了下去,世人只知宁安伯府谢氏长子谢韵,谁记得谢氏嫡子谢横!
这世上若有人最希望谢韵去死,那这个人一定是谢夫人无疑。
就在屋中剑拔弩张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男子的脚步生。
脚步声重,一听就是男子。
谢韵回身看向门口处。
谢昌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满是怒容,“逆子,你这是要做什么,犯了滔天的事还敢回来?你给我滚,谢家容不得你,滚得越远越好!”
“父亲此言差矣,血脉相连,您就算不认我这个儿子,但我也是谢家的长子,是上了谢氏族谱的,纯纯正正的谢家人。”
谢韵悠悠闲闲的走到谢昌面前,道:“父亲来得正巧,儿子回来就是来找您的,有关乎谢氏生死存亡的大事要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
谢昌眼神一凛,警惕地看了会谢韵,最后转身出去,往书房那边走去。
书房中,谢昌坐在在书案前,冷眼看着谢韵跟回自己家似的坐在了太师椅上,坐没坐姿的斜靠着。
“有事就快说,说完赶紧滚。”因为谢韵和宸王在行宫的事,谢昌这段日子去上职,不知有多少同僚在背后看他笑话,老脸丢尽,若是可以,他真想回到十九年前,在谢韵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她。
他谢昌,没有这种荒诞的儿子。
“父亲可知,陛下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天家的事,岂是你能随口议论的。”谁都知道陛下活不长了,但是谁敢说呢,除非不要命了。
谢韵浅笑,继续道:“那父亲可知,陛下已经立下密旨,要将太子殿下废除,降为亲王,帝位则是传位于宸王。”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谢昌早就知道朝中有陛下要改立储君的传闻,但这毕竟是天家的事,谢昌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官职还没有谢韵这个儿子高,哪里操心得上储位之争的事。
谢昌最担忧的,还是谢家的安危,谢韵得罪宸王最狠,若是宸王登基,谢家恐怕要连带遭难啊,至少世袭的爵位和官职空肯定是保不住的。
“父亲这么通透,怎会猜不到我此行的来意,魏湛若是登基了,我活不了,谢家自然也活不了,云华行宫的事情,不瞒父亲说,是我设计魏湛的,三年前魏湛被迫去边疆,也是我干的,魏湛已恨我入骨,他容不得我,也定然不会放过谢家。”
“你...”谢昌被谢韵的一番话气的嘴唇哆嗦,一想到不久之后整个谢家要陪着谢韵一起上断头台,他就几乎要晕厥过去,“孽障啊,我谢家怎么有你这个孽障。”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出身谢家,我若死,谢家也难逃一难,但我今日登门,是还有个拼命一博的法子,要找父亲帮忙,若不是事关身家性命,我也不会来找你。”
谢昌捂着心口,艰难道:“呵,谢韵你凭什么觉得,谢家还会帮你!”
“因为眼下,也就只有谢家与我同生共死了,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命是系在一起的,我还不想死,想必父亲,应该也不想这么早就去死吧?
不拼会死,拼一次了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拥护太子登基,谢家就是从龙之功,太子会照拂谢家上下,父亲的官职能再进一进,家中子弟和姐妹的婚事也不用再愁。”
谢昌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谢韵说得有几分道理,“你要我做什么?”
“只要父亲将谢家的暗卫都交给我差使就好,我必会寻到机会让魏湛在登基前毙命。”
谢昌愣住,心中有些犹豫。
谢家传承百余年才培养出这么一批武功高强的暗卫出来,这事谢家没几个人知道,没想谢韵不仅知情,而且一张口就是要全带走!
见谢昌犹豫,谢韵也不强求,施施然站起身,一副不怕死的姿态往外走,“父亲不给也无妨,不过就是一个死而已,反正我早有准备,死也无妨。”
“等等...”
......
“贵妃薨世,臣奉懿成公主命,请谢大人进宫吊唁。”谢韵刚回府上没多久,宫里就来了人请她。
佳贵妃救过她,这么多年的培养虽说是利用居多,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算懿成公主不派人来请,她也是要自请入宫去一趟的。
谢韵到承春宫外面的时候,门口已经挂上了白色的布花,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人,有宫女太监,也有刚刚赶来的命妇和妃嫔。
整个承春宫被装点成肃穆纯白的模样,不许离得多近就能听见宫里的一片哭声。
佳贵妃当了一辈子的贵妃,死后的谥号位分也是贵妃,丧葬虽是皇后的规制,但这一生,都没有得到坐上皇后的位置。
嫁与帝王家,何其无奈啊,佳贵妃出身割据一方的藩王府,明明身份尊贵,却只能一辈子屈居为妾,宠爱虚假,死后连个虚名也得不到。
谢韵见到魏泽时,他正跪在灵前,双目微微发红,但眼中无泪,旁边的懿成公主倒是哭成了泪人,就连其他几位不是贵妃亲生的公主也比魏泽哭的伤心。
有了陛下的允许,谢韵得以半个义子的身份为贵妃守孝,毕竟谢韵久居东宫的那些年都是贵妃派人在照顾。
懿成公主魏照如与魏泽是亲姐弟,但这对姐弟关系疏离冷淡,自小玩不到一块去,尤其是懿成公主成亲后与夫君关系不好,在公主府中养起了男宠,此种做派引得魏泽极力反对,几番争吵过后,姐弟算是彻底冷淡下来了。
比起魏泽,魏照如与谢韵的关系更好些,她喜欢谢韵,更欣赏谢韵。
为防止魏照如和魏泽在佳贵妃灵前起争端,谢韵只好跪在这两人中间,阻隔姐弟战争。
一旁的掌仪女官都盯了谢韵许久,觉得以谢韵的身份来说,应是跪在公主们之后才对,哪有义子跪在亲生儿女中间的,简直没规矩,但是太子殿下和懿成公主都没意见,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魏照如身子毕竟没有魏泽能撑,到了夜里,公主们都回去了,魏照如也终于挺不住回去了,灵堂内就只剩下魏泽和谢韵还在跪着。
谢韵和魏泽都不是多话的人,两人跪在一起也是寂静无声,各自低头发呆,谁也不出声。
直到魏湛一身白衣从走进来,两人才纷纷回神。
佳贵妃的丧仪是按照皇后的规制办的,故而所有皇子公主都要来守孝,自然也包括魏湛,他白日来没来是那是他在城外忙公务,夜里才回来,本就晚了,来不及休息就过来了。
魏湛没成想谢韵也在这里守着。
谢韵用余光看着魏湛跪在前面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走过来跪在她侧前方的垫子上,不用特意看就能瞧见他。
也是会找地方,灵堂这么大,离远点不成?
“今夜你守,孤明日再来。”魏泽缓缓起身,看了魏湛和谢韵一眼,给谢韵留一句话就走了。
谢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魏泽已经快步走了出去,临走前还给了她一个不要惹事的眼神。
谢韵看了看前面的魏湛,再看看已经没有影子的魏泽,心中只剩无语。
搞什么?魏泽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这是看她活的太好了想给她找点事吧?魏湛虽说不能在佳贵妃灵堂中杀了她,但是说不准一个不顺眼揍她一顿呢?
第17章 、幽禁
灵堂中的烛火彻夜燃烧,长明不灭,魏泽离开后,这里面就只剩下谢韵和魏湛两人,屋中静谧无声,只余蜡烛燃烧的细碎响动。
魏湛跪在谢韵前面,整个人都在谢韵的视线范围内,灵堂中呆久了难免无聊,谢韵不知不觉中将目光落在了魏湛的身上,凝着男人的挺拔背影出神。
她想起了小时候刚与魏湛相识的那几年,魏湛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许是她在学堂里更加沉默寡言,所以魏湛便对她起了几分好奇心,总是试着与她说话,熟悉了之后还会找些有趣的东西给她玩,互相也会对彼此展露些笑颜。
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可能会从彼此的身上看见相似的地方吧。
魏湛若是知道他们现在会变成这种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样子,应该会后悔当初对她好。
月色昏暗,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灵堂中始终安静无声,共处一室的两个人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谁也不理谁。
魏湛凝着桌案前的燃得正旺的烛火,想起十年前在学堂的事情。
他和谢韵同岁,但小时候却远远没有谢韵长得精致,谢韵小时候那样惨,还能被面冷心冷的佳贵妃所救,给与宽待和温柔,他想,谢韵凭得也就是那张漂亮可爱的脸吧。
一个男孩长得那么好干什么,精致的像个摆设,没什么用处。
学堂里都是权贵氏族的子弟,年幼的谢韵看起来就好欺负,就算出身世袭伯府也是没什么用,还是照样受欺负的,而且魏泽对谁都好,那些偏袒根本显不出对谢韵有什么不同,学堂里的纨绔子弟们就不把魏泽对谢韵的袒护看的多么稀奇了。
蜡油滴在她手上的时候,是他在帮他,课业被人故意藏起来的时候,也是他在帮他。魏泽面善,就算身份尊贵,他也没有这个威慑力镇住那些人。
但他不一样,他才不像魏泽,他对谁都冷淡,就护着她一个人,怎么看都是他更值得来往。
年幼的魏湛想,他对她这么好,这个漂亮的小孩就该给他做伴读来了吧。但是...魏湛没想到的是,谢韵就只是长得好而已,心却黑透了,白眼狼一个。
魏湛回神,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谢韵,突然想问问她,“谢韵,你可曾后悔?”
一室空寂中,魏湛冷不丁地出声。
谢韵眨眨眼,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魏湛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来,后悔不后悔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情绪罢了,很多事并不是一句后悔就能解决的。
“不曾,我做过的事,从不曾后悔,而且,后悔也没用。”谢韵没有说假话,她真的不曾后悔,因为从出生开始就没过选择,这条路多难也要继续往下走,好与坏,愿意还是不愿意,从来不由她决定。
有些事不干也得干,她没得选。
魏湛冷笑,眉目在一闪一闪的烛光显得阴沉晦暗,双眸凝着灵堂前的白色纸花,似是嘲讽地笑了一声,“骨头这么硬,不过是没有真正受过苦头而已,孤有百般手段可以让你软下骨头。”
“殿下说笑了,我选不了怎么活,还选不了如何死么。”谢韵自认为受不了那些残忍的刑具,她确实没有那么硬的骨头,但是她不怕死,死就是一瞬间的事,一了百了,也就不用那些苦了。
“是么...只要有放不下的人活着,人是无法决定生死的。”
魏湛这种尽在掌握之中的语气让谢韵心里发毛,总觉得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里一样。
她能有什么把柄被抓住,谢家那些人她不在乎,身边的仆从也都散了,除非...
魏湛沉默半晌,然后勾起一抹寡淡的笑意,轻声道:“听说,你家那个妾室出城省亲了,还带走了你身边最亲近的婢女,这一趟路程遥远,可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