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提灯蠢蠢欲动。
若是他把这个案子办下来了,说不准能提前上总旗呢。!
第130章 提灯日常
只要是个人,就想要权力,沈提灯是如此,旁人也是如此。
但人除了权利以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比如公义,比如律法。
所以,沈提灯审案的时候,很少会故意欺压旁人,他只是法律的执行者,而不能越过法律去因自己的私心办事。
他是想要权势,他比任何人都有野心,但他没有私欲。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比他父更端正,沈蕴玉当年爬起来的时候还排除异己呢,但到了沈提灯这里,却是真的揣了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大抵是因为沈蕴玉是从最底下爬起来的,所以见惯了各种人心,便从不对世人有什么期望,只牢牢地握着权力,将所有人摁在他手下,以利律和严规治世。
但沈提灯初出茅庐,总觉得这世上是有公义的,他想要肃清朝政,想要杀尽贪官污吏——人越是年轻,越容易立下这种远大的志向。
昏暗的诏狱里,沈提灯站在案旁,拿着手里刚审完的供词看。
在他面前的刑架上,摆着一个已经被庖完了两条腿,只求速死的刑犯。
他手上的案子也很简单,但涉及到了后妃。
顺德帝爱美人,后宫佳丽三千,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且顺德帝有几分色令智昏的意思,若是宠幸那个后妃,便给这后妃家中父兄抬位,一时之间,不少父兄皆因此而获荣。
百年诗书、十年苦读,比不过后妃吹一吹枕头风,战场杀敌,以命搏功,挡不住美人喂饮一杯清酒,朝野诸臣的升迁之路乱了,这人心也就乱了。
因此,朝野文官武将都对顺德帝的行径多有不满。
但这天底下永远不会缺少趋炎附势之人,也永远不会缺少好走捷径之人,所以给顺德帝送女人的越发多了,因女子而升迁的人也越发多了,高堂上的名士不会去乡野间欺压民众,但一个大树高门之下,肯定会攀附很多飞禽走兽,这些附庸,却会去搞一些小动作。
比如,某位后妃的侄子,在东津时与人结仇,便涉计暗害,屠了一户萧姓人家满门,只留下一个孤女,留个孤女后,还不肯罢休,又设计想去杀这唯一的女儿,这杀.手,便是接了活的刺客。
若不是被他抓
了,那位萧姓的孤女便也要死了。
这种案子,好管,但也不好管。
好管是因为好查,条条框框这么一捋,甚至都不需要去东津的南典府司百户所里走一趟,只需要他带着他的校尉们走一圈,就能把事情办妥,还这位孤女和她可怜的家人一个公道,沈提灯也能得来一份功绩。
不好管,是因为会得罪掌握实权的权臣,得罪那位圣宠在身的宫妃。
算起来,沈提灯与那远在东津的萧家人连面都没见过,为他们得罪京城中的人,值当吗?
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掺杂在这案子之中的人。
人心里自有一杆秤,当自身薄弱的时候,便会被秤上的东西牵着走,大部分人没有出身,没有金银,便比那路边的野草还轻,纵然是有些同情心,但那又能有多沉呢?这人心秤啊,是最功利的东西,只秤权势,只压金银,旁的都难以入耳。
所以,想拿起这人心秤,就得有足够的重量,最起码,他不能怕那时不时吹一吹枕头风的宫妃,不能怕那些权臣的口笔。
幸好,沈提灯有这样的重量。
他是沈蕴玉的儿子,足够他去办各种案子。
与此同时,沈提灯似乎也明悟了为什么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喜欢他爹的——北典府司锦衣卫先斩后奏,只要有证据,一品大臣都敢拿,谁能喜欢他爹呢?
沈提灯一念间,便吩咐人将这刺客给好生养起来——别看他被庖了两条腿,但人还好好活着呢,北典府司的手艺一向好,说不让他死,就不让他死。
最起码,在沈提灯把这个案子办下来之前,这个刺客不能死,沈提灯需要这么一个人证。
“把人关进去。”沈提灯道:“日夜留人照看,不得死了。”
“是!”剩下的校尉便行礼道。
沈提灯便从诏狱中走出来了。
诏狱是建造在地下的,所以若是夏日落雨,便会泛着一股土腥味儿,潮乎乎的,若是冬日,便阴森刺骨,时时刻刻都是冷的,只有出了诏狱,迎上春风时,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出来时手里还拿着卷宗,没有去休息,而是直接去了陈亦办公的地方。
陈亦现在是百户,若他肯下放,可以直接升
一级,为千户,在四郡千户所找饭吃,寻常人都会下放的,因为一旦成了千户,手中权利就大不相同了,若是能远离京城,独掌一个千户所,那更是一步登天。
但他妻子是京官,一位姓何的女官,所以陈亦没有下放,一直留在京城内。
沈提灯想去办这桩案子,需要陈亦来为他批条,没有顶头上司的批准,他是不能外出去查案的,更何况,此案还发生在东津,东津的百户所也有人在管,如果双方碰到一起,他得有一个书面上的凭证。
他到的时候,陈亦正在整理卷宗,北典府司的案件多如牛毛,桩桩件件,每个百户手里都有堆积如山的案件,只不过有些案件是圣上指派的,这种着急,封赏也厚,便积极的安排下去,有些案件棘手,有的是涉及朝堂诸公,有的是涉及到不能查的旧事,便被封存下来,明面上堆积着,实际上却也没有人碰。
沈提灯带着他的卷宗来请示陈亦的时候,陈亦翻看了两下,没什么额外的表示,只道:“你若想查,我可以给你开批条准许,但是东津远,那儿的百户所,明里会顾忌你的身份,暗里却并不会在意你的生死,北典府司讲规矩,你若是在办案期间出事,纵然是指挥使,也不能发难于东津,且,沈指挥使现在人在江南,离我们这里千里之远,不一定顾及的上你。”
沈提灯明白陈亦的意思,但他还是想做。
朝中人关系错中复杂,指挥使家的独子,比之寻常人,自是值钱的,但是这衮衮诸公家,谁家里没有个长子啊?和那些人比,沈提灯又没那么值钱了。
如果双方力量交织,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远在江南的沈蕴玉,又如何替他的儿子掰手腕呢?
沈蕴玉替不了,沈提灯就得自己来,那可就危险了。
不过沈提灯并不怕。
他的功绩,都是他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他有一腔热血和一把绣春刀,他有公义在心间,他会怕什么呢?
如果这就怕了,以后又如何如同他父一般镇压朝堂,使诸公避让呢?
“属下知晓。”沈提灯拱手道:“属下想去查此案。”
陈亦观他神色,便知道沈提灯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这位少年人心性不错,知世间纷争,也知这人间藏污纳垢,
但依旧愿意以手中刀来开辟出一条大道来。
陈亦便道:“既如此,我便给你批了,到了东京,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沈提灯自然点头,他行礼道:“谢过百户大人。”
“不必谢我。”陈亦道:“正常流程罢了。”
陈亦将写好的条子盖了印章,递给沈提灯,沈提灯拿着便走了。
陈亦便瞧着沈提灯的背影看。
沈提灯面型身形都酷似其父,他偶尔穿着飞鱼服,往北典府司门口一站的时候,都会让往来的千户百户们心口突突一下,他们看到沈提灯时,总会想起沈蕴玉。
幸而沈提灯眉目酷似其母,虽然手段狠辣,心性脾性都传了他父,但他生了一双桃花眼,那眼中潋滟温润,还带着几丝从其母身上传下来的端正,并不会滥用刑罚,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没事儿阉个人取乐,所以总体来说...沈提灯比沈蕴玉还要好上一些。
少年人啊,满脸意气风发,握刀看人时,都带着朝气。
不像是他们这些老人啦。
陈亦知道,沈提灯想办这个案子,是想立功,想得功绩,想早日升迁,他没有任何金钱、美人之类的私欲,顶多是有一点急躁的私心。
这是可以原谅的,只是一点点小小的瑕疵而已,并不能影响他这个人的品性。
但是,他没有私欲,却总有人有私欲。
旁的人,会像是他一样,不在乎美人,不在乎金钱吗?
不会的,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沈提灯一样,生来就什么都有,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意公正这二字。
陈亦想,东津这一趟,沈提灯是一定会吃点亏的,不过,少年人吃亏也好,多见见这世道,日后,总会聪明起来的。
沈提灯领命走出陈亦房门的时候,便去点了十个校尉,准备一路带着去东津查案,他现下也有自己的班底了,是个校尉,都是跟他同甘共苦,在北典府司苦熬出来的人,他们彼此冲锋陷阵,视彼此若兄弟。
沈提灯有信心,他能带着他这帮兄弟们,查清楚这件案子的。
沈提灯在查案的时候,沈蕴玉与石清莲终于登门拜访了南康王。
这几日间,沈蕴玉将北典府司的卷宗和南典府司的卷宗都查了一遍,确认南康王没犯过什么案件之后,才向南康王递了请帖。
沈蕴玉并未以北典府司指挥使的名义来递帖子,而是以他沈蕴玉的身份来携妻访友,这是一个和平的信号。
南康王府自然热烈相迎,南康王与南康王妃亲自等在南康王府的府门前,来迎这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京官。!
第131章 古代日常
石清莲与沈蕴玉在拜访过南康王府之后,便在南康王府住下了。
南康王府内有游廊湖面,江南常用灰瓦白墙,因着烟雨连天,所以墙面与游廊上都会涂抹一种油,用以防潮防虫,油料很香,是一种清凌凌的冷香,随着烟雨天一起蔓延在整个南康王府,王府的墙面上爬满了倒钩子白蔷薇,白软的花瓣在雨水中绽放,烟雾蒙蒙间,清凉的水雾便弥漫全身。
沈蕴玉与南康王天天出去查这个查那个,两个男人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石清莲便由南康王妃来招待。
南康王妃是个清冷美人,与珠圆碧润,温和柔软的石清莲不同,南康王妃骨子里是个很强势的人,虽说待人有礼有节,但言行举止间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她瞧着石清莲是个喜静的人,便鲜少来叨扰她,只日日送来一些珍馐美食。
江南的美食都很细致,比方说一条鱼,他们只取最精华的几块鱼肉,做好了之后,摆放到盘子里,若是做糕点,最小的能做出来只有手指的指甲盖大小的花苞状,栩栩如生。
不愧是江南,处处都是不动声色的精致的美。
除了品茶用膳以外,江南还有一个雅事,为“听曲”,这儿的听曲可不是勾栏听曲,而是有专门的琴师与琴娘,都是清隽儒雅、出尘静美的模样,靠一手弹琴的好手艺,在江南颇受追捧,以为风雅。
只卖艺,不卖身的,若有谁家公子对琴娘出言不敬,还会被耻笑鄙夷。
而琴师的日子在江南更好过了,琴师多是美男子,家世一般,亦或者清白人家,能请琴师的,也多是富贵人家,现下江南富庶,女子可承家业后,江南便多了一股“收赘婿”的风气,所以琴师与富家姑娘看对眼,自此相知相伴的例子也有。
石清莲倒是不好点琴师,不是她不喜欢那肤白貌美的小郎君,实在是他们家沈大人吃起醋来人畜不分,可怕得很,所以她只点琴娘来弹奏。
琴娘也是很温婉的一个姑娘,弹琴后便领赏走了,石清莲闲来无事,便一个人在院中绣绣花样。
江南的绸缎美,甚至同一根丝线在不同的光泽照耀下,会散发出不同的光泽,据说,这是江南最近才做出来的新丝线,名唤“情丝”,寓意的是,少女一生情
丝的变化,浓烈时明艳如火,寂静时暗沉如霜,这等丝线极其昂贵,一匹便要百两金子。
据说,南康王府那位灼华郡主从江南千里奔袭到西疆时,随身的嫁妆里足足带了百匹“情丝布”,由此可见,这位郡主在南康王府中有多受宠。
石清莲也听闻过那位灼华郡主要嫁的夫君,是京中裴氏的大官,裴氏祖上曾任太子太傅,京中子嗣很多,现下裴氏的父亲在京中任的是刑部的官职,且是簪缨世家,名声不错。
而那位裴公子——
石清莲想了想,隐隐有了些印象。
她这些年鲜少出去走动,只知道那位裴公子曾经夺过状元,在官场沉浮多年后,主动请缨去镇守西疆,做了西疆的郡守。
虽然年方弱冠,但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呢。
石清莲思索着那些世家八卦,绣完一方锦帕时,正瞧见沈蕴玉从院外走进来。
他还穿着那一身飞鱼服,红色艳艳的官袍落在他身上,他自远处走来,江南的烟雨与墙上的倒钩子白蔷薇全都成了背景,只有那一抹红,艳艳的落入到她的眼眸中来。
石清莲眼底里便带起了几丝笑意,她把刚绣好的锦帕捏在手里,一路走向沈蕴玉,待到两人碰上,沈蕴玉便将她打横抱起来,一路抱到屋内里。
因着江南烟雨天潮湿,所以屋内是点了一种叫“木香灰”的香薰的,据说这种香薰可以吸潮,空气中有淡淡的熏香味儿,石清莲坐在沈蕴玉的怀抱里,把她刚绣好的手帕捧出来,跟沈蕴玉炫耀:“瞧瞧,我刚织好的。”
她纤细的手指里握着那方帕。
帕子是用情丝编织而成的,阳光一照,流光溢彩,不同角度下还有不同的颜色,瞧着格外引人注目,一看便知,是那种极高昂的丝线。
说话间,他们俩走到了矮榻旁边,沈蕴玉夸了一句“夫人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后,将石清莲放在了矮榻上,自己褪下已经被雨水润湿的袍子,转而抱着石清莲回到了床榻上,两人便你挨着我,我抱着你,坐到了床间。
他们俩在沈府也好,在外面也好,只要瞧见了对方,总要凑到一起的。
“今日可曾瞧见什么有趣的?”沈蕴玉这般问她。
“未曾。”石清莲打着哈欠
道:“江南好,风景好,但瞧多了也就这样。”
她向来是不挑剔,不出头的人,骨子里其实还有几分懒怠,她只要有一个相知相依的爱人,有三五个好友,偶尔聚一聚,或者回娘家陪陪嫂嫂,跟哥哥说说话便够了,并不爱四处走动。
江南是极好的,是她不想动而已。
沈蕴玉若是在,她还能跟着沈蕴玉兴致盎然的转一转,沈蕴玉若是不在,她一个人欣赏这些,总觉得少了些。
“过几日我们便回去了。”沈蕴玉揉着她的发丝,与她道:“江南的事,快了了。”
这段时日,沈蕴玉集合北典府司上下,开始肃清江南官场,拿人下狱,而南康王与他打配合,与他一起肃清。
“南康王当真一点问题都没有吗?”石清莲窝在沈蕴玉的怀里,略微有些疑惑:“他守在江南这么个地方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都不沾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