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问石清莲,为何要来老爷的书房,石清莲回:老爷忙,我便在老爷的书房坐一会儿,权当老爷陪我了。”
校尉的话才刚念到这,便觉一阵凉意袭来,他一抬头,就看见沈蕴玉捏着手中的毛笔,生生将笔杆捏碎了。
校尉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
“继、续。”沈蕴玉头都没抬,只有阴森森的声音传来。
校尉硬着头皮继续念,每念一个字,沈蕴玉的脸色就沉上几分,到最后,一张玉面紧紧地绷着,一眼望去,绿的像是翡翠一般,眼中写满了雄性求偶时的独占欲与猎物被侵占时的愤怒。
江夫人,挂灯笼,深夜,夫君,以及他们指挥使这张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的不满。
校尉捏紧了手里的纸,想,完他娘的蛋了呀这是。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会被灭口吧!!
第31章 野心
北典府司明月高悬,可怜的校尉在江府与北典府司之间辗转折返了一夜,那灯笼却始终没挂起来,直到清晨,旭日东升,校尉才堪堪停住了脚,继续蹲在树杈子上监察。
石清莲浑然不知这些,她今日还有事要做。
因着金襄郡主离了府,所以石清莲又送拜帖去给了定北侯府,石清莲的拜帖送到了定北侯府后,当晚定北侯府丫鬟便来送了回帖。
第二日一大早,石清莲便去拜访了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就在江府的附近,走两步就是,虽是私下拜访,但是石清莲身份高,还是开了大门迎的,定北侯夫人亲自便等在大门附近,远远的望着她来。
石清莲远远便瞧见了定北侯夫人,几日不见,定北侯夫人的态度翻天覆地,以前隐隐还恨着江府,待石清莲时,言语姿态间会有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轻视,但是这一次,她在瞧见石清莲,态度便十分热络,甚至还有些放低身份的讨好。
因为金襄郡主做的事情,她这个当娘的都看不下去,现如今金襄已经是江府的人了,定北侯夫人怕石清莲难为金襄,自然不敢再慢待石清莲。
他们大奉,讲究的是女子出嫁从夫,虽说民间已兴起了女子自立门户的风潮,但在他们官宦人家,还是以三从四德为主,一旦出嫁,那便是夫家的人了,金襄做了错事,她这个做娘亲的,在石清莲面前也硬气不起来。
石清莲倒是一如既往,不拿乔不作势,只和风细雨的与定北侯夫人道:“谁家少年夫妻没个磕绊呢?金襄郡主只是搬到了康平街去,也是在內京中的,说不准过些时日,他们便和好了呢,儿孙自有儿孙福,萧夫人不必担忧。”
石清莲这一番话落下来,定北侯夫人的心便定了,她一时间对石清莲分外喜爱,竟不顾石清莲小她两轮年岁,拉着石清莲的手便喊“好妹妹”,一副亲亲热热,要把心肺都掏给石清莲的架势。
石清莲自然不会放过跟定北侯夫人拉拢关系的机会,她与定北侯夫人亲亲热热的谈了一上午,临走的时候,是定北侯夫人亲自送她出的门。
石清莲自定北侯府离开后,还寻来双喜问了问——金襄郡主已经将新宅安置妥当了,在康平街,且前脚刚安置下来,后脚金
襄郡主便去亲自从公子苑里挑了个顺眼的男人回来。
从婚礼到今日,已经有了几日了,金襄郡主身上的毒显然也是压抑到了极点了,石清莲同中了这种毒,又同为女子,她知道有多蚀骨,金襄能忍到今日,已经很不容易了。
石清莲听的暗叹一声。
金襄上辈子是养小倌,这辈子还是养小倌,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上辈子,定北侯府兜不住她,但是这辈子,轮到了江府,江府硬着头皮也得兜。
江照木当初与金襄睡到一起,本就愧对金襄,再加上定北侯的权势,江府捏着鼻子也得认,故而,金襄若是偷偷养小倌,只要不被人发现,江府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石清莲自定北侯府回了江府后,又去了一趟江逾白的静思院。
今日江逾白在静思院的书房中,只有他一个人,石清莲推门进去的时候,江逾白骤然被惊到了一瞬。
当时正是午后,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打过来,透出花影落于江逾白的锦缎素色广袖上,将其上的云纹照的熠熠生辉,江逾白正在桌前提着毛笔写字,书案上铺满了一张又一张的宣纸,笔锋行云流水,淡淡的墨香在书房中飘散,石清莲入门时,便瞧见江逾白匆匆将桌面上的宣纸都收了起来。
石清莲妩媚的桃花眼状似无意的从桌上扫过,继而飞快的收回目光,没有再看桌面,而是抬起盈盈的眼眸看向江逾白,提着食盒走到桌前,将自己手中的食盒放置在了桌面上。
江逾白正好将桌子上的所有写满了字的纸张都收好,他还颇为掩耳盗铃的将写满东西的纸张翻了个面放置于桌上,抬眸的时候,他着重看向石清莲的眼眸。
石清莲正在将食盒中的食物拿出来,一边拿一边柔声道:“这是我为夫君做的,夫君尝一尝。”
江逾白最爱石清莲围着他团团转的模样,被打扰了正事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一直抱着臂膀,看着他的小妻子。
石清莲就像是一只柔顺的羔羊般,奶白的肌肤上晕着淡淡的泠光。
他的目光追着石清莲走动,一时之间根本挪不开,像是被丝线缠绕住了一般,石清莲一动,他的目光就被拉过去。
他看了几眼,石清莲便察觉到了,石清莲垂下眼睫,忍着排
斥,柔声道:“清莲不打扰夫君了,夫君先忙,清莲先回房中休息。”
江逾白自然垂眸点头。
他爱极了石清莲这种有分寸,不粘人、进退有度的端庄感。
他手中捏着笔杆,在石清莲离开时,几次想要开口道“今晚我去清心院”,但是都碍于康安而没有开口。
他知道,康安在他府上安插了眼线,他纵容康安,便没有把眼线拔除——他若是留宿在了清心院,康安肯定会知道,然后会和他闹上三天三夜。
石清莲有多温顺柔和,康安就有多暴烈难挡,在他没能完全压制住康安之前,他并不想激怒康安。
至于如何完全压制住康安,也很简单——一个男人,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就算是帝姬,也要低头。
他确实喜爱康安,但是,在这些时日里,他发现自己也同样不能放开石清莲,他转念一想,这两个女人都爱他入骨,康安与他少年倾慕,石清莲为了他忍让多番,这两个女人他放弃了那一个,对方都会痛不欲生。
他不如两个都要。
他即将成为万载权臣,帝姬下嫁,二女平处,一夫二妻,岂不是千古佳话?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江逾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权势的渴望在不断滋长。
世间百官,分为三种。
一种为儒臣,一种为文臣,一种为权臣。
儒臣,着眼于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能成者,古往今来,寥寥已。
文臣,为君王呕心沥血,为维护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此为文臣,于庙堂中,百年常出。
而江逾白要做的,是权臣。
是能越过皇上而处理朝堂,是能在民间一呼百应的权臣,也可称立皇帝。
这个野望他一直都有,只是在顺德帝继位的这一年半间才逐渐浮现出来而已。
他为两代帝王的宰相,他跟过的第一任帝王,也就是先帝元嘉,元嘉帝老而成精,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才坐稳皇位,心眼多的像是莲藕,面上看不出来,一切开里面都是黑窟窿,他从不敢触元嘉帝的逆鳞,一直老老实实的当一个文臣,现在元嘉帝驾崩了,坐在皇位上的顺德帝又
是个乳臭未干的乳虎,虽高坐宝座上,但那没长成的爪子握不住玉玺,他正好可以压制。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穿行,编织出的野望如蛛网般紧紧束缚着他,江逾白的手不受控的将收好的纸张一页页的翻过来,重新看向纸张上他写下来的字。
铜币,倒模,分销,钱庄。
这是他想到的,能控制整个朝堂的办法。
治国,听起来是虚无缥缈的一堆大道理,但是落到实处,无外乎便是一个“钱”字,有了钱,家和万事兴,国泰众民安,只要能捏住钱,便能捏住这个国家的命脉。
所以,他准备从国家的钱处入手,直捏死穴。
他打算铸假.币,然后分销整个大奉繁华地区,以东津、京城、西城、江南为主,利用假.币大肆购买土地变现,等到假.币趋势影响整个大奉时,他再出手力挽狂澜,在朝堂内借此排除异己,来一场自己打自己的好戏,把他捧上权臣之位,且于山野间养出一手心腹,在暗处为他所用。
好处他要,权势他要,名声他也要。
此事不做便罢了,一做,便一定要做到底,做到狠处,不搅的民不聊生,国运动荡,他便不会出手。
一张张纸被他重新铺开,将整个书案都覆盖住,甚至有两张纸都因为放置不下而滑落到了地面上,像是他日渐膨胀、蓬勃而出的野欲,再也没办法被叠起压下。
顺德一年夏,八月,江逾白立于书房之中,提笔游龙间衣袖翻飞,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站在权力巅峰上,统领百官,脚踩苍生,手压皇权的那一天。
从某种角度来说,康安没找错人,江逾白是天生的弄权者,他有野心,有欲望,且比康安聪明多了,他看起来像是一支温润的碧玉走金纹勾笔,浮白载笔风骨料峭,但真的动起手来,那支笔勾画涂抹间,不见血,却能掀起滔天巨浪,海啸的每一滴水珠落在一个人的头上的时候,都沉重如一座山。
他高坐庙堂,从不杀/人,但注定有无数人因他而死。
石清莲从江逾白的书房出来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清心院内,她前脚刚入厢房中,后脚双喜便上前来与她道:“奴婢今日收到右相陆家的请帖了,您瞧瞧。”
说话间,双喜递来了
一张雅兰色的请帖,上用银色漆封封口,漆封上印着一个“陆”字。
上辈子石清莲也收到了陆家的请帖,只是这个时间段,她已和江逾白闹翻了脸,被禁足在了后院,哪里都去不了,她那怨天尤人的状态,自然也赴不了宴,所以她没去,只是后来听说过那一场盛况。
这辈子,她得去凑凑热闹,还得搭上陆姣姣的线。
石清莲将帖子收下,又让双喜去将陆姣姣母亲的手帕拿来,到时候,她可以去跟陆姣姣对峙。
双喜应下,离去。
双喜离去之后,石清莲便闭目靠在床头,去想江逾白今日到底在写些什么东西,又去想上辈子这个时间点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梦乡。
期间墨言来瞧过她一次,想要问她要不要“点灯笼”,但见夫人已经睡了,便没有再开口,而是小心的关上门,离开了。
所以,江府清心院中今晚又没有点灯笼。
可怜的北典府司校尉又如同昨晚一样,顶着沈蕴玉吃人一样的目光,在北典府司与江府的墙头上折返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大早,石清莲便从水泞中昏昏沉沉的醒来了。
她醒来时身子分外沉重,像是装满了的水囊,坠得慌,可偏偏身子里又一阵阵发空,发虚,迫不及待的渴望,想被填满。
她便知道,是那毒两日没有人安抚,又翻起劲儿来了。
这当真是个磨人的毒。
石清莲叹息着爬起来,唤墨言进来给她梳妆打扮。
今日要去陆家做客,她还要去见陆姣姣,陆姣姣其人表面蠢笨,内里狡黠,她不能掉以轻心。
因着陆家也是高门大户,又是姑娘家的百花宴,石清莲按辈分算,是长辈,所以穿的衣裳颇为端正,是一阵颜色浓正的宝红色交叉领对襟,外罩同色水袖霞披,衬得她娇艳十分,发鬓用石榴红长簪挽成落霞鬓,斜斜欲坠,墨色绸缎间亮着一点绯红,更添三分魅色,足上穿了天蚕袜,又踩了蜀锦浅口红鞋,乍一看整个人如同妩媚刺蔷薇,端的是一杯花间烈酒,半轮人间明月。
今日出门子,石清莲照样带的是墨言,将双喜留在了府中。
陆家是右相家,比起来江逾白这个
宰相也就矮一截,正二品,宅院自然也在麒麟街内,马车沿着街边走上一刻钟、近两刻钟便到了。
陆家今日车马盈门,贵客一波一波的往里面进,石清莲到的时候,正瞧见陆夫人笑盈盈的站在门口,见她进来了,便赶忙将石清莲迎进来。
石清莲年岁小,但身份高,谁见了都要喊一声“江夫人”,若是见了未出阁的姑娘,纵然与她同岁,也要低头行个侧身礼,唤上一声“见过江夫人”,她便踩着这一路的“江夫人好”,进了陆府内。
陆府设宴的地点在花园——大奉流行高山流水宴席,寻常的堂前根本摆不开,所以多是摆在花园中,宴席一开,宾客直接在花间落座,花间对饮,岂不快哉。
按着大奉中百花宴流程,便是一群宾客们随意落座,没有男女大防,姑娘们可以与一些少年郎去赏花,百花宴本就带着一些相看的意味,故而席间的夫人们都对公子姑娘们的一些相互试探视若无睹,偶尔还会有两个夫人打趣。
石清莲落座于几位夫人之间,她才刚落座,便听见这些夫人们说陆家的事情。
“听闻,这位陆家的四小姐陆姣姣自幼体弱,命格薄弱,见不得外人,便养于山野乡间聚灵之地,待到及笄后,命格稳了才给领回来。”
“陆家待这位四小姐是极好的,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姑娘,那可是千娇百宠,据说,这位□□小姐吃穿用度赶得上皇孙公主了。”
石清莲听着这些话,心底里掠过几分讥讽。
前些日子,康安帝姬刚回来没几天,陆家便从乡间领回来了个陆姣姣,排□□,对外宣称是嫡女,自小体弱,养大了才带回来,但实际上,陆姣姣只是一个乡间农妇所生的女儿,庶女都算不上,顶多算是私生女,她娘都是没进过陆府门的,她被带回来的原因,也不是陆家人体恤、思念她,而是因为陆家的真正嫡女,陆家三小姐跟永宁侯世子有一门婚事,陆家三小姐不想嫁,便想让陆姣姣来顶。
陆姣姣不肯嫁,陆家人便把陆姣姣的母亲,那位可怜的农妇关起来,逼迫陆姣姣同意,故而,眼下陆府一直对外表露出疼爱陆姣姣的模样,让别人误以为陆姣姣是千娇百宠的嫡女,但实际上,陆府的人就像是捏着一条狗的脖颈一样,捏着陆姣姣的死活。
不过,这个陆姣姣也不是好欺负的,石清莲记得,在上辈子,陆姣姣在百花宴上装疯卖傻,把陆府的三嫡女推进了水里后,还说出了各种蠢话疯话,力图通过抹黑自己,而给陆府添麻烦。
她做的很成功,陆府的颜面都被她丢光了,还得罪了一大堆人,最关键的是,陆姣姣最后还全身而退了,因为不知为何,永宁侯世子,也就是陆姣姣的“三姐夫”,她的替婚对象竟然站出来保了她。
这等劣势之下,陆姣姣都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由此可见,此人颇有两分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