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不得沈蕴玉难过,沈蕴玉难过,她比沈蕴玉还要难过。
她匆匆抬手去抓沈蕴玉,但沈蕴玉却躲开了她的手。
只几个瞬息,沈蕴玉脸上的情绪便消失不见了,他仿佛又变成了初见时那个冷漠冰寒的北典府司指挥使,看着石清莲的目光冰冷中透
着杀意。
石清莲的眼泪像是一场滂沱大雨,根本停不下来,她哽咽着喊:“玉哥哥,我知道错了。”
她秀气的眉头拧着,抽动着肩膀,一边哭求,一边道:“我给我们买了绸布,你给我的桂花糕我有收好,圣旨我每天都在看,你给我写的聘礼单子,我也收着,玉哥哥。”
“玉哥哥,我们要成亲了。”石清莲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嗓子嘶哑哽咽:“我在给你绣新郎服,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和你,只有我们俩,我们生两个很可爱的孩子,男孩也好,女孩也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多好的画面,石清莲只要一说,沈蕴玉脑海里就仿佛浮现出了他们一家四口站在一起的画面,他抱着他的小娇娇,两个孩子在下面嬉笑打闹,不管岁月安稳还是暗潮汹涌,只要他们在一起,他就觉得无所畏惧。
可是他要不了。
从最开始,那就不是他的。
沈蕴玉看着她那张满脸眼泪的脸,很想问一句,你有没有爱过我。
可是他问不出口。
这句话一问出来,就仿佛他还放不下这个人,放不下这段情,放不下他们之间的所有一般。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掌人生死的北典府司指挥使,是万人皆避的玉面修罗,他已经在石清莲这里输了一次了,输的一塌糊涂,输的什么都不剩,一身血肉都赔进去,只剩下最后这一点傲骨,他不能低头。
他不能低头!
他不能!低!头!
她是缠绕在他身上的花藤,每一根根系都是他亲手放于体内,精心侍弄的,他想与她生生世世,想用自己的血肉,将她的蔷薇花浇灌成世上最美的那一朵,而现在,他又要一点一点,将她从身体里挖出来。
痛,但不能停。
她是带毒的罂粟花,继续被她纠缠,只会一点一点被她吸干所有血肉,被她弄到什么都不剩,他沈蕴玉,是踩着人命与功劳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指挥使,他不可能落到被一个女人摆弄欺骗的下场。
在知道被骗的时候,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要果断远离,不能再轻信,第一次被人当成刀来使,下一次,就要丢命了。
一个坑,他从未摔过两次,他不能,给
她第一次,向他挥刀的机会。
不管多难,不管多痛,他都要不回头的走下去。
所以,他抬手,一根一根掰掉了她握着他手臂的手指。
越是受伤的狼,越不肯低头示弱,他的所有爪牙都立起来示威。
沈蕴玉起身,从她的身前离开,转而走向窗口。
“玉哥哥!”石清莲从床榻上爬起来,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臂,随着他一道往窗口走,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来拖住他,语无伦次的说:“不要走,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走。”
沈蕴玉分明一个字都没说,但石清莲知道,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给她买桂花糕玉哥哥,每夜来翻窗看他的玉哥哥,向圣上为她请婚的玉哥哥,为她争风吃醋的玉哥哥,在马上抱着她阴阳怪气的玉哥哥,就再也没有了。
沈蕴玉猛地一甩手,继而踩过窗沿,风一般掠走。
石清莲被他甩的后退,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夜空,只觉得心口骤疼,疼的她说不出话。
她骤然想起了那一日在她面前疯疯癫癫的金襄。
她那一日高高在上的在心里指责金襄,可是实际上,她和金襄又有什么区别呢?
金襄是在欺骗沈蕴玉,但她就没有欺骗沈蕴玉了吗?她只不过是比金襄聪明一点儿,欺骗他欺骗的久了一点儿而已。
所以,现如今她的下场比金襄更惨。
沈蕴玉不会接受金襄那带有欺骗的爱,自然也就不会接受她带有欺骗的爱,甚至,她比金襄更可恨。
因为金襄当日接近沈蕴玉,是真的爱沈蕴玉,还可以勉强说得上是一句“为爱痴狂”,而她呢?却真的只是为了利用沈蕴玉,算计沈蕴玉。
在沈蕴玉心里,她一定比金襄可恨百倍。
石清莲痛苦的捂着胸口喘息,她宁可沈蕴玉把她关起来,打她,骂她,折磨她,也不想沈蕴玉彻底放下她,弃她而去。
他再也不会想见到她了。
细小的呜咽声在她的喉管里溢出来,她狼狈的膝行到桌间,看着她绣的新郎服,只觉得胸口钝痛。
当日休夫时,贯穿过江逾白的那把弩,现在又射穿了她的身体。
所有以爱为筹谋的人,终究会失去爱,那些偷来的,骗来的,终究有一日,要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剜走。
剜肉挖血,宛若锥心之痛。
过往的错误,都将在不久之后,一一清算。
她亲手射出去的箭,她躲不过。
石清莲跪倒在厢房内,将脸埋在她为沈蕴玉绣的新郎服上,爆发出一声哭嚎。
她若是早些坦白,可还会有今日?
人总是在来不及的时候后悔,每一个深夜,那些事情都会重新涌上她的心房,一遍又一遍的刺着她的伤处,让她沉浸在悔恨里,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第73章 石清莲被戳穿(三)
次日,辰时。
墨言估摸着姑娘该醒了,便自外间推门而入,结果一进内间的门,便瞧见石清莲躺卧在地上,脸色惨白,生死不知,身下压着未绣完的新郎服,红的像血。
墨言惊的倒退两步,手中暖梨汤“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匆匆跨过碗匙,奔向石清莲。
方才离得远还没发现,一凑到近处,墨言才惊觉石清莲浑身冰凉,但面上滚热,一摸便知道是起了高热。
墨言摸石清莲的时候,她倒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唇瓣干燥,一点血色都无,像是早已烧糊涂了,墨言被她手臂上的凉意惊到,匆匆喊人:“来人啊!快去找大夫来!”
他们姑娘该不会在地上躺了一夜吧!
石清莲这一场风寒来的迅疾凶猛,直烧的整个石家人都提心吊胆,石大夫人特意将墨言单独唤过去询问。
墨言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推门而入时,瞧见石清莲倒在地上的画面与石大夫人明说——沈蕴玉每晚来石家的事情,现在石府里只有墨言一人知晓,她隐约能够预感到此事怕是与那位指挥使有关,涉及到石清莲的私隐,她便未曾透露,只道:“姑娘爱吹风,怕是昨夜凉着了。”
石大夫人未曾多想,只叹他们家小娇娇体弱,便去膳房张罗着让人去弄点补品来,将石清莲养一养,风寒可不是小病,需要养些时日才能好。
石清莲浑浑噩噩的烧着。
她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模糊的开始做一些回忆过去的梦。
她又梦到了上辈子,她在北典府司诏狱中待的那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她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沈蕴玉,有时候沈蕴玉会问她些话,有时候沈蕴玉什么都不问,只站在一旁看着她。
她只要睁开眼,便能看见一片银丝走线、水光熠熠的红。
转瞬间,梦境颠倒,她看见沈蕴玉压在她身上,钳制着她的脖颈,双目赤红的问她:“石三姑娘,也会疼吗?”
会,好疼,疼的胸口要碎掉,人要被撕成两半,悔恨如汪洋将她淹没,她沉浮在其中,如同濒死的人,一口气都吸不上来。
她人还活在这里,但心却要被绞成两半,魂魄早已湮灭,只徒留一具躯
壳,浑浑噩噩。
她在梦境中,看见沈蕴玉起身离开,她又一次扑过去想要抱住沈蕴玉的手臂,却被他一点一点,掰掉,甩开。
石清莲从喉头溢出两声呜咽。
“姑娘?姑娘!”一声声带着欣喜的急促声音从她耳畔响起,石清莲睁开红肿酸涩的眼,就看见墨言一脸担忧的坐在她床榻前的矮阶上,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沈大人哪里不好?”
沈大人哪里会不好呢?只有她不好。
石清莲流着泪,想,一饮一啄,皆为天定,兰因絮果,皆为她罪。
这都是她自己做下的孽。
她勉强用手背摁了摁红肿的眼,撑着身子勉强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她只记得沈蕴玉离开的时候,她倒在地上,哭到力竭而晕,剩下的都不清楚。
“戌时晚间了。”墨言道。
石清莲自辰时被发现,已烧了一整个白日了,到现下才醒过来。
“给我梳妆。”石清莲挣扎着爬起来,道:“快。”
墨言诧异了一瞬,垂眸去看姑娘,发现姑娘脸色不好,但一双眼却亮的惊人,像是已经走到绝路的人固执的在求一条生路一般,带着某种偏执的模样,看的她心惊。
见她不动,石清莲锤着床,厉声喊:“快!”
墨言匆匆折返去拿衣裳。
她拿衣裳的时候,石清莲已不用她扶,自己挣扎着起来,坐到了梳妆镜前了。
她脸上还是白的,透着病气,原本娇颜的容颜像是被霜打了一般,眉黛紧缩,一双眼哭得通红,眼皮都肿起来,只往镜子前一坐,一看见她自己的脸,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掉。
鼻尖是酸的,心间是苦的,石清莲只要一想到昨夜的事,便觉得心口一阵钻心的疼。
墨言服侍她穿上衣裳。
那是一套湖水春绿色、绣着粉色藕花的薄毛毡对交领的裙,腰间用金色腰带系上,勾出一抹细细的腰,外罩了同色斗篷,那颜色如同春上嫩枝,发鬓披散下来,只梳一个娇俏的花苞头,上簪了几个镶嵌着桃花模样的金簪子,又为她上了胭脂,盖了病容,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姑娘,我们要去哪儿啊?”墨言为她
梳妆的时候,小心的问道。
石清莲望着镜子里的人,唇瓣颤了两下,才道:“去沈府。”
她要去找沈蕴玉。
墨言一贯古板的脸都跟着扭了一瞬。
夜色浓郁,去一个男子家门口堵门,这若是被人知道,连颜面都没了,但是墨言低头一看,便看见他们家姑娘眼底又汇起了泪。
像是每一刻,都在被纠缠,被撕扯,被刺伤。
墨言当即心疼起来了,道了一声“奴婢下去安排”,便去找了马车。
石清莲一刻都坐不住,她跟在墨言身后,走下听雨阁,看着墨言去操持马车的事。
墨言一回头,就看见他们家姑娘浑浑噩噩,面无血色的站在她身后,胭脂都盖不住她眼底的惶惶,她人是站在这的,但魂儿却不知道飞到那儿了,只失魂落魄的跟着她,看着她喊来李私兵来套马车,看着她忙这个忙那个,像是什么都在看,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入眼。
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离了魂儿一般,只凭着一口气硬咬着,才能站起来。
墨言看的心疼,也有些急了,连声去催李私兵。
等他们上马车的时候,石清莲才恍然间记起什么,匆匆又提着裙摆跑回了听雨阁,唤人将阁上挂着的灯摘下来,提在手上。
她的灯,她要点给沈蕴玉看,沈蕴玉不来看,她就提着找过去。
她每时每刻,都在想沈蕴玉。
她难受的喘不上气,每时每刻,都难过,只有沈蕴玉才能把她从那种窒息的悔恨中捞出来。
她爬上马车时,夜色正浓,万籁俱静,马车要出后门的时候,门口守着的小厮迟疑着放开了门,没敢拦着。
主子办事,下面的小厮不敢拦,但又怕三姑娘晚间出门出事,便偷偷去向石大夫人禀告了。
彼时正是夜色浓郁,已是亥时了,京城的天早已暗下来,因着天气凉了,街上便没那么多人,小贩也早早收摊,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天上一轮弯月隐于云后,隐隐露出一个月牙尖儿,许是快入秋的缘故,天空黑的也不再透亮,而是盖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星光也看不见了,风吹到人身上,冷的刺骨。
那云雾拨不开,石清莲觉
得自己要被压死了。
她像是溺水的人,只能抱紧她手里的灯笼,用那光源来寻求片刻温暖。
石清莲坐在马车里时,还执拗的握着灯,不肯松。
墨言见她的模样,越看越心慌,便一直催促李私兵快一些,早点去到沈蕴玉的府上。
沈蕴玉是北典府司指挥使,官职为正三品,但他的府邸不在麒麟街,而在白虎街,白虎街上住的多是武将,三品至六品官。
沈蕴玉的府邸很大,上有挂玄色红字的牌匾,门口守着私兵。
沈蕴玉的私兵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忠心耿耿身手不凡,石清莲的马车没停到沈府门口的时候,便有私兵在打量他们了,当石清莲的马车停在沈府门口时,沈府门口的私兵立刻握着武器,上前来询问。
此时已入夜,此事来客,难免带着几分“不请自来”、“来者不善”的意味。
石清莲未从马车内出来,墨言跳下来,与那前来问询的私兵道:“敢问沈大人可在?我们姑娘来寻沈大人,有要事需与沈大人当面谈。”
说话间,墨言用手指点了点马车上的家徽。
石家的家徽赫然入目。
走过来的私兵脸上的防备微微一僵——近些时日,他们沈大人与石家三姑娘的事情虽然未曾宣扬到尽人皆知的地步,但是他们肯定也听到了些风声。
据说,已经是圣上赐婚,成亲在即了。
若是日后成婚,这车里这位就是沈夫人了,可不是他们这种私兵能开罪的起的。
私兵脸上的警惕微微收了几分,挤出来一丝笑,道:“回姑娘的话,我们沈大人不在,沈大人府邸众多,大人每晚住那个,全凭自个儿心意,小的也不清楚,不过,大人这个时候,一般都在北典府司忙,您若是要找,不若去北典府司瞧瞧?”
沈蕴玉以往就常住北典府司,时常忙的见不到人影,有的时候甚至半年都不回来一趟,他们这府邸虽然摆在这,但基本都瞧不见人。
墨言便如实回禀了马车里的石清莲。
墨言撩开车联时,石清莲靠着马车壁坐着,一张脸上了无生机,仿佛随时都能香消玉殒一般,墨言一撩帘子,石清莲的脸上便迸出光来,她不说话,只用那双眼期盼的望着墨
言。
墨言局促的攥着手里的帘子,道:“姑娘,沈大人不在府邸,沈大人的私兵说,我们可以去北典府司看一看。”
石清莲的眼眸颤了颤。
去北典府司,必定会引来很多人注意,北典府司秩序森严,是最不讲情面,不讲道理,只管规矩的地方,若是她去了,以这种方式逼沈蕴玉见面,定会给沈蕴玉带来些影响,沈蕴玉那样的性子,是不喜欢被别人议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