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笑着看着女儿嘴边的萨其马碎屑,用拇指抹干净,满眼皆是和煦的笑意:“小馋猫,阿玛这就让人给你一整盘萨其马,任你畅快地吃。”
“你刚吃完一块又半个,可不能再吃了。”香香甜甜的萨其马最近是悦悦的新宠,但就是因为太甜腻了,于是贵妃规定她一天只能吃一块。
刚刚悦悦吃完了,悄悄走到弘景身边,把他手里的半块抢走吃掉了,于是两人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吵吵闹闹的,乱哄哄一堂。
“嗯……额娘。”悦悦嘟着嘴巴,小脸鼓鼓地一脸不高兴,随即想到皇阿玛说的话,她不依地拽了拽皇阿玛的衣袖,两眼泛光地看着皇阿玛,皇阿玛都同意她能吃一大盘了。
“贵妃……”望着婀娜多姿漫步向他走近的女子,皇上的笑容慢慢凝在嘴角,一年多流逝的岁月仿若一道沟堑横隔在他们中间,在莹然的宫灯下,贵妃的容颜依旧美玉无瑕,如孤枝上傲雪凌霜的梅花,透着与生俱来的清冷高傲。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贵妃盈盈福身道,脸上是柔情的笑意,但眼角眉稍却还是流露出一丝矜贵和不屑来。
皇上眼里有着惆怅,凝视着眼前浸浴在柔和温暖灯光下的女子,她的样貌、她的穿着还是一如往昔,但朦胧的晕黄光线中,若明若暗中,女子身上像是添了一层缥缈的薄雾,只觉得贵妃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
贵妃看着皇上静默的样子,淡然一笑道:“皇上,臣妾已置了一桌佳肴,一起用膳吧。”她说着,走上前贴近皇上的身子,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
“来,悦悦,额娘抱你。”
悦悦已经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了,皇阿玛老半天不吭声,她的萨其马只能明天再吃一块了。想着想着,悦悦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犹如乳燕投林般,投进她最爱的额娘的怀抱。
第60章 百念皆灰
永寿宫殿内极其安静,没有了三公主和六阿哥的嬉闹声,只剩下碗勺相互碰撞的清脆瓷器声,皇上和贵妃各据圆桌两边,贵妃看着眼前的帝王兴致索然的样子,莞尔一笑道:“看来臣妾的手艺终究是一如既往,没有一点进步。”
皇上放下碗筷,瞄了贵妃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哦……居然是贵妃娘娘亲自下厨,这味道还是可以的。”虽是肯定的话语,但他的语气淡然,听不出话语中有对贵妃厨艺的赞美。
贵妃默不作声地望着皇上,直到宫女们撤下膳桌,给二位主子奉上大红袍冲泡的茶水后,两人才开始交谈。皇上抬手端起方桌上放着的银白点珠流霞茶盏,凝视着杯中袅袅散溢的馥郁茶香,他悠然喝了一口,叹道:“茶是好茶,难得你用这茶来招待朕。”
贵妃也跟轻轻啜了一口,听到皇上感叹,嫣然一笑道:“皇上难道还在记怨臣妾,以前只让侍女泡普通的茶水给你喝?”
皇上点点头,十分坦然道:“无论谁在你这里,都讨不了好。喝你这一杯茶,不知要朕怎么回报?”
贵妃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浅笑:“皇上错了,不止是一杯大红袍茶水,臣妾还给皇上准备了一壶黄柑酿,只可惜皇上您不赏脸。”
皇上看向圆桌中间,桌上已没有了杯碗盘碟,只孤单单的白釉青刻花酒壶和两只酒杯被留下。贵妃盈盈起身,执起酒壶在白釉青刻花酒杯中倒入色如琥珀、清澈纯净的黄柑酿,顿时醇厚悠长的酒香弥漫于一室。
“皇上,请。”贵妃捧着酒杯递给皇上,见皇上不接,自己也斟了一杯举在手中,她的目光依旧清冷如霜雪,只唇边漾起一抹媚笑:“也对,没有丝竹歌舞助兴,再好的酒也是无滋无味的。皇上可知道臣妾最爱弹的是哪一首琴曲,皇上如若答对,那臣妾就弹奏一曲,为皇上助助兴。”
皇上站起身,恍若未闻她话中之意,神色带着疏离的客气,淡薄一笑道:“喝酒伤身,贵妃有兴致的话,倒是可以对月独酌一番。朕先回去了,就不打扰贵妃了。”话落,皇上吩咐苏培盛,摆驾回养心殿。
“四爷……”贵妃轻轻唤了一声,皇上的身体微微一震,身后沁香的温香软玉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贵妃的声音含着难以宣之于口的失落和委屈。
候在门外的苏培盛诺诺应道,旋即躬腰飞速奔进了殿内,哪里能想到看到帝妃亲密相拥的一幕,他的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神情,呆若木鸡地站了一会儿,苏培盛默默低垂着头,蹑手蹑脚地退下了,并贴心地把两扇门阖上。
皇上的手覆住女子肤如凝脂的玉手,那只手灵活地掠过他的腰身,又离开了,没等皇上回过神,女子的手和男人的大掌十指相扣,在男人手心滑过一圈后,留下了两颗圆润的珠子。
那是两颗刻着字的金丝楠木珠子,仔细一看是佛家六字箴言中的“叭”和“咪”二字。皇上不觉有些失神,他的眼底露出几分怅惘,轻声说道:“语蓉,今日不是你的生辰,怎送我这两颗珠子?”
这一刻,他们俨然是雍亲王府的四爷和侧福晋,皇上回到过去,情不自禁地唤起贵妃的名字,习惯自然的以我自称,仿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并不存在。
“我没有忘记我和四爷的约定,这两颗是我弥补给四爷的生辰礼物。”贵妃喃喃细语道,她宛若柔弱无骨地依偎在皇帝宽厚的肩背上,美好的画面是那么的温情脉脉!
***
启祥宫内,舒舒冷然问道:“皇上不在养心殿,那在何处?”当舒舒知道香膏有问题且和贵妃有干系之后,她思虑了良久,还是决定向皇上和盘托出,至于皇上相不相信那就无所谓了。
锦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略微踌躇了下,还是实话告知:“丁来福去了养心殿,御前的人知会他,说皇上今晚在永寿宫用膳。”
闻言,舒舒轻嗤了声,射出的清冽目光宛似此刻冬日里的数九寒冰,站在她身旁的锦思锦年不由地感到浑身冒冷、栗栗发颤,两人都一脸担忧地望着主子。
“走吧,去永寿宫。”话音刚落,舒舒就如同即将要上战场的勇士,毅然决然地踏上那条通往永寿宫的路,那条有着渺茫未定战果的道路。
主仆三人很快就来到了永寿宫门前。
“顺嫔娘娘,圣驾在此,我们贵主子不便接待您,请恕奴婢阻拦您进去。”鹭夏这一晚都在宫门前驻守着,就是为了不让启祥宫的顺嫔打扰到贵妃和皇上的相处。
不出所料,还没迈进永寿宫,舒舒她们就被拦住了,舒舒蹙了蹙眉心,轻哼一声,敞开身上穿着的斗篷,两手抚摸着高耸的孕肚,犀利的视线直勾勾盯着眼前拦路的宫女,不管不顾地扶着锦思的手,没两步就走近鹭夏身边。
鹭夏一惊,愕然地看着顺嫔娘娘那快要撑破衣服的诡异腹部,直愣愣地看着顺嫔离她越来越近,在孕肚即将要撞向她时,鹭夏慌忙地后退,“哎呀”鹭夏大叫一声,她扭伤了脚腕,狼狈地摔倒在地。
“鹭夏姐姐,鹭夏姐姐。”在她身后的小宫女小太监连忙走上前搀扶起鹭夏,鹭夏蹒跚地站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顺嫔主仆三人扬长而去,走进永寿宫里。
没过一会儿,在殿外候着的苏培盛也看见了顺嫔娘娘,不过苏培盛到底是御前大总管,只见他不慌不忙,满脸笑眯眯地迎上前,高声呼喊道:“奴才给顺嫔娘娘请安。”
特地放大的呼喊声传到了安谧温馨的殿内,皇上和贵妃刚刚酝酿的缱绻情意霎时被这声动静打破,皇上不觉眉头一皱,那握着贵妃的手迅即松开,他阔步走到门口打开殿门。
舒舒的身影映入皇上眼前,她娉娉婷婷立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只见她披着一件黛紫洒金梅花纹连帽斗篷,将她的身形全部隐藏起来,只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白皙脸庞。
“夜深露重,你何故到此?”皇上柔声问道,他的声音既然带着一丝胆怯,幽晦的眼神紧紧凝望着面前的舒舒,见她晶莹清澈的双眸中,微微有怨愤的情绪在激荡。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看清楚舒舒此时的面容,他抬起手刚要贴近舒舒的侧脸,“啪”的一声,舒舒冷漠地拍掉靠近她身边的手,不留情面地重重甩开。
“皇上,臣妾有要事向您禀告。”舒舒冷飕飕地吐出一句话,说罢她低垂下着头,敛去眸中闪过的一丝戾气,对离她就一指距离的皇上视而不见。
皇上一怔,急忙说道:“先进屋子,外头太寒了。”
走进屋内,的确是温暖如阳春,一股暖烘烘的氤氲热气扑面而来。但端坐在圈椅里的贵妃,却和这煦暖格格不入,她灿烂如玫瑰的容颜此时蒙上了一层凛凛肃冷的冰霜。
看着走进来的皇上和顺嫔,贵妃傲然地微仰起头,扬起美眸望向皇上,那双眸中噙着一丝孤高和不屑之色,她暗暗念道:雍正,你果然是性情不定、难以捉摸。
舒舒瞟了贵妃一眼,也不和她寒暄,单刀直入地质问道:“贵妃,你为何要下毒害我?”
刚落座的皇上霍然站起身,讶然问道:“下毒?”
没等舒舒回复,他就大步走到舒舒身边,掀开她的斗篷风帽,流光瞬息间,一头乌黑顺滑如绸缎般的长发丝丝缕缕飘逸开来。
殿内通明辉煌,舒舒脸上泛着红润健康的气色,她有些不适地眨了眨如鸦翅般的睫毛。皇上细细打量了下她的脸,刚想松口气,就被舒舒那显眼怪异的肚子吓到。
舒舒望着皇上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还是好心地告诉他:“我身体没事,只是怕女儿冷,多加了一层软垫遮挡在前面。”好吧,其实真相是舒舒怕有人故意撞她的肚子,在肚子上套了一个藤条簸箕,也多亏有了它,让她们进到了永寿宫。
“你刚刚说贵妃下毒害你,是怎么一回事?”说着,皇上质疑的眼神看向贵妃。
贵妃同样露出疑惑的表情望着顺嫔,迷茫地问道:“顺嫔,本宫可没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情,你莫不是一孕傻三年,在皇上面前胡编乱造,想引他关怀?”
这时锦思走上前,先向皇上福了福身:“奴婢锦思,参见皇上。奴婢现在代替我们主子,向皇上说明贵妃毒害我们主子一事。”
皇上挥手示意她起身,立即道:“你速速禀来。”
锦思拿出一瓷罐,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地说道:“这瓷罐里装的是护发香膏,里面含有天仙子花瓣萃取的毒液。幸亏昨日李太医偶然发现,不然我们主子将会中毒深重,变成一个疯子。”
听到这话,皇上的眼神如利刃般剜了贵妃一眼,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贵妃是下毒之人,但皇上一想到舒舒有可能变成疯子,内心就不能淡定了。
锦思继续说道:“护发香膏是六月初由内务府进供的份例,在这之前内务府每月送至启祥宫的香膏有五罐。自从贵妃掌宫权后,内务府就送来六罐不同的香膏。”
锦思打开瓷罐盖子,“这香膏是名叫王永财的皇商置备购办的,而同意采办的文书就是贵妃签字盖印,贵妃就是用了这卑鄙的手段来毒害我们的主子。”
斩钉截铁的话语并没有让贵妃心惊害怕,她面上神色不变,只紧紧盯着皇上,看着皇上眼中的愤然,似乎对锦思的话将信不疑,贵妃的心里刹那间涌上无尽波澜澎湃的灰暗情绪。
第61章 飘忽不定
诺大的永寿宫正殿前厅里,蔓延着波云诡谲的胶凝气氛,锦思陈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殿内的气氛瞬间更加紧张起来,贵妃神色郁郁,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隐隐含着一丝怒气,沉声道:“贵妃,你无话可说吗?”
贵妃突兀地轻笑了一声,众人齐齐向她望去,只见贵妃淡定从容地走到锦思面前,抢过锦思手中的瓷罐,随意地用手指沾了一小坨里面的膏体。
她低头嗅了嗅,瞟了一眼皇上,开口说道:“这护发香膏是皇商王永财采办,准许其成为贡品是臣妾做的没错,但臣妾只是依章办事,各家皇商竞相呈献,臣妾也是进行甄选后,择优选择了这款白山茶花香膏。”
“臣妾可是确认了这款香膏完全是无毒无害之物,一则是它的成分,臣妾当时是一一问明过了,主要是山茶花、银丹草等有乌发、抑菌作用的花草,再则臣妾自身本来就非常喜欢这款香膏的气味,沐发时也经常用它,臣妾身边侍候的宫女都可以作证。”
锦年听着贵妃辩白的话语,胸口起伏了好几下,禁不住满腔的气愤,走上前福了福身:“奴婢锦年叩见皇上,恕奴婢僭越,奴婢斗胆有几句话想说。”
皇上草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锦年的目光毫不示弱地迎向贵妃,质问道:“下毒之人必有解药,又怎知道贵妃不是先服用了解药呢?还有刚刚贵妃说自己宫里人的可以作证,但贵妃是他们的主子,奴才当然是向着主子。”
贵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字一字驳斥道:“这香膏属于嫔位以上的份例,其她人都没问题,怎就单单顺嫔一个人有问题,莫不是顺嫔自导自演了这出闹剧?”
闻言,锦年更加愤懑,说话的声音都发着轻颤:“据…据奴婢探听,其她娘娘不甚喜爱山茶花略淡的香味,齐妃娘娘比较喜欢浓郁的玫瑰味道,而裕妃娘娘大多数是用含有檀香的香膏,至于其她娘娘,奴婢打听不到,但奴婢敢肯定其余几位娘娘很少用这款茶花香膏,只有我们娘娘用了甚多,才中了毒,险些变得痴疯。”
皇上眉心渐渐拧成川字,他略略思索了下,便吩咐道:“苏培盛,你立刻派人到各宫中,将所有山茶花香膏搜罗齐全,并盘问清楚是否有问题,还有把今晚的值班太医都宣召来。”
苏培盛连忙躬身道:“是,奴才领命。”话落,苏培盛随即迈着飞快的脚步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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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这空挡,皇上走到舒舒身边,他神色看似平静,但他眼神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忐忑。皇上抬起手想要抚摸舒舒的头发,他关切地问道:“舒舒,你现在身体可会难受?”
舒舒把脑袋一侧,让皇上的手落空,她作出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抿着红唇,闭口不言,完全不理会皇上的问话。
皇上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舒舒。此时舒舒面前站着一个碍眼的人,她气闷地嘟了嘟嘴,勉强动了动嘴角,随口抛出一句答案:“我只有心里头不舒服啊。”
说罢,她就对着门口刚蹑手蹑脚走进来的鹭夏吩咐道:“你,就是你,帮本宫去倒杯温水,哎,来你们永寿宫这么久,连杯茶水都无人奉上。”
想悄悄然入殿的鹭夏无奈应了声:“是。”
殿中的帝妃就这样在尴尬的气氛中沉默无言,两刻钟后,苏培盛终于办好差事,还领着几位太医到了永寿宫。
苏培盛边快步走进大殿,边扬起拂尘指挥着一个小太监,将从其她妃嫔那取来的山茶花香膏,呈现在大家面前。
苏培盛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皇上,奴才去了几个娘娘的宫殿,发现锦年姑娘所言不虚,几位娘娘都不怎么用山茶花的香膏,只有熹妃娘娘会喜欢,但熹妃娘娘一向宽容大方,她的份例经常赏赐给身边的贴身宫女。”
他停顿了下,从摆满香膏的托盘中,端起一罐用盒子精心保护存放的香膏,继续说道:“奴才手中这罐,就是熹妃娘娘赏赐给名叫玉蕊的大宫女使用的,奴才详细审问了她,玉蕊姑娘说她只是偶尔使用,用之后她发现自己比从前更容易躁怒,但玉蕊只以为是每月的妇人晦事导致的,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