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是无权无势的懵懂少女,身为皇后,即便是轻装简行,身边跟着的太监宫女侍卫亦是不少,巴林公主想像话本子里那般闹出什么事儿来,怕是做梦。
巴林公主自然是不会傻到在大清的围场里将皇后骗出来做什么的,她当真只是设了一个酒宴,只是在请的人上做了些文章。
昭宁带人走进来的时候,众人皆起身行礼,唯有一个蒙古中年女子岿然不动。
她一身华丽的蒙古衣裙,带着沉重而珍贵的各色饰品,整个人好似一尊彩铸的神像一般,对于昭宁这个皇后亦是不屑一顾。
“额吉,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请安。”
阿丽玛偷偷拽了那女子一把,低声提醒道。
那女子却冷哼一声,盯着昭宁说道:“乌仁图娅,你要你额吉给你行礼吗?”
这似曾相识的高傲态度,这随意呼喊她蒙古名字的语气,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哦,对了,她出宫备嫁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巴哈嬷嬷,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吧?
后来那嬷嬷怎么样了来着?
好像是被她鄂缉尔哥哥一刀给砍了,顺治还曾经跟她抱怨过鄂缉尔下手太快,害得他都没来得及给她出气。
因为身体内那灵魂的离去,这几年昭宁已经很少想起当初在草原上的记忆,今日见到这蒙古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听到她如此说话,却终于从脑子里的某个角落将这女子的容貌给翻了出来――
这女子正是绰尔济的继室,赛罕福晋,是绰尔济最心爱的小儿子的生母。
巴林公主将她给请出来,这是打算用辈分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真真是,让她觉得很好笑呢。
如今的昭宁,自是想笑便笑的。
“敏敏,来,额娘给你讲个笑话。”昭宁笑弯了眼睛,对着敏敏招了招手。
敏敏跑过来拉住昭宁的手,好奇的问道:“额娘,是什么笑话呀?”
昭宁牵着敏敏走到最上首坐下,搂着她道:“敏敏听过掩耳盗铃的故事吗?有些人呢,总喜欢自己骗自己,骗着骗着自己也就当真了,殊不知在他人眼中,她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敏敏瞟了一眼因为昭宁的话脸色阴沉的赛罕福晋,低声告状:“额娘,刚刚她也叫我给她行礼来着。”
昭宁收起笑容,问道:“那你行礼了没?”
敏敏用力摇了摇头:“我说我是大清的端敏公主,皇玛嬷教过,不能随便给别人行礼的。”
“好敏敏,你最听话了。”
昭宁用手捏了捏敏敏的脸蛋,“你做的很对,这世间能叫你屈膝的人你都识得,其余不认识的,一概不用理会。”
“乌仁图娅,你自己不识礼数,还要教坏阿丽玛的孩子吗?”
赛罕福晋冷声喝道,“我是你的额吉,是敏敏的那嘎其额么格,难道我还没资格受你们的礼了?你仗着自己嫁得好,便不将娘家人放在眼里,合该叫全天下人一起评评理,看看他们的皇后到底是不是不孝!”
“福晋息怒,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您不好言语冒犯的。”
巴林公主假意劝道,“皇后娘娘也是的,今儿不过是家宴,您又何必端着架子,大家只当是亲人相聚,乐呵乐呵不好吗?”
她口中好似在劝,心里却是得意得很。
白日里她跟孔四贞起了冲突,本是两个公主之间的事情,就算闹大了,也不该影响到巴林部。
可偏偏昭宁将顺治给带走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小话,竟叫顺治对巴林部心生芥蒂,不但不许她参加晚宴,还不许巴林部的勇士下场比试,当真是叫她成了笑话。
如今她请来了昭宁的嫡母,便是想扳回一城,好叫昭宁知道,别以为有顺治的宠爱就能为所欲为,她要好好叫昭宁知道知道孝大过天的道理。
然而她没想到她这话不但没叫昭宁服软,反而叫她笑得更厉害了。
“我还道是科尔沁离京城太远,赛罕福晋不知内情也算情有可原,却不想巴林公主竟也是个闭目塞听的,”
昭宁轻抚了一下手腕上带的顺治送她的天珠,笑着对阿丽玛说道,“姐姐,赛罕福晋竟然跟我谈孝道,你说好不好笑?”
阿丽玛亦是黑了脸。
赛罕福晋亦不是她的生母,刚刚端着嫡母的架势想叫敏敏行礼已经叫她心中厌烦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想拿捏皇后。
甭管传闻中皇后到底有多么的软善,实际上只要接触过的人都知道,皇后可不是好欺负的人,甚至这一年来,皇后的手段愈发凌厉了,董鄂福晋是怎么死的,虽然没人敢说,但很多人都心中有数。
巴林公主自己得罪了皇后却不肯低头,还想将科尔沁也拉下水,而赛罕福晋也是个木头脑子,竟当真跑来给巴林公主出头!
她以为自己是谁,真当她是皇后的亲额吉吗?
“额吉,您这话说的不对,”
阿丽玛毫不犹豫的反驳赛罕福晋,“皇后娘娘在十三年大婚之后就由皇上做主,跟额祈葛断绝了父女关系,她的一声额吉您可是当不起的,更遑论孝道。”
“至于敏敏,她已经被封为和硕端敏公主,记在皇后娘娘名下,便是皇后娘娘的女儿。皇后娘娘垂怜,念及我刚丧夫,许公主陪伴在我身边,并不代表公主就要向我的娘家人低头,君臣父子,自然是君为先,额吉该向皇后娘娘和公主请安才是。”
昭宁未到之时,阿丽玛碍于自己未亡人的身份,不想惹事,所以便委屈求全了些,想着反正也见不着几面,忍一忍便算了。
可如今赛罕福晋竟然敢摆谱到昭宁面前,而昭宁明显也不惯着,那她还怕什么,最好能叫她也跟科尔沁断了关系,也省得连累女儿还要对着旁人行礼。
“断绝关系这事我也听说过,不过是当初我那弟弟不满自己的婚事被摆布,闹闹脾气罢了,如今皇后正得宠,想来皇上也不会再有不满,”
巴林公主接口说道,“不若皇后看着时机合适,求了他叫你跟科尔沁恢复了关系,毕竟是亲生女儿,想来贝勒和福晋也不会当真不肯要你的。”
巴林公主一副很懂的样子,“你如今正得宠自是觉得靠着皇上就够了,当也要想想,毕竟花无百日红,这女人啊了,还得靠着娘家才能稳固。”
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叫昭宁听呆了。
感情巴林公主不是不知道她跟绰尔济已经断绝了关系,而是打着想叫她重新认祖归宗的主意?
这外面到底是怎们传的,竟然会让巴林公主觉得当初断绝关系是顺治任性而为,还觉得她会想要恢复关系,这也太――
荒谬了。
“阿图姐姐自己仗着皇家的势力在巴林部为所欲为,就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需要仰仗娘家才能过好日子吗?”
孔四贞这会儿才姗姗来迟,“我皇嫂是大清的皇后,母仪天下泽陂四海,就凭绰尔济那个连自己的爵位还得用女儿来换的小小贝勒,还想让我皇嫂低头?”
“我皇嫂以德行服后宫,她慈爱宽仁,嫔妃敬服,阿哥公主孝顺,又何须患得患失,需要仰仗娘家才能立足?”
“至于我皇上哥哥嘛,阿图姐姐,我只问你一句,你刚刚那些话,敢不敢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
阿丽玛心中有顾忌,孔四贞可没有。
看着太后的面子,她已经对巴林公主颇为忍让了,可巴林公主却不知悔改,在顺治已然动怒的情况下还敢搞出这么一出来,当真觉得他们都欠她的,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会被追究吗?
谁还不是大清的公主,谁还没为大清做出过牺牲,谁又比谁尊贵!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巴林公主并没有斥责孔四贞无礼,而是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昭宁心中一沉,惊觉不对。
刚刚那侍女来请她的时候,分明说孔四贞已经过来了,可她到了孔四贞却没到,此时方才姗姗来迟,巴林公主又是这般反应,可见其中必有蹊跷。
昭宁沉声问道:“公主觉得阿贞现在应该在哪儿?”
巴林公主发觉失言,以手掩口。
“她觉得我现在应该在额日敦巴日的帐子里,等着被人抓奸呢。”
孔四贞嗤笑了一声,“什么烂法子,莫不是从话本子学来的吧,真当我身边无人,能叫我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男子的帐子?我已经叫太医去检查那帐子里的所有东西了,若是有什么不该有的,阿图姐姐,今儿我定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巴林公主神色大变,往后几步坐倒在椅子上,心中开始后悔自己太想当然了。
事情的发展跟她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她如今,该怎么办?
第94章
这一次,昭宁是当真怒了。
之前额日敦巴日虽然鲁莽,但毕竟不知孔四贞的身份,也并未真的伤害她,昭宁固然生气,但重罚额日敦巴日更多的还是因为双方的身份,为了立威。
而现在听到巴林公主竟然敢用阴损手段算计报复孔四贞,昭宁心里的怒火完全压不住了。
“谨云,你现在带人去查,若有不肯配合的,立刻交给尚方院审问,我要知道此事的全部经过和参与的所有人!”
昭宁横眉立目,冷声吩咐道。
谨云应声而去,孔四贞走到昭宁身边坐下,搂着敏敏,面上看似冷静,可手指都在发抖。
她嘴里说的厉害,其实若不是有个蒙古女孩儿将她拦住,她怕是早就进了巴林公主的陷阱了。
孔四贞定定的看着六神无主的巴林公主,心里简直厌恶极了。
巴林公主白日里还好似将额日敦巴日当成宝儿一样护着,宁可带着巴林部的人跟大清侍卫起冲突也要救下额日敦巴日,可现在为了报复她,她竟然用额日敦巴日当引子勾她入局,就不曾想过若是真的出了事,额日敦巴日该怎么办?
或许巴林公主凭借固伦长公主的身份还能逃过一劫,额日敦巴日却必然成为帝后怒火的发泄口,焉还能有命在!
而她,虽然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名义上也是姐妹,她们都管太后叫额娘,她对她下手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太后的感受?
这女人,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肠。
孔四贞不委屈,因为她们本就没什么感情,可她替太后和额日敦巴日难过,他们对巴林公主应该都是很信任的吧,可却想不到巴林公主竟会一点都不顾及他们。
这里闹成这样,谨云又带着人大张旗鼓的去搜,惊动了尚方院,自然也惊动了顺治和太后。
太后本来身子不适,连晚宴都没出席,可此时却是躺不住了,带着苏茉儿一起匆匆赶来。
顺治过来的时候,太后已经搂着孔四贞柔声宽慰了。
他一肚子怒火,却不好当着太后的面儿发,只能闷闷的请了安,然后一屁股坐在昭宁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让自己冷静冷静。
昭宁用另一只手轻抚顺治的手背,低声道:“别气了,额娘已经责骂过五姐姐,命她围猎期间再不许离开自己的帐子。”
“呵呵,这也算惩罚吗?”
顺治不爽的冷笑,“额娘一向最疼她,无论她做错了什么,最多就是禁足而已,可你看她像是知道错了吗?白日里刚禁了她的足,她晚上就敢公然出来摆小宴,可有一丝将我跟额娘放在眼里?”
昭宁心里也气,可巴林公主舍得不顾及太后,她却是舍不得。
入宫数年,太后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着护着,从不曾叫她受半分的委屈,就算明知道顺治除了她再不曾宠幸他人,也并未对她不满,甚至帮着他们瞒着天下人。
别说是天家,就算是寻常百姓家的婆媳之间,又有几个能做到这般的?
昭宁是懂得感恩的,在她心里,太后的感受比一个巴林公主不知要重多少倍,所以看到太后撑着病体过来,她便是再气再想狠狠处置了巴林公主,也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
顺治亦是如此。
这几年来他跟太后母子关系愈发的亲近,这次出行太后本不想跟着,是他硬将太后拉出来的,却叫太后路途辛苦病了,正是心中愧疚,又如何能再去惹太后伤心?
可若是今日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那日后他这个五姐姐更会愈发的肆无忌惮,今日她敢对孔四贞出手,明日说不定就敢算计昭宁,巴林公主是怎样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
昭宁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叫她开口替巴林公主求情,她自是不肯的,但让她火上浇油,怂恿顺治严惩巴林公主,她又担心太后难过,索性干脆闭口不言,全看顺治的心意。
有尚方院插手,事情很快就弄明白了。
刚刚在宴会上,一个侍女偷偷过来告诉孔四贞,额日敦巴日被送回去之后一直高烧不退,太医们给开了汤药硬灌进去也不见好,怕是要不行了,巴林公主也急晕了过去。
侍女不敢惊扰帝后,想求孔四贞去向太后通禀一声,孔四贞看场中正热闹,也没多想,就应下了。
她虽然气额日敦巴日鲁莽,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她当时并没多想,跟着那侍女想先去看看额日敦巴日和巴林公主的情形,再叫人去禀明太后。
可是行至额日敦巴日的帐子前,却被一个年轻的蒙古女子拦住了,那女子用很不熟练的汉语焦急的跟她说里面有问题,叫她不要进去。
孔四贞虽然不认识这蒙古女子,但心中却警惕起来,立刻命人拿下那带路的侍女,然后叫侍卫们先进去查看。
额日敦巴日确实是发着烧躺在里面昏睡着,帐子里除了他再无旁人,并没有那侍女说的昏过去的巴林公主和太医,可也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异常。
后来谨云带着尚方院的人去仔细检查之后才发现,那帐子里唯有放在床边上的一杯白水被人下了药。
当时额日敦巴日正在发烧,若是孔四贞进去惊动了他,他醒来必是会要水喝,而这杯水就在床边,正是顺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这杯水若是经由孔四贞的手喂进了额日敦巴日的嘴里,那她可就真是说不清了,而顺治为了弥补额日敦巴日,也将会如巴林公主所愿,给额日敦巴日封王,当真是好算计。
这计划赌的就是孔四贞心善,并没有真的怪罪额日敦巴日,只可惜被一个蒙古女子给提前拦住了,否则怕是真的会成功。
那药也不是什么要命的药,只是会让额日敦巴日吃些苦头,倒是很像孔四贞为了报复又不想伤人性命能干出来的事,若非孔四贞没有进去过,如今当真是有口难辩了。
“阿图姐姐当真是好狠的心,为了算计我,你竟然给额日敦巴日下药,你就不怕一不小心当真要了他的性命吗?”
孔四贞怒气冲冲的瞪着巴林公主。
巴林公主却依旧不觉得自己错了,辨道:“不过是泻火的药,怎么会有事?我做这些,也是为了他好,若不赌一赌,就凭他在皇上面前留下的不好印象,何时才有机会得到册封?”
“就为了一个册封,你就算计你弟弟妹妹?阿图啊,你何时变成了这般,这般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