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在旁听了一耳朵,也只挑挑眉,并未多问什么。
倒是单若泱突然想起来,“今儿我出门前姑娘才被荣国府接走了,回来可有何异常?”
听到这问话,旁边的小宫女立时就憋不住了,“奴婢亲眼看见姑娘回来时眼睛都是红的,定是在外受欺负了。”
夫妻俩这脸色齐刷刷都冷了下来。
“驸马先去忙罢,我去后院看看两个小姑娘。你不必担心,玉儿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性子。”
又有无忧跟着,吃亏应是吃不着,委屈嘛……她家孩子可不是能随便欺负的。
单若泱冷哼一声,抬脚往后院而去。
找到小姑娘的闺房时,就见她们两个正面对面坐着下棋呢。
一个眉头微蹙苦思冥想,一个不时咬唇举棋不定,模样生动有趣极了。
单若泱瞧着好笑,便也不打扰,索性站在旁边看着,直到一盘棋结束方才笑出了声,“看来这是棋逢对手了?”
两个小姑娘这才发现她,皆是喜笑颜开。
“民女见过长公主。”
“公主可算是回来了。”林黛玉撅起嘴来,委屈巴巴地钻进她怀里撒娇。
“不必多礼,坐下罢。”单若泱冲着薛宝钗虚扶一把,又摸摸怀里小姑娘的头,“今儿究竟是受什么委屈了,与本宫仔细说道说道看。”
原本有薛宝钗陪着到现在,她的情绪已然平复了许多,可眼下才不过听公主这样说了一句,那股子委屈劲儿便又上来了,两只眼睛泪汪汪的。
“我再也不要喜欢老太太了……”
小姑娘的情绪明显还很是激动,说起话来还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还掺杂了许多自己的感受、埋怨。
不过单若泱还是很快就理清了事情原委,等听见那老太太竟企图以死相逼时,眼里的寒意都要凝结成冰了。
等小姑娘倾诉完,她就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也值当你将自个儿的两只眼睛哭成核桃?她是贾家的老太太,贾宝玉才是她的心尖尖命根子不是理所应当人尽皆知的事吗?”
“你在她那儿比不上贾宝玉又如何?在本宫和你父亲这里,你也是独一无二的宝贝疙瘩,他贾宝玉连个屁都算不上,都不值当咱们多赏他一个眼神儿。”
“本宫还当你是多通透的人呢,合着竟还在这儿钻起了牛角尖,真真是蠢死算了。”
预想之中的温柔安慰没瞧见,反倒劈头盖脸给她来了一顿训。
林黛玉懵了,泪珠儿挂在眼眶上颤颤巍巍的落也落不下来。
好半晌,她才瘪了瘪嘴,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说道:“公主教训的是,确实是我自个儿钻牛角尖了。”
姓都不同,原就不该天真地奢求太多。
老太太偏疼贾宝玉又如何?也有人疼她堪比老太太疼贾宝玉啊。
这么一想,她这心里就好受多了,只隐隐约约又觉得仿佛哪里不太对劲,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看着被自己一招“避重就轻”成功带偏的小姑娘,单若泱的眼里划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摸摸小姑娘头上那两个可爱的小包包,蓦地又有些怅然起来。
估摸着也不必三两年的功夫,孩子就该愈发难以忽悠咯。
对面,始终旁观者清的薛宝钗瞧见林黛玉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迷茫,不由悄然勾起了嘴角,手指头微微动了动。
不过目光掠过那位公主殿下……还是勉强按捺住想要捏捏人家孩子的冲动。
“公主,向会长到了。”
单若泱立时站了起来,“宝钗随本宫来。”
“是。”
身后,看着两人离去的林黛玉不禁撇撇嘴,“将棋盘收起来罢,今儿怕是不必再等她了。”
薛宝钗跟着一路来到了书房,进门就看见一陌生的中年男子正等候着。
“草民见过长公主。”
“免礼,都坐罢。”单若泱率先坐了下来,不曾忙着介绍,而是先问道:“你今日前来找本宫可是已经有了决定?”
薛宝钗点点头,“这几日民女仔细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那日公主所言实在震耳发聩,先前确是民女过于天真愚蠢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单若泱满意地勾起嘴角,看了眼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男人,道:“不过此事也尚不必操之过急,如今你还年幼,很多事不方便做是其一,其二……”
“你或许自幼耳濡目染懂得不少,但到底也才不过是点皮毛罢了,倘若当真想要做出一番成就,眼下最应当做的便是抓紧时间好好学习。”
薛宝钗忙应是,“民女也想过,只奈何这与普通的教书先生还不同,一时间也实在不知该上哪儿去找,正是愁着呢。”说话间,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看向了那个中年男子。
果真是个聪敏的姑娘。
单若泱暗道一声,转头看向那男子,“向会长想必也猜着本宫请你来究竟所为何事了,不知你意下如何?是否愿意当一回先生?”
通过两人简单的对话向维也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猜测,不过真得到确认时却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一个小姑娘……经商?”
“有何不可?”单若泱微一挑眉,面露不善,“难不成向会长也瞧不起女子?”
向维赶忙辩解,“草民并无此意,只是……只是一时间有些……草民无状,还请殿下恕罪,草民愿凭殿下差遣。”
单若泱轻哼一声,不曾与他过多计较。
这个世道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比比皆是,委实犯不着跟这些高高在上惯了的男人口舌计较,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到时候以实际行动惊掉他们眼球管用。
“既是如此日后就劳烦向会长多费些心了。向会长放心,本宫从不爱占人便宜,届时必有重谢。”
向维登时大喜,面上却仍说道:“草民不敢,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是草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得了,不必跟本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宝钗,这位是京城商会的会长,日后你便跟着他好好学,至于说究竟是否要正儿八经拜个师,回头你们私下自行商量罢。”
薛宝钗闻言亦是惊喜过望,忙千恩万谢,而后又对向维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方才一直听公主喊“会长”二字她还在暗暗琢磨,未想当真是京城商会的会长,这对她对薛家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惊喜。
历来每一片地方都有自己的商会,组成人员皆是当地数得上的商户,外来者若想在本地经商……开几间铺子小来小去的那种买卖也就罢了,随意就是。
可若是想要做大,那必然绕不过当地商会。
要么你有能耐钻营进去变成“一家人”,大家互相帮扶一起吃肉,要么就只有被排挤甚至打压的份儿,莫说想从人家嘴里抢肉吃了,便是一口汤都轮不着你喝进嘴里。
薛家作为金陵赫赫有名的皇商,进京以来却不声不响没什么水花儿溅起来,除开她那兄长实在太不中用以外也正有这一层缘故在。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银子,在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商会里的人哪个还能缺了银子不成?
要么说外来商户十个有九个半得折戟而归呢,没有拿得出手的权贵引荐是别想做梦的。
而如今薛宝钗却是做梦也不曾想到,长公主上来就给她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有了这位会长的教导帮扶,她拖着薛家的这条路能够顺利太多太多了。
思及此,薛宝钗不禁再次行了个大礼,“公主的大恩大德民女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上民女的地儿,民女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起来罢,真要想谢本宫,就好好学习好好做生意,多赚些银钱。”既是下定了决心想要争一争,没有足够的银钱支撑又怎么能行呢?
再者说,如今那国库都被死老头儿造得穷死了,她可不希望自己还没怎么着呢,这个国家就先被玩儿没了。
银子还是太重要了。
想到这儿,单若泱便思忖道:“你要想学成出师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这几年薛家还是得落在你兄长手上,可你兄长的‘能耐’你是比旁的任何人都清楚不过,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你到时候连个空壳子都没得捡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叫薛宝钗都忍不住红了脸,“公主所言甚是,薛家在兄长手中已是一日不如一日,都快只出不进了……公主若有何想法只管吩咐,民女定全力配合。”
至于原先还算得用的那几个老人,没了父亲的支撑管束之后也变得愈发肆意妄为起来。
或许也是看出了薛家命不久矣,便只抓紧机会能多捞一些是一些罢。薛宝钗有些难过地抿了抿唇,目露期待求救。
“这事儿倒也简单,不过是又要辛苦向会长了。”
接触到她的目光,向维就赶紧接了话茬,“殿下请吩咐。”
“向会长的生意做得这样大,手底下得用的人想必不少,可否先借一两个来用用?”指了指薛宝钗,单若泱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方才向会长也听见了,她家里那位兄长实在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却苦于无旁人可用,才不过几年过去眼瞧着祖宗家业都快败光了。”
闻言,薛宝钗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却又淡定了。
薛家已然披上了长公主的大旗,如今薛家的产业就等同于是长公主的产业,便是借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头使坏。
商户再怎么多得是金山银山,在这些顶级权贵手里也不过就是只动动手指头便随时能碾死的蚂蚁罢了。
生意做得越大便越不失精明,眼皮浅因小失大这种事蠢货才会干呢。
完全不必操那份心。
这么想着,薛宝钗便也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向维。
向维自然也不含糊,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小事一桩,拨几个人手过去帮忙先管着产业罢了,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这么容易就能搭上长公主的船,傻子才犹豫呢。
事情很顺利,单若泱也很满意,话锋一转,“听闻向会长家是做首饰生意起家的?”
精明的向维立即就意识到了什么,当即精神一振,“确是如此,草民家做首饰已有百余年的经验。”
“倒也算是老手艺,想来东西不会差。”
话尽于此,但向维已然欣喜若狂,便连回家的步伐都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人踩在云端似的。
送走这两人,单若泱独自坐在书房里陷入了沉思。
如此一来关于钱财方面暂且算是有了着落,可要如何发展朝中势力呢?
以及,她还缺少幕僚这样的人物跟在身边。
一则她自己毕竟是才刚刚半道儿出家,固然自负还算有些脑子和悟性,却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脱胎换骨的,仅凭每日晚上与林如海一同批阅奏折那当口偷个师还是太慢了些。
二则凡事也总不能全都靠她自己去琢磨去谋划,累死不累死的且先不说,总不能妄想以一己之力去应付人家一群吧?
老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所以身边得用的人手至少也还是得有那么一两个才行。
只不过靠谱的幕僚本身就可遇不可求,更何况她的情况还这样特殊。
一个公主罢了,想要收服那些有才之人为己所用谈何容易?天然就会先被轻视几分,一个弄不好还会早早暴露出自己的这份野心,到时候可就麻烦大了。
左思右想,单若泱是愁得不行。
恰在这时,奉命出去办事的风铃回来了。
“公主放心,奴婢已经找着人带回来了。”
“那就好,希望这法子能管用罢。你先回屋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在外头跑这么久冻得够呛吧。”
“可不是,这天儿实在冷得邪乎。”风铃顺势娇嗔了一嘴,又道:“奴婢回来时还看见丞相府又往城外运了两大车的东西,估摸着又是送往道观的,这是生怕委屈了他们家的宝贝千金啊,这才隔了多久,一车一车的恨不能将府里都掏空了似的……”
风铃还在那儿絮絮叨叨,但单若泱却已经听不见其他了,心思全落在了“千金”之上。
早前便有所耳闻,只道丞相家的那位千金可是个难得的才女,自幼便与丞相的弟子在一处学习,想也知道学的绝不会是什么《女四书》。
单若泱不由起了些兴趣,暗暗盘算着得找个机会亲自见一见那姑娘才是。
倘若当真是她期望中的那个“才女”,那可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同为女子,那位丞相千金绝不会有那些男人的臭毛病,绝不会看不上她这个公主,收为己用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一个打小与男子一处学习的姑娘,她就不信对方心里一点儿“生不逢时”的遗憾都没有。
但凡有那么丁点儿不甘,她都有机会能说服对方搏一搏。
更妙的是,那姑娘背后站着桃李满天下、权倾朝野的丞相。
单若泱压根儿没多犹豫片刻,很快就确定这位丞相千金为第一目标,只等着过些日子便找寻机会前往一探虚实。
愁得叫人头秃的问题仿佛有了希望,单若泱便也暂且稍稍安了安心,夜里批完折子早早便歇下了,养精蓄锐以待明日一战。
……
卧床养病的日子对于周景帝来说是既愉快又难受。
愉快的是再也不用每天费心费力批阅那么多奏折了,也不必隔三差五摸黑起个大早上朝。
现在的他每日都能睡到自然醒,大太阳晒屁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白天随时想睡就能呼呼大睡,再美不过。
美中不足的是,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碰女人了。
虽说这回也算是在女人的肚皮上栽了个大跟头,但他还是戒不掉女人,躺在床上没几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馋了,这么些日子过去那可真真是馋得眼冒绿光。
有心想要偷摸干点什么罢,偏丁有福那狗东西胆小如鼠,不敢纵着他胡来。
又一次要求被哭求着婉拒后,周景帝的脸色已然漆黑如锅底,“连朕的命令你都敢不从,当真不怕朕摘了你的脑袋?”
丁有福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别提多惨了,“皇上可就饶了奴才吧,太医千叮咛万嘱咐的,奴才哪儿敢拿龙体开玩笑啊?万一……万一再伤着龙体,不必皇上砍奴才,奴才自个儿就该以死谢罪了。”
正在这时,一小太监打从外边走了进来,“皇上,长公主求见。”
“叫她进来。”又转头瞪了那狗奴才一眼,“赶紧收拾收拾,别叫她看出点什么来。”
然而一进门,单若泱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丁有福红红的双眼,当下便悄然记了一笔。
面上不露声色,先是照常关心了一番死老头儿的身子,接着说道:“父皇容禀,今日儿臣特意来了一人进宫想叫父皇瞧瞧,此时正在外头等候着,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周景帝愣了愣,“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