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婆很是淡定地说道:“不过这价钱可就不同了,得这个数。”说着,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千两,买王熙凤一条命。
贾琏皱了皱眉,又不放心地问道:“你能保证不露马脚?若是出了点什么岔子……”
“哎呦我的二爷诶,真要出了点什么岔子,你讨不着好难道我就跑得掉了?王家还不得将我扒皮抽筋啊?我可不会拿自个儿的这条小命玩笑。”
“爷就信你一回。”贾琏一咬牙,从身上摸出来一块玉佩地给她,“这是定金,事成之后现银结账。”
实在是眼下身无分文给逼的。
不过好在这块玉佩是他前段时日私自昧下来的,并非他惯用的贴身之物,便是马道婆拿了出去也不能证明是他的。
玉的品相不算顶好,顶多也就能值个三五百两。
当然了,荣国府的琏二爷,她也不怕他赖账。
马道婆很是利索地接了玉佩往怀里一揣,笑道:“可见琏二爷着实是被压制得狠了……您放心等着好消息罢,等头上的母夜叉……到时候就没哪个能再压得琏二爷如此窘迫了。”
又问清楚了王熙凤的生辰八字,马道婆这才匆匆离去。
贾琏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石头仿佛已经被搬开了一些,整个人都透着股轻快劲儿。
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原本打算拿了去还钱快活的玉佩已经没了。
一脸郁结地挠了挠头,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索性一咬牙直奔东府找他的尤二姐去。
反正今儿已经跟王熙凤撕破了脸皮,估摸着她这一时半会儿也没那闲心思再来管他了。
再等等……那就是个秋后的蚂蚱,蹦Q不了多久了。
半夜,快活完的贾琏终于是醉醺醺地摸了回来。
恍惚间看见一个人影杵在外头,登时吓得他一激灵,酒都醒了大半。
定睛一看,放下心来,“是你啊,我还当是那母夜叉呢。”
黑夜里,平儿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瞧了半晌,“二爷又去东府了?”
贾琏“嗤”了一声,“小蹄子认清自个儿的身份,闲着没事儿别跟你家主子学,一天天对着男人管东管西吆五喝六的,白瞎了一张好脸蛋儿,活该拴不住男人。”
离着不算很近,那股子浓郁的酒气混杂着脂粉味儿仍刺激得人直犯恶心。
平儿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而后默默转身进了屋。
烛光昏黄的室内,早早便已躺在床上的王熙凤却仍无丝毫睡意,睁着眼直愣愣地发呆。
直到听见平儿进来,她这才转头,“可是死心了?”
平儿没回答,只淡淡说道:“搁醒酒汤里头太惹眼,待明儿他吃饭。”
“成,这几天我给他找点活儿先绊着,到时候他自个儿也摸不清究竟是何时的事儿。”王熙凤轻笑一声,掀开被子,“行了,上来睡罢。”
翌日一觉睡到大中午,一无所知的贾琏吃完饭后便又要抬脚往东府去。
哪知还没等出门,平儿就来通知他,“奶奶叫你这些日子别顾着浪荡了,省亲别院忙着呢,回头坏了事儿有你好果子吃。”
话虽仍是说得梆硬,可其中流露出来的意思无疑就是王熙凤服软了。
被压了这么多年的贾琏顿时是扬眉吐气得意不已,暗道这女人果真是不能一味顺着让着,否则就该得恃宠生娇了,还是得叫她知道知道厉害才好。
瞧瞧,一个巴掌下去可不就老实了。
顿觉找回场子的贾琏一时可就得意坏了,顾不上再去找尤二姐亲香黏糊,口袋空空的窘迫日子让他麻溜儿地一头就扎进了省亲别院的“建造”当中。
尤其听闻王熙凤病了之后,他就更是大包大揽干劲儿十足,满心期待的全都是即将死老婆的大好日子。
彼时,端了一碗汤进屋的袭人却意外发现了些许不同。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宝玉?”
连日来全然是具空壳子的贾宝玉却忽的动了,颇为僵硬地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方才迟疑地开了口,“袭人?”
“砰”的一声,碗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汤汁四处飞溅。
外头听见动静的丫头们纷纷进来查看情况。
“宝玉?”
“宝玉好了!”
“快来人啊!禀报老太太和二太太,宝玉好了!”
霎时,荣国府上下一片欢腾。
便连卧床多日的贾母和王夫人都叫人搀扶着亲自过来了,亲眼看见她们的宝贝疙瘩果真恢复过来,一时喜极而泣,争着抢着搂住他又摸又亲又哭又笑。
荣国府大门外,甚至鞭炮都噼里啪啦放了起来,恨不能昭告全天下似的。
然而没等欢喜太久,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之处。
贾宝玉好是好了,会说会动也会笑了,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可人却变得很是木讷,往日里灵动的双眼也变得呆呆的,无论是面对什么人什么事,反应总是显得很迟钝。
若要认真比较起来,过去的他就是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玉,而今却不过只是一块黯淡无光的石头罢了。
灵气全无。
头一个发现这异常的自然是最关心他的贾母和王夫人,婆媳两个面面相觑好半晌,不约而同就想到了一处去。
“玉呢?宝玉的玉在哪儿?”
袭人赶忙伸手就往枕头底下摸,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而后甚至将枕头拿起来将整床被褥全都掀了个底儿朝天,也始终未曾发现那块玉的踪影。
当下,袭人便两腿一软,慌了神,“我分明包好了放在枕头底下的……”
婆媳二人亦是心里一凉,脸都白了。
“来人,快去找!府里角角落落哪里都不能放过,定要找回来!”
“我可怜的宝玉啊!”
又是一通人仰马翻。
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闹翻了天,却唯独贾宝玉自个儿仿佛一无所知,对那块玉毫不关心,甚至显得有些茫然不解。
“不过是一块玉罢了,丢了便丢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
这下子贾母和王夫人是哭得更伤心了。
可惜,一连数日折腾下来,哪怕他们将荣国府掘地三尺也不曾找着那块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贾宝玉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很快就能下地溜达溜达了。
“定是被那起子天杀的贼拿出去换钱了!”贾母紧紧搂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心里是既高兴又焦急万分,一叠声地吩咐道:“打发人去外头各个当铺找找,若有消息,不拘多少银钱也得弄回来!”
这头话音还未落地,那头就又有丫头来报,“琏二奶奶愈发病得不省人事了,太医说……说……该准备准备了……”
准备?准备什么?
自是后事无疑。
贾母只觉眼前一黑,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后来呢?后来怎么着了?”马车内,闲着无聊的单若泱听八卦听得很是开心。
风铃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那贾家都开始准备棺椁了,突然又碰上那遍寻不见的一僧一道从天而降,只道那位琏二奶奶是被小人所害,中邪了。后来随手那么一挥,原本病得气若游丝的一个人竟立马就清醒了过来,转头没两天就能起身了。”
“这么神?”
“可不是,奴婢觉得那一僧一道怕是当真有些来历,不知是哪里来的高人,倒真想见识见识呢。”
哪想她这话才说完,马车便陡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风铃忙扶住自家主子,打开车门怒道:“怎么驾车的?碰伤了公主拿你是问!”
驾车的小太监苦着脸,哆哆嗦嗦指着前方道:“是……是前头,不知打哪儿突然就出现了两个人,险些一下子撞上去,吓死个人了,怕不是见鬼了吧?”
“满嘴胡吣,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鬼啊怪。”风铃没好气地斥责一声,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马车前方有两个人挡着。
随行亲兵早已拔出刀来,将那两人团团围住,叫人不大能看得清模样,透过缝隙隐约也就能看见那两人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样子。
“怎么回事?何人拦道?”单若泱出身询问道。
风铃皱了皱眉,“许是乞丐想讨点银钱吧,公主不必担心,奴婢叫人将他们打发了就是。”
“嗯,打赏点碎银,别伤着人。”
这时,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穿过人群而来,“世间万物皆有缘法,万万强求不得,还请快快物归原主,以免平添罪孽。”
“什么东……”话音戛然而止。
风铃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人大手一挥,一众亲兵便像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力道推搡,立即往两边退去让出一条道儿来。
“怎么了?”单若泱疑惑蹙眉,探头朝外一瞧,顿时明白了。
一个赖头跣足,一个跛足蓬头,皆一身破烂脏污,形容疯癫。
赫然正是那大名鼎鼎的一僧一道。
再联想到方才那话,这是上门来讨要那块通灵宝玉来了?
玉不重要,不过这两人仿佛还真有些能耐在身上,万一看出来她是这个世界的变数,再想什么“替天行道”可怎么办呢?
单若泱觉得自己穿越以来的最大危机仿佛出现了,殊不知此时此刻那一僧一道的内心却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区区一个人间公主罢了,他们并未放在心上,对于此行可谓信心十足,十分之倨傲。
可眼前那一大团刺眼的金光是什么?一个凡人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功德?
还有头上那片正快速凝聚而来的紫气……这分明是至尊至贵之兆啊!
二人猛地停下了朝前的脚步,面面相觑具是满脸骇然,而后竟不约而同转身拔腿就跑,不过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
单若泱一脸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本宫长得像鬼不成?”一个照面便将人吓得直接跑路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经历。
要么是这一僧一道有什么大病,要么,便是她身上有什么令对方万分忌惮的东西。
不过无论如何,这样看来她似乎是安全了?
“公主?”风铃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呆样儿。
“罢了,既是走了就不必管他们,咱们继续赶路罢,希望天黑之前能到了。”
话虽如此说,但等达到目的地时却还是变成了一片漆黑。
风铃手里拎着个灯笼,略微抬起,清晰可见上方“白云观”三个大字。
白云观在京城来说名气并不算特别大,观内也仅有二十来个道姑在此修行,又兼其坐落于高山之顶,故而平日里也鲜有人来,算是个极其清净的地方。
丞相千金便在此处。
“敲门罢。”
许是距离较远未曾及时听见,又许是守门之人早已歇下了,外头敲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
“这位居士……”年长的道姑打眼一瞧那一堆腰挎大刀表情冷漠严肃的官兵霎时就紧张起来,又见为首的女子姿容绝色通身雍容贵气,便立即改了口。
“这位贵人可是要借宿?”
单若泱笑道:“我与萧姑娘是闺中密友,今儿得空特意来看看她,不知是否方便?”
观内只有那么一个姓萧的年轻姑娘,出身尊贵得很,要说与眼前这样的贵人是闺中密友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年长的道姑顿时就松了口气,侧身请了人进门,“方才见萧道友屋内灯还亮着,想来也还不曾就寝。”
单若泱点点头,令一众亲兵留在门外,只带着风铃进了门去。
“萧道友?”道姑轻轻敲了敲房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一张清冷的小脸儿出现在眼前。
一身道姑打扮,愈显出尘。
“萧姑娘?”单若泱好奇地打量一番。
萧南妤亦是如此,不过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对着那道姑道了声谢,而后将主仆二人请进屋内关上房门。
算得上很是狭小的房间内布置得却异常好,说不上多豪华奢靡,却是高床软枕很是温暖舒适,屋内摆放的各色物件也都不算很新,却样样精美,看得出来应是平日在家用惯了的。
“丞相果真是爱女如命。”单若泱轻笑一声,自报家门,“本宫是皇三女。”
“护国长公主?”萧南妤略显讶异,而后便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上回多亏长公主出手相救……”
单若泱直接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必如此,丞相早已谢过,还帮了本宫一个大忙呢,萧姑娘且坐下罢。”
气氛略显尴尬。
忽而想起方才看见的棋盘,单若泱便有了主意,指了指,“萧姑娘若不困的话,来一局?”
“悉听尊便。”
二人各执一子,边对弈边闲聊,由浅入深,到最后单若泱甚至将一些奏折上的问题拎了出来。
也不知萧南妤究竟发现了不曾,始终不动声色的样子,她问什么就答什么,手上的棋子也未曾耽误分毫。
一局棋并未持续很久,这原也不是单若泱擅长的东西,又兼本就是一心在考量观察对方,输也输得很干脆。
“殿下大老远赶来莫不是为家中女儿找先生来了?”
单若泱一愣,随即却无奈地笑了。
也不怪萧南妤会这样想。
这个世道女子的才能并无多少用武之地,翻来看去仿佛还真就只有教教学生罢了。
且还只能是被某一家特意请上门的,甚至连正儿八经的学院都去不了。
单若泱不由长叹,道:“萧姑娘若愿意带着教一教本宫家的那个小姑娘自是求之不得,不过这却并非本宫前来找萧姑娘的真正目的。”
萧南妤微微蹙眉,作洗耳恭听之姿。
“本宫也是偶然听闻萧姑娘的才名,今日一见方知果真不曾虚传,若为男儿,只怕早已金榜题名天下皆知了,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萧南妤当场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臣女从不以女儿身为耻,只恨生不逢时罢了。”
就见单若泱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手里把玩着杯子,气定神闲。
沉寂了许久,就在萧南妤都忍不住怀疑这位是不是恼了的时候,一道风轻云淡的声音却在她的脑海中炸开了花。
“生不逢时又如何?自行创造出一个属于咱们的时代便是。”
正沏茶的风铃当场一哆嗦,茶壶与地板碰撞发出刺耳的脆响。
然而无论是单若泱还是萧南妤,却谁都不曾被这声音所干扰吸引。
“殿下这是何意?”
“正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萧南妤“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晌,而后又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转圈圈。
清冷的面容泛起了诡异的潮红,竟毫不犹豫道:“臣女愿追随殿下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