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了。
单若泱弯起了嘴角,勾起一抹讥嘲的弧度,“眼下外面百姓在闹,朝堂大臣也在步步紧逼,甚至可以预见再过不久知晓了实情的将士们也必然不会无动于衷……如此四面楚歌皇位摇摇欲坠之际,这国师再一死,你觉得他会如何?”
会如何?那指定得疯啊。
那个所谓的国师一直就是周景帝最为信重依赖的人,但凡身体有点什么不好,太医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见得能听进去一个字,正儿八经的汤药是死活不肯碰,一门心思拿着“仙丹”当良药。
可以说,周景帝根本是将自己的身体健康和长生不死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国师的身上,一旦国师暴毙而亡,对于周景帝来说无疑是难以承受的巨大刺激打击。
大抵就像是一个盲人站在人群拥挤的街头冷不丁又失去了拐杖,必定极其惊恐慌乱。
届时他还能再干出点什么脑残的事儿还真不好说,不过以他如今的身体、精神状况,保不齐就要与病床为伴了。
想通其中关窍之后,风铃登时瞪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公主这是火上浇油呢?”
单若泱睨了她一眼,嗔怪道:“怎么说话呢?本宫分明是在清君侧除奸佞,一片好心、孝心。”
喝了口茶,她稍稍正了正神色,思忖道:“回头去打听打听耿国忠的情况,倘若……本宫也该掐指算算王子腾的死期了。”
那十万大军其实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一旦京城内部真有点什么意外突发状况,能否抢占先机就得看能否将这支军队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若是真等其他地方的军队千里赶过来,估摸着黄花儿菜都得凉。
他们是以防万一的底牌助力,是考虑到日后的镇压之用,而非抢夺帝位的主力。
因着被逼立太子一事,周景帝差点没气死过去,夜里连美人都没兴趣享用了,愣是在景福殿破口大骂了半夜。
骂大臣、骂皇子、骂单若泱、骂百姓……总之上上下下没有哪一个逃了过去的,通通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一度气恼上头当真想要将其他皇子也通通扔进大牢了事。
丁有福被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劝了许久方才勉强将人安抚住。
当然了,也兴许是周景帝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闹不动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功夫便打起了鼾。
谁曾想,一大清早就被一个噩耗给砸懵了。
“国师死了!”
“谁死了?”
迷迷瞪瞪的周景帝还一脸茫然,旁边的丁有福却已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吓的。
前来传话的小太监哭丧着脸,哆哆嗦嗦道:“是国师……方才奴才在门外喊了好几声也未见应声,放心不下便斗胆开门进了屋子查看,谁知却看见国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子都凉透了!”
“国师?死了?”周景帝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从床上翻身下地,赤着脚跌跌撞撞走到他跟前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你再说一遍?国师死了?”
那小太监简直要被吓疯了,瞬间涕泪横飞,“皇上饶命啊……”
“国师死了?国师怎么会死呢?他怎么能死?”似是被抽走了魂儿一般,周景帝无意识松开了自己的双手,拧着眉头喃喃自语,形似疯癫。
猛然间一脚A在那小太监的腿上,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便毫无防备地面部朝下栽倒在地。
“皇上!”丁有福大惊失色,忙不迭连滚带爬上前查看。
等着将人扶起来一瞧,顿时更吓得面无人色了。
只见周景帝的鼻子一片通红,殷红的鲜血从鼻孔里不断涌出,不一会儿便将下半张脸都给染红了,看起来很是骇人。
丁有福一面高声喊叫太医,一面跟那闯了祸的小太监合力将人往床上扶。
却也不知是吓到腿软还是怎么着,那小太监一个没站稳便又趴在了地上,连带着周景帝和丁有福谁也没能躲得过,三个人顿时摔作一团。
“去……去将其他道士都给朕叫过来!”清醒过来的周景帝死死抓着丁有福的手急切道,甚至似乎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的鼻子被摔出血了,更不曾注意到自己还狼狈地躺在地上,满脑子都是他的仙丹。
丁有福连连应承,一巴掌拍在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太监头上,“你赶紧去!”
随后,又叫进来两个人才勉强将周景帝给扶到了床上去。
太医进来看见那血也是吓了一跳,索性只是撞坏了鼻子,清理干净止住血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时,五名道士被太监带着进了景福殿。
一看见他们,周景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可会炼那仙丹?”
道士们面面相觑,具摇摇头。
不是不会炼丹,而是炼不出国师的那种仙丹。
虽说名义上是国师的弟子,可国师平日炼仙丹时防他们防得十分严密,是丁点儿不给瞧见,连药方上究竟都用了些什么东西他们都拿不准,上哪儿炼去啊?
回头再给皇上吃出点毛病来,他们这脑袋也别想要了。
心存侥幸的周景帝是彻底慌了,发疯似的趴在床边拿起自己的鞋就往他们身上砸,“连仙丹都不会炼,朕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都给朕滚!十日之内若炼不出仙丹来,朕便要了你们的脑袋!”
几个小道士吓得屁滚尿流,满脸惨白恨不得是爬着出去的。
“怎么办?朕没了仙丹……朕会不会死?不不不,朕怎么会死?朕是天选之子,是九五之尊,绝不会死的!快去贴皇榜,若有谁能为朕炼出仙丹来,朕便封他为国师,赏黄金万……十万两!快去!”
面对这样疯狂的帝王,丁有福自是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敢说,赶忙跑到外边儿去吩咐了一声。
然而,炼仙丹的道士一时半会儿没找着不说,这么一张皇榜贴出来反倒叫他原本就臭不可闻的名声愈发雪上加霜了。
“给将士们救命的钱才抠抠搜搜二十万两白银,找个道士竟出手就是十万两黄金,简直太荒唐太离谱了!”
“不好好治理国家,整天就想着什么仙丹……快快拉倒吧,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德行,便是世上真有长生之道也万万轮不着他,早晚老天都得将他给收了。”
“怎么突然又找国师了?先头不是有个国师吗?”
“听说那个什么国师暴毙了。”
“暴毙?”
“可不,头天晚上睡觉前好好儿的,第二天一早人就在床上僵硬了,听说死得很是诡异呢。”
“死得好啊!定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亲自出手将他妖道给收了!”
“老天开眼啊!”
……
外头议论纷纷,无不是在骂昏君骂妖道的,甚至还有不少人特意就守在皇榜跟前,看见有人意图想去揭榜就立即一拥而上将人先揍一遍再撵走。
若是看见那道士打扮的人,别说等他靠近皇榜了,远远的瞧见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上前去。
百姓们的想法其实很单纯,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死昏君如愿。
仙丹是真是假没人能打包票,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万一当真叫他偿命百岁千岁了可怎么办?这种脑子发昏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祸害,就该叫他立刻马上去死!
再者,他们可都听说了,那死昏君将他们老百姓的赋税全都偷进了自己的口袋!
也就是说,现在他花的每一个铜板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他们的血汗钱若是用来养将士、赈灾等各方面都完全没问题,可凭什么要给那死昏君混乱挥霍?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老百姓是当真气狠了,不敢胡乱对着皇榜做什么,便死守在皇榜跟前盯着,甚至还自发组了队,一批一批轮流换班盯梢。
偏偏那些把守的侍卫也好笑,对此情形完全视而不见,哪怕亲耳听见有老百姓威胁旁人不许揭榜,他们也就只抬头望望天,仿佛耳背了似的。
偶尔看见真动粗动得狠了才会上前制止一番,以免闹出人命罢了。
“这便是失了人心的后果。”
“该他的,自作孽不可活。”
丞相淡淡笑了笑,放下帘子,“皇上如此不管不顾瞎折腾,咱们这些做大臣的也是该劝谏一番了。”
接收到他眼神中的讯号,郑老将军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丞相放心,老夫明白。”
下午,一众大臣再次在丞相的号召下齐聚景福殿。
周景帝已经病倒了,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本不想见这些人,却谁知“大老粗”郑老将军怒气冲冲直接闯了进来。
余下的大臣自是紧跟丞相的步伐,稀里糊涂也跟着闯了一回景福殿。
“你们……大胆!”周景帝气得直喘粗气,满眼惊骇地看着众人。
头一回无比清晰直观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帝王在大臣们的眼里似乎已然威严扫地,再无甚敬畏之心可言。
“请皇上恕罪,实在是事出紧急。”丞相一马当先,眉头紧锁,俨然一副失望透顶捶胸顿足之姿,“皇上糊涂啊!眼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您心里还不明白吗?这种时候怎能如此大张旗鼓找什么道士炼仙丹?甚至还开出黄金十万两的天价,您……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百姓们这会儿都骂疯了,还请皇上速速收回成命、撤回皇榜,切勿一错再错!”
“请皇上撤回皇榜!”
一众附和声中,郑老将军洪亮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还请皇上立即确立储君昭告天下,并下达罪己诏以平民怨!”
正忙着劝谏的大臣们听闻此言愣了愣,随即就有人开始跟着附和。
丞相更是直言,“郑老将军所言甚是,眼下这才是唯一的解决途径,请皇上切莫再执迷不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景帝勃然大怒,双眼赤红喘着粗气怒道:“这会儿是哄骗朕立太子,明日你们怕是就要簇拥着太子前来逼宫了!”
这话还真叫大臣们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急着立太子图个什么?
一国储君乃国本,若能推举出来一个合适的储君人选,的确有利于安抚民心稳固山河,这一点丝毫不作假。
可与此同时,他们又何尝不曾想过叫这位在适当的时候退位让贤呢?
这人已经不是简单的“昏庸”二字足以形容了,简直就是……脑子有病!
再叫他这样折腾下去,大周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谁想要战火连天民不聊生?
赶紧退位让贤才是正理儿。
这是他们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挽救大周朝和天下百姓的法子。
就是这么下意识的一阵沉默,周景帝登时就脊背发凉顿感危机,发了疯似的怒吼道:“皇位是朕的,你们休想谋夺!休想!来人,将所有皇子全部打入大牢!全部!立刻!”
“皇上!”
众人惊骇万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万万不可啊!”
“诸位皇子何错之有?皇上岂能随随便便就将人全都打入大牢?”
“岂能?朕是天下之主,朕有何不能?立刻打入大牢!别再叫朕说第三遍!”越是这个时候,周景帝便越是在意自己的皇权,愈加听不得任何反对的话,甚至旁人越是反对他便越是坚定。
似乎以此才能证明自己的权势地位仍在,自己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着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
众大臣苦苦相劝却如何也未能说服他改变心意,反倒被禁卫军给强行拖着送出了皇宫。
“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上他当真是糊涂了,糊涂至极啊!”
“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事,大周朝……危矣……”
一众大臣跺脚的跺脚,抹泪的抹泪,人人脸上都是一脸绝望。
甚至有人咬牙道:“绝不能放任不管,实在不行本官便去死谏!”
“可千万别冲动。”丞相赶忙劝阻,“死谏的本意是叫君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及时悔改,可诸位如今冷眼瞧着,皇上像是能够知错悔改的模样吗?”
“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妖道之死似是彻彻底底击溃了他的理智,现在的皇上俨然已是完全昏了头脑没了方寸,满心满眼只当咱们全都是那逆贼,更视皇子们如同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以绝后患。”
“这种情形之下,死谏又有何意义呢?他啊……只怕连看都不会多看咱们一眼,保不齐咱们这些居心叵测的逆贼全都撞住死干净了才好呢。”
“这倒也还罢了,别到时候逼急了他当真下黑手将皇子们全都……”
众人心下大骇,可仔细想想,似乎还真不好说。
历来皇位之争中,杀子弑父、兄弟相残者不计其数,更何况是一个已经被逼到绝境彻底丧失了理智的帝王?
思及此,大伙儿都不免慌了神,也没哪个敢再提要死谏的话了。
可是,“难道就这样撒手不管了?”
“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立储了,而是如何将皇子们救出来,否则一旦传到外面必然又是乱上加乱,那些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怕是要趁机作乱了。”
这话不仅叫手足无措的大臣们暂且冷静了下来,同时也给丞相提了个醒。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或许计划也该变一变了。
第一时间就得知这个消息的单若泱其实是很懵的。
她做了那么多准备,算计叫那几个皇子去狗咬狗,琢磨着自己如何浑水摸鱼猥/琐发育……便是这回,她顶多也不过是想着进一步刺激周景帝发疯发昏,去挑战挑战旁人的底线罢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如此配合,出手便离谱至此。
“闹到这个地步,他那张椅子究竟还能坐到几时便连本宫也说不好了。”单若泱坐着沉思了半天,最终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去通知耿国忠做准备,最多不过这几日……”王子腾也该归西了。
与此同时,武安侯府亦是一片肃穆凝重。
“究竟是谁干的可曾查清了?”
管家摇摇头,“只查出来是中了毒死的,究竟背后是谁下的手却一时半会儿实在查不出个头绪。”
李恒顿时紧张起来,“该不会是皇上发现了仙丹的问题才下黑手偷偷杀了国师吧?”
武安侯当即摇头,“不可能是他,我特意进宫去看过一眼,他那副怕得要死的模样可不像是装出来的,对待我的态度亦一如往常,甚至反倒还更多了些依赖似的。”
“年轻小子,毛毛躁躁。”老武安侯颇为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而后转过头来,冷漠道:“死就死了罢,姓单的已经差不多了,那药停了也无所谓。”
一听这话,武安侯却莫名激动起来,“眼下民怨四起,他的皇位已然摇摇欲坠,百姓们只恨不得冲进皇宫将他从龙椅上踹下去……咱们的时机是不是到了?”
老武安侯思忖片刻,沉声道:“送王子腾上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