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武安侯主动进宫求见的?”萧南妤迟疑道:“公主的意思是怀疑,诛杀六皇子谋夺京营节度使一职是武安侯主动提出来的?不对,武安侯先前还跟六皇子眉来眼去的……”
话到这儿,萧南妤的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武安侯的目标是京营节度使,杀六皇子是皇上的主意?若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了。因六皇子的缘故,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将京营节度使这样重要的位子交给他,除非六皇子死了!”
“这样解释的确能够解释得通,但问题又来了。”单若泱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不解道:“武安侯先前支持单子润是事实,缘何如今却为了一个京营节度使的位子宁可杀了六皇子撇清关系?是私下另有主子,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另有主子这一点不太像,单子i和单子铭那里的消息瞒不过她,但迄今为止她却从未发觉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不是这两个那又还能是谁?底下年纪更小毛都还未长成的皇子?
虽不像对待那三个年长的一般严密盯梢,但底下的小皇子她也未曾真正全都抛开一边了,多多少少总是有些关注的。
毕竟一个个都还住在宫里呢,可不巧,在大笔银子开道之下,皇宫里几乎各个角落都有她的眼线,俨然已经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很难有什么消息能完全逃过她的耳目。
尤其是皇子们身边更是防范的重中之重,她不太相信武安侯能够完美避开她的钉子与哪个小皇子私下里勾勾缠缠。
还是说,武安侯一脉从始至终都是周景帝最坚定最忠诚的狗腿子?
这也不对。
若事实真相是这样的话,那当初她提及武安侯投靠单子润时,周景帝就不该是那种反应了,更不可能会同意她的提议――让单子i迎娶王子腾的女儿以求平衡。
所以说,武安侯绝不是一直忠诚于周景帝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又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令武安侯如此觊觎京营节度使这个位子?
“我想要这个位子是为了那个位子,武安侯想要……”原本不过喃喃自语企图拆解难题的单若泱突然就顿住了,脑海中忽的生起一个几位荒诞的念头。
可有个卷毛说得好啊――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那个再如何不可思议也一定就是真相。
萧南妤显然也领悟到了她这话的含义,顿时吃惊地张开了嘴,眼珠子瞪得都叫人担心会掉下来。
“这样太过虚妄离奇了。”
没往那方面想便也罢了,可一旦生起这个念头,却越想越像是这么回事儿。
“本宫一个女儿身都敢想,手握重兵的侯爷为何不敢?古往今来朝廷重臣谋朝篡位的例子可并不少见。”单若泱的脸色极差,从前想不通的事似乎也终于被打通了。
“你还记得先前曝光武安侯吃空饷那件事吗?当时我就十分想不通,武安侯府作为大周朝首屈一指的勋贵、又深得皇上信重,怎么也不可能缺了银子花,如何就犯得上要冒那个风险了?”
“以他手底下那些将士的饷银来算,普通的兵卒每月是三两银,十万大军一年便足有三百六十万两,而他一吃便足足十几年,这是何等巨大的一笔数目?”
两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险些没咬着自个儿的舌头。
单若泱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道:“这个数目都足够他们全家子孙后代挥霍好几辈子了,当真至于要冒这风险去捞银子吗?除非……”
“除非他们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巨大开支,令他们不得不这样冒险!”萧南妤接口道。
二人面面相觑,极度难看的脸色显而易见的表面,她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私兵!武安侯府一定是偷偷养了私兵!”单若泱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难不成他们是做了两手准备?拿下京营节度使的十万大军,还有明面上的二十万,倘若这还逼宫不成也还有后手……”
思及此,她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扬声道:“来人!”
守在门口的风铃当即推门而入,“公主有何吩咐?”
“交代下去,即日起给本宫盯死了武安侯府,有任何动静都不得忽视,立即悉数上报!”
“是。”
萧南妤一脸恍惚道:“万万没想到,最大的威胁竟不是皇上也不是任何一个皇子,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么一个外姓人。”
“若这猜测为真,只怕虎符也已经在路上了。”单若泱赶忙又叫住了风铃,“打发人去找郑老将军……”如此这般耳语一番,方才放她离去。
转过头,单若泱将大周朝的地图找了出来,越看脸色越阴沉,“河北、天津卫、山西、河南……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全都是武安侯的驻军,稍近一些的山东倒是不归他管,可却有他挡在中间,北边的辽宁倒是可以调来军队,可等人赶到黄花儿菜都凉透了。”
“这个老匹夫定是蓄谋已久的,真真是机关算尽!”
萧南妤认真看了几眼地图,皱眉道:“一旦真叫他的驻军调回京城来……倒说不上回天乏术,公主大可金蝉脱壳再率领大军打回来,届时反倒更加名正言顺。可如此一来又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以及伤亡过大。”
“眼下局势已然倾向武安侯,或许公主可以考虑来个釜底抽薪。”
“你是说,向皇上告密?”
萧南妤点点头,“以皇上目前的状态来说,绝对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哪怕仅仅只是心存疑虑撤了他的京营节度使一职,对于咱们来说也是稍稍挽回些劣势。”
单若泱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许久,她却还是摇摇头,咬牙道:“先前我一直就在想一个问题,究竟如何才能登上那个位子却又不用背负弑父篡位的骂名。眼下武安侯浮出水面倒是让我想到了,相较于釜底抽薪,我倒更倾向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样太过冒险了。”萧南妤看了看她,忍不住有些好奇,“方才公主究竟跟风铃说了什么?叫她去找郑老将军有何用意?如今郑老将军手上可没有兵权。”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单若泱故作神秘地冲她眨了眨眼,笑道:“这是一场豪赌,若成了便一切都有了,若不成……总之我也不会一条道路走到黑,也是该学学那老匹夫的两手准备了。”
当天夜里,单若泱便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武安侯的二十万大军调回,将京城把守得犹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武安侯本人则率领着那十万大军打着“推翻昏君”的旗号一路杀进皇宫。
昔日金碧辉煌威严肃穆的皇宫顷刻间变得犹如人间炼狱,四处都是残肢断臂,鲜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溪缓缓流淌,黏稠的液体散发出浓郁至极的刺鼻气味,如若置身于十八层炼狱般,如此骇目惊心。
已然有过多次经验的单若泱并未再被这血腥的梦境吓到,醒来过后竟甚是平静。
林如海早已惊醒过来,见她睁眼,便忙关心询问,“又有事要发生了?”
“一个半月后,武安侯率军逼宫。”
虽已经听过了她们两人的分析猜测,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些信了,可此时亲耳听见这一预言,林如海却还是止不住连连倒吸冷气。
“竟果真如此?如此也就难怪了……”林如海叹了口气,问道:“公主当真打算要赌一把?”
单若泱神色淡淡地说道:“如今连具体时间都知晓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那老匹夫机关算尽,却是将本宫的预知能力给忽略了。”
便哪怕是她不曾猜测到那些事,有了这样一个预知梦便也什么都知道了。
然而林如海却摇摇头,“依我看未必是忽略了,只怕眼下他们自己都还未曾定好具体日子呢,又或许……不知公主是否注意到,预知梦出现的时间往往是由距离远近而决定的。”
“离着京城较近的地方会发生点什么,这预知梦便来得慢一些似的,若是离着较远便又来得较早些。”就仿佛有意识给人时间做准备似的。
“而这件事发生的地点在京城,按理来说不会提前一个半月就梦见了。当然了,这也不过是我的一点猜测罢了,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时间公主还是要多注意自身安危才是,尤其眼下大半的亲兵还都往边疆押送物资去了,便愈发没个保障。”
单若泱微微抿了抿唇,道:“明日先悄悄将玉儿送去白云观躲着。”
怕真有点刺杀什么的再误伤了孩子是其一,其二也是为另一条后路做准备,索性就趁这会儿先安排起来也罢。
“我再进宫一趟去找那死老头儿要点人暂且顶上,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府里有亲兵在,正常来说不太可能得手,真要下手大抵也就是趁着公主外出之际。”林如海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说道:“公主还是别去宫里了,我去跑一趟罢,凭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无论如何也定完成这任务。”
单若泱刚要点头,冷不丁想到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他们该不会狗急跳墙抓了你引诱我出去吧?”
“……”林如海好笑道:“我是朝廷命官。”
“本宫还是皇室公主呢,真要连我都敢刺杀,还不敢动你是怎么着?”
“刺杀你是因为你的预知能力,抓我便显得打草惊蛇了,毕竟都明知道外面有危险了,傻子才去外头瞎蹦Q呢,在家里又不耽误公主吩咐追查。”
再者说,他是朝廷命官,每天还是要去衙门办差的,不可能躲在家里不出门。
单若泱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倒也没说错,真要想刺杀她自然是出其不意一击必杀才好,打草惊蛇可就没什么希望了。
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掀开被子起床点了灯,手拖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瞧了好半晌方才点点头,“至少最近几日是安然无恙的。”
可惜,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就在京城内部一片诡谲之际,远在边疆的将士们终于也听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
“皇上当真不管咱们了?”
“区区二十万两够什么用?他怎么想得出来的!”
“他这摆明是想要咱们去死,要这城里的百姓通通都去死啊!”
“好了!”严将军怒喝一声,声音充满了干涩,“都小声些别叫底下的小子们听见了,影响军心。”
“军心?这个时候还惦记什么军心稳不稳呢?大伙儿都快一起饿死冻死了!”话虽如此说,却还是下意识压低了些音量。
然而又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
出去一看,竟是一众小兵将院子堵得严严实实的。
每个人都穿着旧棉袄,从那补丁数量来看,显然已经是经历过好几年的风雪了,看起来都发硬,很难说是否还有多少保暖作用。
脸上、耳朵上和手上大多都生出了冻疮,一个个还都面黄肌瘦的,瞧着别提多可怜了,哪里还有什么精神气儿可言。
就这样的一支军队拉出去,能打得过谁?
严将军顿时心里头一酸,正要出言询问,小子们却是七嘴八舌先开了口。
“严将军,我听说皇上不想管咱们死活了?”
“是真的吗?皇上怎么会不管咱们呢?”
“朝廷已经穷到这份儿上了吗?”
“咱们都已经断粮了,再没有吃的就活不下去了啊!”
……
严将军的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你们都是打哪儿听说的?”
“城里百姓都传开了,这会儿大家都慌了神,生怕胡人打过来呢。”
“严将军,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严将军很想说不是,可面对这一双双眼睛,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这样的反应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呢?
当即院子里头就炸开了锅。
“难道我们真要这样等死了?”
“皇上怎么能这样?”
“严将军您快想想法子啊,我不想死……我年前才娶了媳妇儿……”
“我也不想死,我死了我家那几口子孤儿寡母也就没活路了啊!”
“严将军您再求求皇上……”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从外面飞快跑了进来。
“朝廷的物资到城外了!”
第57章
众人闻言先是一喜,紧接着却又都蔫儿了下来。
“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能打发些什么?顶多不是多喝几天米汤勉强吊着口气苟活几日罢了。”
“说真的,我不想死,可是这样整天挨饿受冻苟活着倒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痛快呢。”
“死了也就死了,冷不丁一下子就再没了什么感觉,这样一天天的可别提多煎熬了。”
“我可不想去迎接朝廷的人,我脾气爆,怕不小心将人给打死了。”
“我也不去,昨儿中午到现在就喝了碗米汤,哪个还有那力气跑过去迎接他们!”
七嘴八舌嘟嘟囔囔,每个人的言语之中都是对朝廷对皇上的怨气,以及对现实的深深绝望麻木。
这一幕落在严将军的眼里不由得心下就是一沉――军心混乱、士气消沉,一旦敌军来袭将必败无疑!
可转念一想,没有粮食没有取暖之物,不用敌军来袭自己就得先死得透透的了。
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消瘦憔悴死气沉沉的面孔……朝廷已经好些个年头不曾征兵了,如今年纪最小的也都有二十好几了,可对于已经年近五十的严将军来说,这些仍不过只是孩子罢了。
叫他心里如何能好受?
宁可光荣地战死沙场,也绝不该是被君主抛弃、狼狈如丧家之犬般在绝望中慢慢等死。
驻守边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为这个国家为百姓为君主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道坚固不催的城墙是他们用自己的鲜血一次又一次反复不断加固而成的,是无数将士用自己的尸骨堆砌而成的。
皇上他……究竟为何要抛弃他们?
严将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心里坚持半生的什么东西似乎隐隐约约开始松动了。
沉默良久,严将军扬声一声喝,“好了!”
瞬间一片安静。
“先随我去将物资迎回……无论多少,好歹暂且缓解一番眼下的燃眉之急,剩下的……本将军向你们保证,稍后回来便立即再次传信回京,无论如何一定会多要一些物资回来。”
这话显然并不能安抚到众人。
不是不信任他们的将军,而是对京城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已经彻底丧失了信任。
明明是理所应当的军需供给,偏每次都弄得他们将军像是那要饭的乞丐一样百般乞求,就这都还不过是看上面的心情随意施舍那么一两口。
这一次已经是今年冬季讨要的第二回了,仍这样抠抠搜搜,难不成还能指望第次突然就大方了?
分明他们都听说了,皇上的意思就是想要抛弃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
大概……压根儿也不会再有第次了。
每个人的心情其实都不容乐观,根本就不相信还能要来物资,但却也没有谁吭声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