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遗诏立五皇子之事已无法改变,至少众人似乎保住了一条小命,虽然己方仍然势弱,但真要打起来还有得拼。
赵氏不可能用这种自伤八百损敌一千的同归于尽招式,为了夺权把自己的势力都削弱,这样就算福子胜坐上大位也不长久。
福子渊心知这应是华惟深安排的,他恐怕早预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幕,却不知为何在这等鱼死网破的紧要关头仍不见华惟深出现。
赵氏见双方对峙,但她的人马仍然是强势的一方,心中虽然不甘,却也知今日之事最多就是这样了,反正那些乱臣贼子待五皇子登上帝位,还可以慢慢收拾。
于是赵氏说道:“陛下慈悲,岂能看你们在此自相残杀?遗诏既已定下五皇子继任皇位,就算你们再怎么不甘心,也成了定局,把刀都放下吧。”
这些对峙的侍卫们虽然各为其主,毕竟彼此都有交情,能不打起来就不打起来,所以在偷偷瞄了眼各家主子之后,都听话地放下了刀子。
赵首辅见机附和,“五皇子继承大统,微臣拜服。”
“五皇子继承大统,微臣拜服。”
一些赵首辅麾下的,还有跟风拍马屁的、立场摇摆的人们,全都拜了下去,认清现实支持五皇子,而福子渊及其支持者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动作。
他们都知道五皇子继位后,接下来自己的情况不会太好,既然下不下拜结果都没差,那他们干么拜?
一场差点充满血腥的接位宣诏,就这么在充满悬疑的情况下结束,由五皇子福子胜继承大统。
干清宫前原本一场可能清洗百官的杀戮,因为华惟深的提前安排,保住了诸多官员嫔妃的命,许多人暗暗感激他,但他却始终没有现身。
在皇帝大行之后,到五皇子登基之前的这段期间,由赵首辅监国理政,一个又一个的政令下达,快狠准地稳定了朝中情势,也为日后的混乱埋下伏笔。
首先是大皇子福子渊因不服遗诏,被幽禁在撷芳殿思过,待新帝登基后福子渊若表示悔改,再行封王设藩之事。而撷芳殿里的乐平公主福瑞雪,彷佛被众人遗忘,默默跟着一起被幽禁起来。
福子渊一落难,他主导的新政改革自然跟着停摆,即使诸多中央及地方官员都请求勿要废止新政,否则已付出的成本将极为可观,但赵首辅却是一意孤行,那些支持新政的官员,贬官的贬官,调职的调职,连户部侍郎蒋聪都被狠狠打压下去,调离户部改任鸿腌寺卿这种不痛不痒的职位,完全离开了六部的权力核心。
再来是先帝福康年暴毙的原因被赵首辅公布出来,竟是元熙真人让先帝服用了有毒的丹药,造成先帝龙体快速衰败,导致驾崩。
元熙真人自是被抓了起来处以极刑,当他被处决之时,菜市口万人空巷,奇怪的是他并不为自己辩驳什么,亦不挣扎,乖乖被枭首示众。
人们唾骂指责元熙真人,连龙虎山上的正阳观亦被封了,可是这样似乎还不够解恨,众人的矛头蓦地指向了消失不见的凤翔侯华惟深。
因为元熙真人是华惟深所迎回的,所以便开始有了先皇会去世,其实有着华惟深手笔的谣言传出,华惟深利用元熙真人达到弑君的目的,所以才会在先皇驾崩之时就避不见面,如今新皇登基在即,他仍消失无踪,足以代表着他的心虚及罪恶。
然而即使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已被拔掉,但他一日不出现,锦衣卫的大权就一直无法顺利交接。
“……这消息一听就很不合理啊!爷……我是说,凤翔侯去迎接元熙真人,原就是先皇下的令,又不是他主动要求的,怎么能怪他?而且他很讨厌元熙真人,不只一次当着先皇的面痛陈其非啊!”
撷芳殿中的小雪听到福子渊与她说起朝廷近况,先是目瞪口呆,之后讲到关于华惟深,她压根是直接炸毛了。
“凤翔侯设计毒死先皇有什么好处啊?皇位又不是他继承!”
她原本还掴着银狼,这么一激动,差点没把它的狗毛给拔起来一大把,银狼唉叫了一声,回首怒视她,但看她惊恐生气的模样,浑身的气势又散了下去,转首索性将头埋在爪子里,任她蹂蹒。
听到她宁称呼先帝也不愿称父皇,福子渊有些心酸,他是大皇子,又是父皇挚爱的端敏皇后所出,至少还享受过天伦之乐,但小雪从小就被抛弃在冷宫,第一次见到父皇,就是最后一次,能怪她生疏吗?
何况这个小傻瓜,在第一次终于被带出宫面见世人的那次春游就遭到了狙杀,甚至被赵氏迎回宫后又下计毒害。
说来赵氏的方法很直接,却切中了小雪的要害,当小雪被送回景阳宫,每日送来的膳食她是不敢乱吃的,还是福子渊暗地命人偷偷替她送。
然而防得了一万却防不了万一,赵氏每日命人在景阳宫放几颗苹果,前几日都是无毒的,小雪谗了几日才试着拿了一颗吃吃看,吃了没事之后放了心,每日宁可不吃饭也要把苹果吃掉,于是就中了招。
福子渊心疼地摸了摸小雪的头,又怕她太激动,倒了杯水给她,看她喝了,才又慢慢说道:“你认为不合理,大家也都觉得不合理,华惟深的立场一向中立,既然没有支持哪位皇子,那他根本没道理设计毒害父皇。
“朝中可不只一位官员替他说话,可是如今掌权的是赵首辅,赵首辅原就对华惟深的油盐不进心结深重,当然对他有罪之说加油添醋。此外,五皇子的登基其实很有疑义,华惟深手握的锦衣卫可是掌握天下秘密,他们既然控制拉拢不了华惟深,就只能毁了他了。”
小雪乖乖地喝了水,她的毒已解,身上又没有伤,早就能下床走动,虽然略略虚弱了点,其实行止与常人无异。
喝完水后,她略带歉意地又开始轻摸银狼的毛,一边慢慢地思索福子渊的话,最后想通了,还是觉得很不高兴。
“所以大家都认为凤翔侯畏罪潜逃了吗?”
“朝中是这么传闻。”福子渊没有否认,他虽然被幽禁,但留在朝中的耳目仍然源源不断的将各种消息传递给他。“但我却有其他想法。”
“大哥你的想法一定和小雪一样吧!”小雪那绝美的小脸蛋流露出一股坚定,断言道:“凤翔侯绝不是畏罪潜逃,他不是个会逃避现实的人,也不容许有人对他泼脏水,否则他就不会在先皇驾崩时洞烛机先安排那一切,保住朝中一干重臣。他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谋划,养精蓄锐,迟早会杀回来的。”
“没错。”福子渊笑了笑,又忍不住摸了摸可爱妹妹的头顶,直到小雪有些幽怨地看着他,他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和小雪摸银狼一模一样,讷讷地收回手。
“小雪比大哥以为的要聪明很多,什么都想到了。也幸好华惟深平素不与人交好,不拉帮结派,所以因为他消失而被抓捕的官员基本上没有,就连蒋聪被贬官,其实也是被我牵连了。”
“大哥,我说那个赵首辅那么急着将弑君罪名安在凤翔侯头上,是不是先皇的死有什么蹊跷?听说当时只有赵氏和五皇兄在干清宫里,会不会是他们……”越说,小雪越被自己的猜测给吓着了。
福子渊沉默了一下,笑意敛起。“其实我无法确定,但不只一个人这么怀疑。因为经我查证,当初元熙真人会入宫,其实是五皇子以梦兆为由推荐的,再由赵氏和赵首辅敲边鼓,让父皇相信元熙真人的道行高深,心生向往。”
再联想到元熙真人在先皇驾崩后被抓时竟很干脆地认了罪,上刑场时还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彷佛完成了什么伟大任务……
福子渊兄妹会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心惊于五皇子利用元熙真人毒死亲生父亲上位的手段感到心寒,也为赵家布局之深感到可怕。
“那个赵首辅为了私心陷害忠良,真是太可恶了!”小雪想到华惟深因此成了代罪羔羊,整个心情都差了起来。
“可惜我们如今被局限在撷芳殿,出了撷芳殿都是他们的耳目,也做不了什么,我连想替华惟深说句话都不成,更别说报复赵家。”福子渊幽幽一叹。
“那可不一定……”
小雪却是皱了皱鼻子,一向天真无邪的脸蛋,在此刻看来居然有些莫测高深。
*
第十章 突如其来的宫变(2)
赵首辅的府邸,占了西安门大街与宣武门大街交界的三个胡同,占地辽阔楼宇精致,还将皇宫太液池流出的支流囊括在府里,形成天然的水湾。
水木清华,琼楼玉宇,每当春光明媚或秋高气爽之时,赵府往往会举办各种花宴诗会等等,让交好的亲友及官员亲眷入府赏景。
如今的赵府并未分家,最长的一辈是赵老夫人,也就是赵首辅的母亲、皇后赵氏的祖母。长房便是赵首辅,也是如今赵府的主事者;二房的赵二老爷领了一个闲职,在户部混吃等死;赵三老爷则是被赵首辅塞进了兵部,但他文不精武不通,即使做事还算勤恳,却因自身的驽钝而表现平庸。
赵府的第三代倒是有好的,比如赵氏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有几个子侄也各在六部及军中有着不错的发展,这也让赵家至少近几十年内看不到衰败之相。
如今五皇子福子胜成了继位皇帝,赵家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成了皇室之外京中最尊贵的一家。
每个人都觉得,这时候应该没有人敢招惹赵家,偏偏赵家就在这时候出事了。
时至腊月,本该是张灯结彩准备过年之时,但因为上个月皇帝驾亠朋,国丧时期,家家户户都不敢张贴春联窗花、挂红灯笼,京中皆是一片惨白,这个年节过得平静而素淡。
赵府的亭台楼阁、玉砌雕栏,同样素面朝天,门上甚至还挂上白幡,哀悼先帝比任何人都还用力,彷佛在显示赵家与先帝的关系比别家更紧密,但给外头看是这番作派,屋子里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晚膳用完过了亥时,基本上赵家的人已经灭灯入睡,西安门大街这里一片寂静,寒冷的冬夜,连声野猫野狗的叫声都听不到。
赵府的守卫或许是因为赵家势大,巡逻起来漫不经心,连围墙、角门、狗洞……等等隐蔽之处,陆陆续续钻入了许多黑影他们都没发现。
赵首辅与赵大夫人睡得正熟,突然赵大夫人觉得脸上刺刺的,本能地伸手一拨,却像扎到了针山一样,疼得她痛叫一声,张开了眼睛。
“怎么了……”赵首辅被她惊醒,急忙问道。
“老爷,不知道什么刺到我了……”赵大夫人坐起身察看,但黑灯瞎火的,才想下床点灯,脚又不知踩到什么,被刺得哇哇大叫。
赵首辅原还有些迷糊,被她叫得都清醒了,也跟着下床,但他比赵大夫人还惨,踩到那带刺的东西,直接痛到跌倒,然后他发现自己彷佛跌到了钉床上,浑身被莫名其妙地刺个正着,无论他怎么躲,怎么滚,就是会被刺到,一时之间惨叫连连,体无完肤。
赵大夫人同样被刺得哭叫不休,挣扎着摸向桌上火折,勉强燃亮一看,却在昏暗的火光下看到了满地的黑影,每个黑影都像颗带刺的球,气焰嚣张地在地上快速移动着。
“这……”赵首辅痛得抱头滚到墙角,趁着这点火光猛然一看,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刺猬?怎么会有这么多刺猬!”
同时赵府的二房也不宁静。赵二老爷与小妾正在床上颠鸾倒凤,好不快活,忘情之时小妾的眼光瞄到了头顶的床帐,突然尖叫了一声。
因着这一声尖叫,正在兴头上的赵二老爷吓得偃旗息鼓,气得一脚把小妾踢下床。“叫什么叫?你是怎么侍候的?”
“二爷!有……有老鼠!”小妾裸着身仰倒在地上,手却指着他的头顶。
“怎么可能有老鼠……”赵二老爷嗤了一声,抬头看去,突然床帐上所谓的老鼠飞了下来,闯进帐中,直接盖了他满头满脸,张口便咬。
“啊啊啊……这什么玩意儿……老鼠怎么会飞的,还会咬人……”
赵二老爷捂着脸同样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扒开脸上的老鼠,却又有更多会飞的老鼠由窗外飞了进来,朝着他及小妾飞咬过来。
此时邻间的赵二夫人听到叫声,气得提着灯过来踹开门大骂,“你们两个能小点声吗?淫声浪语地叫给谁听呢……”
然而她话才骂到一半,就看到屋里两个裸身的狗男女浑身被诸多黑影缠住,她连忙将灯往房内一举,也跟着尖叫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蝙蝠啊啊啊啊啊――”
大房与二房遭难的同时,三房亦未幸免。
赵三夫人已经就寝,但赵三老爷还在赏玩着珍藏的文玩核桃。当他痴迷地玩转着手上的狮子头核桃,突然一道影子闪过,将他手上的核桃抢了去。
赵三老爷傻了一下,连忙左顾右盼,看是谁如此大胆,却见到多宝桶上坐着一只猴子,而他方才赏玩的核桃就在猴子手上。
那猴子甚至把核桃放到嘴里咬,似乎想咬出里面的果仁。
赵三爷大惊失色地扑了过去想抢回来,失声大骂道:“泼猴!那不能咬!还我的核桃来!”
然而猴子可比他灵敏多了,在多宝桶上窜下跳的,不时还拿架子上的瓷器摆设等等扔向赵三老爷,砸得他痛不欲生,甚至其中一个玉如意飞过来时,直接将赵三老爷敲得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
此时床上的赵三夫人也被吵醒,才一张眼坐起来什么都还来不及问,一个青花瓷花瓶已经砸向她的脑袋,让她脑际一疼,血流如注的倒回去。
三房的屋子里,已成了猴子的天下。
赵老夫人的房间就更别说了,平时浅眠的她一点动静就醒,这次三房人一起鬼哭神嚎般的尖叫,她老人家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
“青玉!青玉!”她唤着大婢女的名字,但迟迟没有人来,她索性下了床,披上披风,决定自己出去看看。
然而才开了房门,却见一头银白色的巨狼威风凛凛地站在她的房门口,一见到她就发出一声嚎叫,然后那发着光的眼幽幽地盯着她。
赵老夫人只来得及唉哟一声,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主子们都惨遭各种动物攻击,更别说下人们。
这一个晚上,赵家的奴仆们发现自家养的动物们都疯了,马儿逃出马康,见到人就踢,挡它路就咬;后院养的鸡居然像老鹰一样飞出来,对着每一个想抓鸡的人又啄又抓;府里还有一些骡子、驴、山羊、牛什么的,全造了反,在花园里狂奔,不知撞倒踩过了多少个人。
“快逃啊!快逃啊!”下人们慌不择路,有的直接开了赵府的侧门、角门之类的逃了出去,有的翻墙,有的甚至跳下了水湾之中。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宵小发现赵府门户大开,在偷偷观察一阵后,居然跑进去偷盗,一传十十传百,京城里的梁上君子在这天晚上有空的都进来光顾了一下。
清晨,那些动物们不知何时散去了,甚至连赵府自家养的也都逃逸无踪。
当赵首辅狼狈不堪地由正院几乎是爬着出来,看到府里一片狼藉,人人身上伤痕累累,府中财物被偷走了不少,他一个气血攻心,又昏了第二次。
这个晚上赵府受到的攻击,在京兆府衙门成了一个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