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南——满河星【完结+番外】
时间:2023-11-23 23:02:17

  一滴泪坠在半空,反射着斑斓的光。
  舞池中已有不少人成双成对,两人挽手步入其中,仿佛成了真正的爱侣。
  “江先生,我的女友落了单,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想请你陪她跳支舞,可以吗?”
  “当然。”江庆之回道,“今日我带了我家小姑娘过来,她怕生,舞也跳不好,我得先陪她跳第一支舞,不让她出丑,所以还请稍等。”
  他话里带着自谦,脸上还带着点笑,拒绝起来却丝毫不客气。
  荏南将将到江庆之耳边,今日穿了高跟鞋,便到了耳朵尖,总算不用那么费劲地仰视他了。
  大哥身上的冷杜松味传了过来,他平日里不喜欢喷古龙水,但出席这种场合多少会用一些,这瓶也是荏南送的那些礼物之一。
  他将香水喷在手腕,然后用手腕从颈后擦过,这幅场景荏南未看到,却仿佛印在心中。
  她被这味道蛊惑,想要去嗅那香气的源头,微微动了一下便停住。
  江荏南是江家的小小姐,不能在众人面前靠在大哥的胸膛上,不能依在大哥的肩上,不能吻他侧脸,不能和他并肩。
  荏南还是快乐的,依然幸福,只是无端地生出一些惆怅,不想让这惆怅影响这支难得的舞,于是将真心藏了起来,笑得更甜。
  突然,腰上一紧,她的眼印着大哥的眼。
  “你再踩,脚该废了。”
  只这么一句,没别的交代,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熟稔在心,她的睫毛颤一下,江庆之也知道她怎么了。
  她的眼眶没红,也没有皱眉,只是这么轻轻地放下了唇角,随即又扬起一个极甜蜜的笑容,那么美,那么乖,那么像他的囡囡。
  可他不能让她靠,不能拥她进怀里,不能吻她的侧脸,不能做任何事。
  他知道,应该什么都不做,在这众目之下,做便是错。
  但江庆之还是轻轻抱起了江荏南,放在自己的脚背上,在一片纷飞中,慢慢地陪他的囡囡一步步挪动。
  于是,如昨日一样,她就这样与大哥共这一支舞。
  “大哥,今晚你就陪我跳舞好不好,一直跳好不好?”
  她的目光里全是依恋,灯光太亮,让情绪无所遁形。
  明明还有好多人等着和他寒暄,明明还有那么多人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明明他还应承了今日的新娘子要陪她的女朋友跳舞。
  可他的囡囡在问他。
  “好。”
  乐队开始调提琴的弦子,换了慢调子,满场穿来窜去的舞伴们安静了下来,换了方式,轻轻揽着腰搂着颈,慢慢挪动着,一派温馨亲密。
  荏南感谢这音乐,让她和大哥能掩在其中,少几分瞩目,也恨这调子,让她和大哥与旁人无甚不同。
  她的心思连自己都快不懂了。
  两人没有真这么跳一晚上,香槟后劲大,荏南没喝过酒,不一会儿脸就越来越红,江庆之带她去旁边休息,守着她喂她喝水。
  荏南反应有些慢,杯子凑到嘴边,还抬头看了一眼,仿佛在确认到底是谁在喂她,看清是大哥后,才乖乖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小猫似的。
  她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掉了一点下来,快要落到水杯里时被一只手接住了,缠在修长的指上,细缕缕如情丝绕,被手指牵着挽在耳后,指尖拂过小小红红的耳朵。
  荏南喝醉了很可爱,不吵不闹,眼睛慢慢地眨着,一切动作和反应都放缓了,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乱动,就这样瞧着顶上的大哥,良久,嘴角漾出个笑。
  那个笑落在江庆之眼里,他抬手摸了摸荏南的头,蓬松的头发从他手心拂过。
  江庆之转身离开,荏南醉得没有阻止,只是呆呆地用眼神追随他的背影,看着他和主人家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极快地走了回来。
  “大哥。”她看见江庆之回来,一下子开心起来,也不管什么,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伸出手,仿佛小孩一样要人抱。
  “走吧。”江庆之架住她的胳膊,将她半提了起来。
  她软得和面条似的,就这么依依地靠着他,幸好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脸很红,她只是喝醉酒了,喝醉酒的小小姐被大哥半抱着,也不会惹人非议。
  江庆之扶着荏南的肩往外走,她脚下乏力,又穿着高跟鞋,几乎没有自己使劲,全靠大哥架着她。
  出了门,凉薄的夜风一吹,她总算有了几分清醒,借着夜色的遮掩,她将自己交给了大哥的胸膛,靠在他肩膀上像猫咪一样磨蹭着,脸上还带着一点天真至极的笑,也不知有什么好开心的。
  “下次再喝酒就打断腿。”江庆之看着她傻乎乎的笑,有些头疼。
  “那……那囡囡怎么走路呢,大哥会抱我吗?”她喝了酒,脑子似乎也不转了,只会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看他,连囫囵话都说不清了。
  “太重了,放轮椅里推着走。”他倒也肯配合回答这些胡话。
  “那也可以的,大哥推我就可以,你推我,好不好呀?”尾音上扬,像个小钩子,却又软得很,什么都钩不住。
  “我不推,你能安生吗?”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荏南快软成了泥,却也被大哥妥帖收藏,小心拥抱着。
  荏南倒真的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认认真真地回答:“可以的,如果你真的不想,囡囡也会听你的,会乖乖的。”
  江庆之莫名生出了点心疼,密密地扎进他的心里,可他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只能紧了紧搂着荏南的手,慢慢向外走去。
  上了车后,荏南似乎后劲上来了,醉得更厉害了,脸颊红扑扑的,散发着热气,不自觉地靠在江庆之的西服上,用凉凉的布料给自己降温。
  江庆之随她去,只是不时地替她拂去散落在唇边的发丝,沉声对前面的司机说:“走大路,开稳些。”
  荏南醉了也不安生,两手握住江庆之的手,就这样一根根地掰着、玩着,用小小的手摸索着大哥分明的指节,捏着他的虎口,用指尖悄悄按着掌丘上的茧子,自己还不时地傻笑一下,真是个实打实的傻囡囡。
  “大哥的手很大,我的手很小,大哥的手可以把我的拳头全部包住,对不对?”这样的痴儿,实在引人发笑。
  江庆之没有笑,只是依言包住了荏南小小的拳头,任她蜷缩在自己怀里,下巴靠在她软软的发梢上,在头顶留下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荏南醉了,记不得事,所以只这一瞬,他可以放纵自己,轻轻触一触她。
  荏南的小拳头被包住了,她发出咯咯的笑声,清脆又软甜,在大哥掌心放肆地动着,却怎么都没有挣脱,大哥没有放开她,这让她更开心了。
  夜并不寂静,霓虹初上,街上正热闹着。
  电车哐哐当当地从旁边经过,去上夜班的护士从车上下来,丝袜被挑着担子的小贩刮过,两人吵了起来;黄包车夫喘着粗气跑过,车上坐着要去永安的大东舞厅找舞小姐的急色鬼,对这场争吵显然漠不关心,黄包车夫避开前方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随即也转入弄堂不见了。
  人类的悲欢从来都是不相通的,正如车上的人没有看街上的人一眼,街上的人也不会关心旁边安静行驶过的汽车里又是什么光景。
  从窗外透进来的斑驳的霓虹照在荏南软嘟嘟的脸上,她皱了皱眉头,江庆之伸手将车窗上的帘子拉上,按了按她的小脑袋,让她继续睡。
  可荏南没有睡,下巴支在大哥的胸膛上,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在昏暗中绽出了笑,轻轻地唱着:“Some day I‘ll wish upon a star.
  And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 far behind me.
  Where laughter falls like lemon drops,
  Away above the chimney tops,
  That’s where you‘ll find me.”
  她细软的声音仿佛含着蜜,悠扬地悬在车厢的半空中。
  这是英文课上教的,她回家后曾学着给大哥唱过。
  大哥会弹钢琴,可自从工作后就很少弹了,出席各种场合,无论是长辈打趣还是小辈起哄,他从来没有表现过。
  只有荏南磨着他时,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替囡囡伴奏。
  只有她。
  夜幕中一辆普利茅斯驶过,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歌声。
  好容易到家了,江庆之自己先下了车,然后走到另一头,打开门,将醉了的荏南小心地抱了出来,干脆也不让她自己走了,就这么横抱着走进去。
  荏南在酒意之下已经有些困了,乖乖地偎在他怀里,连手都没有伸出来环住他,而是好好地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膝弯架在他坚实的手臂上,穿着小红皮鞋的脚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江庆之直接将她抱上了二楼房间,放在床沿,俯身下去将她的小红鞋子脱了下来,放到一边,然后将她放进被子里盖好。
  “我让张嫂来给你洗漱下就睡。”他起身打算出门。
  他刚站起来,尾指就被捉住了,圈得紧紧的,荏南侧躺在被窝里,就这么眨着眼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睛里却藏着什么。
  江庆之又坐了回去,拂过她的额发,低声哄着:“怎么了?”
  “我不要他们,我要大哥,你陪我好不好?”
  江庆之沉默不语,将自己的尾指抽了出来,虽然缓慢,但是很坚定。
  荏南淬了点眼泪出来,盈在眼眶里,在昏暗的房间中像钻石一样闪亮。
  江庆之叹了口气,手指擦过她的眼角。
  “别哭了,等你睡着我再出去。”
  这点让步却没有换来荏南的展颜,她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肩膀微微抖动着。
  江庆之没有再出言哄她,只是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力道轻柔,过了一会儿问道:“喝点水再睡?”
  酒醉后就会容易口渴,她醉中还流泪,更需要水分了。江庆之看荏南没有拒绝,便拿了她粉色的水杯过来,温柔而强硬地将她扳了过来,半靠在自己怀里,喂她喝水。
  荏南太过口渴,捧着杯子就要大口喝,江庆之放了手让她自己来,结果她喝得太急呛了起来,水也洒了一身。
  江庆之连忙接过杯子,一下下地给荏南顺着气,好容易让她平息下来,鼻头都呛红了,皱着眉头满脸不适,江庆之看她这样子也舍不得再责怪什么。
  荏南的衣服湿了,又是礼服,她早被束得不舒服了,此时便哼哼唧唧地想要脱下来,她醉中没有章法,礼裙脱了一半就卡在腰间,挪动着试图把礼服蹭下来,却越蹭越乱。
  江庆之看着怀里的荏南衣衫半露,晃出一片夺人心神的白。
  这幅景色全数映在他的镜片上,反而掩去了他眼镜后的眼神。
  他的侧影投在墙壁上,久久不动,最终,影子抬起了手。
  一夜过去,晨曦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荏南从昏沉中醒了过来,她的酒量一向不好,一喝酒便不知醉中情状。
  昨夜在她的脑子里留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如流萤闪过脑海,却难抓住。
  她查看着周围,却没发现什么踪迹,只能跪立在床上,有些无措。
  身上的衣服不再是昨夜被打湿的礼服,而是舒适柔软的白棉裙,荏南愣了一瞬,唇角绽放了一个笑。
  “大哥,抓住你了。”
  阳光越来越强了,照在山核桃木的地板上,有些发烫。荏南的白裙子散在床沿上,裙摆微微垂下,她往半空中翘起脚,趾甲闪着樱色的光泽,她的脑子放空,脚趾无意识地胡乱动着。
  大哥真的会这么做吗?
  荏南将有些发烫的脸颊侧放在膝盖上降温。平日里的大哥从不对她有逾矩的举动,即便她费尽心思织罗陷阱,大哥也从未行差踏错。
  可昨晚……
  荏南太没出息,一下子扑进被子里,整个人埋了进去,左扭右晃,脚也不停地往空中无序蹬着,等再出来时,额发乱蓬蓬地散在脸上,只剩发窝下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她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终于下了楼,躲在门柱后探头探脑,发现大哥还在餐厅里坐着。平日这个点,大哥早已去部里加班了,今日却还留在这里,荏南赶紧缩了回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才走了进去。
  江庆之已经用完早餐,正在看文件,见她落座,眼风也没多给一分。
  荏南不禁多了几分胆怯,好在她准备的勇气很多,即便这样也依然够用。
  “大哥……”她想问清楚。
  “快吃,下次不许起这么晚了。”江庆之打断她,将小笼包放到她的面前,催她赶紧用饭。
  大哥对她积威甚久,加上今日晚起,她不自觉就心虚地听候吩咐,之前打算好好清算会谈的心都忘在一边了。
  荏南小口小口地咬着和她脸一般皱的小笼包,时不时偷偷瞄着坐在桌前的大哥。
  还是一丝不苟的背头,还是整齐到一丝褶都没有的西装,手表好好地系在腕上,衬衣扣到了最上一颗,打得还是严整的温莎结。
  一如既往。
  她一直在偷看,后来甚至光明正大地看着大哥,若是往日怕是早就被敲了栗暴,可今天江庆之却只是看着文件,没有分出丝毫注意力给她。
  荏南忍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急急吞掉碗里的包子便打算开口。
  “大哥……”
  这回被来送文件的秘书打断了。
  礼拜六找到家里来,估计是加急文件,荏南不敢打扰,就乖乖地坐在旁边等两人交送、签字,眼见秘书拿着文件要走了,她都有些等不及了,饭也不吃,眼巴巴地坐在椅子上等着。
  想和大哥说话怎么这么难呢,好在她有很多很多的耐心,所以再等三分钟,不,再等一分钟也是可以的。
  等秘书收好文件打算去送,荏南简直迫不及待想欢送他离开,眼睛都提前眯成了弯弯的笑眼,脚也不安分地轻轻晃着。
  大哥马上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等一下。”江庆之唤住秘书,“去拍封电报给明之,让他学期结束了速归。”秘书应“是”而去。
  仿佛一头凉水泼了下来,荏南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笑眼不再弯,腿也放下来了。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吩咐让二哥早点回来罢了,本来也快要回来了,大哥是家长,自然应该关心弟弟。
  她向江庆之望去,脸上绽放出带着希望的笑容,光明正大地以一个女人的姿态要和他说话。
  他视而不见,还在看着之前的文件。
  荏南的勇气在沉默中又用掉了一些,可她年轻,因此还剩下很多。顶着江庆之淡漠的神情,她依然开口问道:“大哥,昨天晚上……”
  可江庆之还是没让她说完,打断道:“不会喝酒以后就不要喝了。”
  翻阅文件的手停了一瞬,然后继续翻过一页,他又说:“等明之回来之后,你们就订婚,订婚后你跟着他去欧洲。”
  今天本来是荏南最幸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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