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欣岚挑起嘴角：“那还是比不过你们男人，见一个爱一个，而且永远把问题推到女人头上，却从来不反省自己。”
又开始了，叶欣岚标志性的夹枪带棒，林翱皱了皱眉头，无奈地看向她：“你好像每次见我，都要拐着弯骂。”
“那是不好意思直接骂你，毕竟还要做生意。”叶欣岚也不想多费口舌，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啪得一声拍在桌上：“看看合同。”
林翱拿起来浏览了几下，发现了不对：“就做一个季度的货吗？不定个长期合作？”
叶欣岚一挑眉毛：“先看看你们实力再说。”
“你这点货量，费时费人工，量还不够塞牙缝，做几个月就跑了，我还得找下家，总不能让我的工人闲着吧。”他也强势起来，把文件往她面前一扔，冷脸不讲话。
两个人无声对峙，叶欣岚最后松了口。她是来谈正事的，不是来跟林翱斗气的，所以本来就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对方合作意愿不强烈，那就做几批货过渡一下，解了燃眉之急再找正经下家；不过就目前的形势看，林翱手上确实缺个稳定的客户，不像是假公济私。
她从包里抽出另一份文件，双手拿着推到他面前，显然比刚才要慎重多了。
林翱扬起嘴角，刚要拿，叶欣岚又一下按住了，抬眼望着他：“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条件，我这边预算也没你想的那么多，运营也要成本，客户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太高的客单价，既要保障我这头的利润，又不能让你们吃亏，所以这个量和价格是最完美的，你要是觉得不合适直接告诉我，不要以为我在刁难你，我没这么拎不清。”
“我懂，你做事向来想得多，确实比我稳妥，从以前就是这样。”他淡淡说着，用了点力把合同抽出来，开始认真研究，脸上再无一点不正经。
反倒是叶欣岚稍显恍惚，她被“从前”两个字带起了一点情绪上的涟漪，一些远古记忆就跟雨后的小蘑菇一样，簇簇冒头，连成一小片白色的海。
从前的她是什么样的呢，她有些出神，但使劲想了也想不起来，她人为地将过去部分记忆删除，又把美好的部分封存，以防自己心软。
“价格真的不能谈了吗，这个价全做人工，说实话有点困难，也赶不上工期。”
林翱在手机上按了几遍计算器，抬头时发现面前的女人神情怪异，像在思考什么。
“喂，别分心。”他皱起眉头，欺身过去，想引起她的注意，没料到叶欣岚被骤然凑近的气息吓了一跳，一下子回过神，眼前就是那副曾经熟悉的，放大的五官。
林翱的长相是偏刚毅的，眉毛浓密且不经打理，呈现野蛮生长的趋势，底下又压着一双寒光乍现的丹凤眼，自带杀气，叶欣岚下意识往后躲，但撑着身子的手掌不稳，一个打滑人就往后仰下去。
“小心！”林翱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捞起来，叶欣岚惊魂未定，凭着本能抓着能抓的东西，等冷静下来一看，发现手里揪的是面前人的衣领，还是以一种异常羞耻的姿势，约等于缩在人家怀里，背后传来手心的滚烫。
“怎么坐都坐不稳，还是这么毛躁。”他像是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满眼含笑，自上而下望着她，目光低低地缓慢地扫过她的脸颊，叶欣岚顿时头皮发麻，一股战栗沿着脊柱神经蹿至四肢，几乎将她麻痹。
她忘了呼吸，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但即使脑袋空白，也能感觉到热，诡异的热。面颊发烫，背上出了细汗，这一切都不能叫林翱发现，她得死守阵地。
“你先放开我。”她强装镇定，横眉冷对。
林翱又扫过来一眼，依稀发出一声闷笑，笑声轻抚过她的耳垂。“你确定？我松了你就倒了。”他好心提醒道。
叶欣岚显然也发现了这个bug，清了两声嗓子，将屁股小心地挪远，保持着躯干的稳定，深吸了口气，再次对上他饶有兴趣的目光：“可以了。”
“那不如你先放手怎么样？我这衬衫新买的。”林翱又提了一句。
叶欣岚才发现她的手指还紧紧攥着人家不放，一侧的衣领被她扯得东倒西歪，向旁边坍塌，露出前半段锁骨。她惊叫一声，飞也似地松了手，往后躲了躲，警惕地盯住他，毫无威力地口头威胁：“你别忽然靠过来行不行，我的人就在外面。”
“我知道，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他随手扯了扯，试图将领口的褶皱抚平，“你的男朋友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仇家，至于吗？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这种趁人之危的小人吧？”
叶欣岚回怼：“那可说不准，男人有了钱就容易变坏，还会膨胀，什么事干不出来？”
林翱愣了几秒，才苦笑道：“你这是刻板印象。”
“刻不刻板的我也管不着，言归正传，合同你到底什么意思，给个准话。”叶欣岚虎起脸，带着点虚张声势的咄咄逼人，但仍旧绯红的脸颊显然出卖了她。
林翱并不戳穿，他用两根手指托着下巴，仿佛真的在慎重思索。
“价格我希望是这样，部分工艺改成机修，但成品质量达标，如何？”他在手机上飞快按了个数，亮给她看。叶欣岚伸长脖子瞄了眼，脑袋里飞速一盘，发现也不是不行。
“那我重新喊人拟一份。”
“不用，我来吧。”林翱抢过话头：“下次我带着合同和公章，亲自登门，以示诚意。”
他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但怎么看怎么鸡贼，叶欣岚将信将疑：“你不会又打什么歪主意。”
林翱看了她一眼，十分无奈：“你就不能把人往好处想吗？”
叶欣岚一本正经：“能，但你不是一般人，哪个女人能和前夫和颜悦色说话的，这世界上没几个。”
她又提到这档旧事，林翱就突然产生一股冲动，想要趁机把萦绕心里多年的谜团弄清楚。
“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就一个。”
也许是他脸上出奇的严肃镇住了她，叶欣岚怔怔：“什么问题……？”
“当年你为什么非要跟我离婚？”林翱眉头拧得极深：“我不要听乱七八糟的借口，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第23章
到底为什么离婚？
回去的路上叶欣岚脑子里想着这个问题，整个人呆滞一般，用手撑着脑袋，愣愣望着窗外。
项南尝试了几次唤她回魂，均以失败告终，他就不折腾了，按捺着心头的不爽，专心当他的司机。
时间过了11点，夜晚降临在这座喧闹的城市，这里的晚上是绝不会安宁的，此时正是小年轻们出门去酒吧的时候，叶欣岚呆呆地看着马路边上几个女孩子，穿得五颜六色，带亮片的小吊带，裙子短到快露出半个屁股蛋，正往旁边的酒吧里去。
叶欣岚叹了口气，只觉得羡慕极了。
“怎么还叹气？”项南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见她满面戚戚，十分惆怅。
“我年轻的时候也去酒吧。”她朝外努了努嘴，项南就配合着往外看，只看到几个妖娆的背影，皱紧了眉头，献媚似地递上一句：“她们都不如你好看。”
他以为叶欣岚又要感叹岁月如梭，年华逝去，毕竟女人最在意年龄，但他一直希望叶欣岚能从心里忘了这回事，就郑重其事地加上：“成熟的女人最有魅力，真的。”
叶欣岚嗤笑：“就你懂。”
红灯灭了，绿灯亮起，车子又朝前滑动，叶欣岚最后往后看了一眼，直到那家酒吧的招牌消失在视野里，才淡淡道：“我以前在酒吧里卖过酒。”
她如此突兀地提起曾经，项南有些意外，不过他很高兴听这些，觉得这是叶欣岚向他打开心扉的标志。
“你怎么什么都干过？”
“还真是，我端过盘子，当过啤酒小妹，在便利店收银，还做了一段时间家政，但后来那家女主人嫌我太年轻，就把我辞了。”她慢悠悠回忆着这些，嘴边露出笑：“还真是年纪大点好，现在做什么都没人觉得我不合适。”
“你本来就能干。”项南说。
叶欣岚忍不住朝前头瞄了下，发现开车的人面上并没有很刻意的恭维，好像在说十分寻常的话。
“项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项南笑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但不会觉得委屈吗，辛辛苦苦付出这么多，没有对等的收益，男人不是最计较这个？”叶欣岚诚心诚意发问。
项南不解：“委屈什么，这又不是等价交换，更不是做生意。再说了，做生意还有折本的时候，世界上就没有百分百赚钱的好事，这还是你交给我的。”
“我要是一直吊着你呢，你也无所谓？”叶欣岚开始不依不饶，她也闹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不像你会问出的问题。”项南咧开嘴笑了笑，从车镜里好奇的打量她。
叶欣岚一时无言，她不知道自己是老了，还是因为这几年生意做多了，功利心渐长，做任何事讲究一个收益，投入了最好有回报，没好处的事就没必要干，纯属浪费时间。
人的时间精力有限，做好了这个就做不好那个，面面俱到的牛人毕竟还是少。过去她把一部分力气花在谈恋爱和婚姻上，自以为小有天赋，也已竭诚所能，但这个课题远比她想象的困难，她成了留级生，最后鸡飞蛋打一无所获，每每想起还是觉得不甘心。
一次感情失败没什么，但一次婚姻失败，对一个女人来说，多少还是有影响的。她对人心失去了信心，同时也对自己绝望，可人生只有工作又太无趣，她找了项南当消遣，以为可以片叶不沾身，玩玩而已，点到为止，但相处久了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项南见她兀自发呆，不知道她又钻进哪个死胡同了，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怨气当然是有的，以前有段时间特别想不开，觉得我都这样了，石像都得开花了，怎么你就能这么无动于衷？但是后来就想通了，说来说去就是我不够好。你现在有钱有事业，人长得又好看，看不上我也正常，换我是你也不一定愿意跟我在一起。”
叶欣岚对他这番觉悟很是吃惊，堵了半晌：“你心态倒是好。”
“不好又能怎么样，人又不是电脑程序，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哪有那么容易。我自己的心意我清楚，愿意听你差遣，只要不违法，什么事我都能干，这些都是自愿的，你不必有什么压力，也不用想着要负责，我都这么大了。”
他边说着，边挤出一个笑窝，看上去有些许傻气。
叶欣岚无语凝噎，项南身上这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孤勇，简直是她以前的翻版，这么细细一品，她突然就对某些事情回过味来。
换到过去，她现在所处的不就是当年林翱的位置吗？身边有个可以信赖的对象，且对自己无私奉献，好拿捏好控制，你也许会多看他几眼，也愿意让他开心，但不一定会有多么爱他。
叶欣岚恍然大悟，她终于记起了那件事的全貌，那就是导致她和林翱离婚的导火线。
那是个年关，她工作的店铺连老板在内一共五个人，且那阵子服装城生意极好，赚了不少钱，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破天荒请大家吃饭，美其名曰搞年会。
叶欣岚不知道什么是年会，以为就是上饭店吃大餐喝酒，结果去了发现还能抽奖，奖品是一台国产手机，说不上多么贵，但白送的东西总是诱人，况且当时叶欣岚的手机也旧了，确实动过心思买新手机。
整个饭局叶欣岚都没心思享用美食，眼睛总控制不住去盯抽奖用的盒子，恨不得能透视。抽奖环节开始时，她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因为她年纪最小。
听到这个顺序，叶欣岚心凉了半截，觉得无望了，结果前四个人抽了一轮，手里都是一张白纸。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她，叶欣岚心里在尖叫，但为了不表现得太兴奋，还是忍着狂喜，装模作样地把最后一张纸头抽出来，优雅地打开来，上头画了个手机的符号。
“恭喜啊小叶！”大家纷纷给她鼓掌，有些人是真的为她高兴，有些则是嫉妒，但叶欣岚无暇一一分辨，她被这从天而降的大运砸晕了，拎着纸袋傻乎乎地笑，一直到回家。
林翱在家里睡觉，黑灯瞎火的，叶欣岚进来就把家里的灯都打开了，他被晃了眼，翻身起来问她干嘛，口气并不怎么好。叶欣岚现在回忆，那阵子他们两个关系已经有些冷淡了，每天从早到晚对话内容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我出门了”“几点回来”“饭吃了吗”，除此以外没什么新鲜的内容，日子过得像一杯寡味的白开水。
她把装着新手机的纸袋子放在床上，骄傲地表示是她抽到了，运气爆棚了。
林翱上一秒还不耐的脸忽然就亮了起来，挪过来问她是什么型号的手机，叶欣岚说了牌子，他的热情就冷却了一些：“哦，国产啊，不过不花钱就是赚了。”
叶欣岚不嫌弃是不是国产，她小心翼翼把手机摆出来，打开盒子，银白色的外壳锃亮，在她眼里就跟钻石一样闪。
她把手机拿起来研究，这时林翱朝她伸出一只手，意思是给他看看。
叶欣岚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她一把把手机藏在身后，退开几步，脸上带着野生动物般的警惕。
林翱先是诧异，过了几秒脸也阴下来了：“你这是什么反应？”
“这是我抽到的。”叶欣岚强调，她仍旧带着细微的敌意，林翱本来没什么，也一下子被勾起了火。
“我又没有要抢你的？看都不能看了？还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结婚都几年了，一部破手机有必要分什么你我？”他咄咄逼人，青筋暴起，坐在那跟她眼神对峙。
叶欣岚不相信他，因为她想起来，林翱最近也抱怨过，他的手机好像坏了。他用的手机型号比她的还旧，打字都要反应半天，电池也储不上电，出门不揣个充电宝就会关机，林翱也嚷嚷着说要换，但一直没动静，叶欣岚把这些线索联系起来，莫名就认为他一定会趁半夜把她的新手机抢走。
两个人就像两只雪地里狭路相逢的猛兽，随时准备扑上去交战，撕咬搏斗。最后可能是叶欣岚太犟了，一点没有松劲的意思，林翱突然就放弃了，他把被子一掀又背着她躺下来，一句话不说，过了很久才闷闷地冒出一句话。
“我们过得真没意思。”
这话他说得特别轻，但落在叶欣岚的耳膜上，如同一道惊雷，把她劈成了两半。她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这是林翱的真实吐露吗，他在暗示什么，还是说这只是寻常的一句抱怨，不该被无限放大，上升到别的高度。
叶欣岚心跳如鼓，不安的同时，又分明感受到某种无法形容的悲怆。这天离除夕还有不到三天，该是万家团圆的好日子，她把手机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也背对着林翱躺着，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第24章
林翱说会带着新合同来，果然第二天就来了，而且来得很早。叶欣岚照例睡到十点起床，翻了个身从床头柜拿起手机，发现上面有四五个未接来电，全是同个人打的。
她皱了皱眉头，心情已经不大好了，昨晚做了个噩梦，早上起床气，睁眼又看见这个晦气名字，右眼皮一直跳。刚想把手机撂一边，屏幕又亮了，还是林翱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