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城池——艾莎【完结】
时间:2023-11-23 23:03:52

  她马上抄起电话,给林翱发了一条:是你把我微信给你妈的?
  发完又把手机扔到一边,想着这个点估计都忙,也没这么快回,结果刚撂下,手机就开始震了。
  林翱:没有,她找你了?
  叶欣岚:是啊,发了好几条好友请求,我没理她。
  她手欠加上几个吐舌头的表情,故意装俏皮,想气气他,但林翱那头没什么反应,过了会才弹过来一条语音。
  叶欣岚点开来,他醇厚的嗓音就飘在办公室上空:“我会跟她沟通的,很抱歉打扰了你。”
  这倒还算得上是句人话,叶欣岚气顺了些,僵硬地回了两个字:谢谢。
  林翱:不客气。
  客套又平淡的交流,叶欣岚对着这几句话发了会呆,刚要切出去时,那头忽然又弹来一句,说了完全不同的话题。
  林翱:对了,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生日?叶欣岚一愣,翻了翻日历,对着日期一看发现还真是,连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日子,林翱竟还记得。
  而她时常忘记生日是有原因的,按照老家的习俗,生日一般过的农历,换到阳历每年都不一样,日子跟打游击似的,很难背。
  小时候叶欣岚还有心对着挂历找一找,再用红笔重重打个圈,提前一礼拜就开始期待。不过这小小的期待总是落空,家里没有人会给她过生日,她的父母像是极有默契地忘了这个日子,有一年她爸爸回家来要钱,正巧赶上叶欣岚生日。她以为起码能从大人那里讨到一块糖果,但那天爸爸妈妈轰轰烈烈地吵了一架,从口头谩骂到互相砸东西,手边有什么就砸什么,叶欣岚就躲在沙发后面,仿佛身处战壕,头顶上是纷飞的战火。
  吵完架她爸爸就摔门走了,妈妈正常来说还会追出去骂几个回合,叶欣岚就在家里拿簸箕扫地,把碎玻璃和瓷片都扫一扫,倒进垃圾桶,年年如此。直到林翱救了她,把她藏在家里,第一次给她过了个正儿八经的生日。
  当时他已经会在外面打零工了,美其名曰勤工俭学,其实就是在小超市帮人上货,一天能拿十块钱。本来收银的薪水更多,但林翱数学差,还粗心大意,经常漏扫东西,最后还得自己赔钱,老板忍无可忍,就发配他去干体力活了。
  叶欣岚的生日在月底,正好是他发工资的日子,林翱攥着一叠纸钞,去给她买了个蛋糕。
  叶欣岚始终记得那个蛋糕的样子,是居民区附近的小蛋糕店自己做的,雪一样的白胚子,上头雕着一朵朵粉色的奶油花,还用红色的透明糖浆歪歪扭扭地写上:生日快乐。
  林翱把蛋糕带回家,又关了灯点了蜡烛,在她面前展开的时候,叶欣岚嚎啕大哭,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林翱被吓坏了,手忙脚乱给她擦脸,喊她别哭了,叶欣岚就努力憋住,嘴唇死死咬着,还一颤一颤的。
  林翱非常满意,就哄她快吃,叶欣岚用指头划了一下,奶油软乎乎的,云朵一样裹住她的指甲,她把指头含在嘴里,吃到一股浓重的香精味。
  不过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想,林翱就皱着眉头抓着她的手,虎着脸教育她要用叉子吃,用手不卫生,女孩子家家的要文明一点。叶欣岚点头答应,结果店里给的叉子太小了,吃着吃着两个人也放弃了,最后拿了汤勺大口大口,把一个蛋糕都消化完了。
  叶欣岚现在想起这段,还觉得很不真实。她和林翱固然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曾经如此亲密和彼此依赖的两个人,如同在交缠在洞穴中躲避风雪的两只小兽,最后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
  相爱的时候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双手捧着送给对方,但吵起架来又恨不得诅咒对方马上出车祸死掉,人类的情感怎么能如此割裂?
  她满怀心事,一整天工作都不在状态,下了班项南要她,她摆摆手拒绝了,表示要独自散会步,清空一下混乱的大脑。
  她收拾好东西下楼,刚从园区大门走出去几米,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是小叶吗?”
  叶欣岚当场像被雷劈了一道,表情僵硬地转过身,发现身后站着的果然是林翱那个不省事的妈,她打过几年交道的前任婆婆。
  她显然是在这守株待兔,而她今天落了单,被逮了个正着。
  “阿姨好,这么巧。”叶欣岚飞快收拾了心情,冲她绽开一个标志性的客套笑容,嘴角咧得尤其用力,林母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反倒局促起来:“你……你好。”
  “您有什么事吗?”叶欣岚笑着问,态度还是非常友善的,这几年的工作经历着实让她的演技上了一个台阶。
  也许是她出人意料的亲和鼓舞了林母,老阿姨脸上出现了某种坚决,定定地直视她的眼睛:“我想跟你聊聊。”
  叶欣岚皱眉头,最近想跟她聊聊的人怎么这么多?不过人家都特地找来了,避而不见也不是个办法,况且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没做亏心事,该怂的应该是林家,便含笑点头:“好的,您跟我来。”
  她带林母进了路边一家小咖啡店,店内环境幽暗,老板除了点单的时候冒个头,其他时间都跟隐形人一样,晚饭点也没什么客人,很适合谈私事。
  叶欣岚特别找了个靠里面的沙发座,隔音相对好些,她进来时就目测一番,这个距离哪怕她待会和林母打起来,动静都不会太大。
  “您喝什么,我请客。”叶欣岚给自己点了一杯拿铁和蛋糕,又把菜单递过去,林母神色慌张,仿佛是不习惯她这么友好,忙说随便,都行。叶欣岚就点了份一样的蛋糕,点咖啡的时候手指踌躇了下,给她下了一杯热美式加浓。
  “有什么您说吧,这里也没人。”叶欣岚把菜单放下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笑着看着她。
  林母支支吾吾,寒暄了几句后,就直奔重点:“我听说,你和我们家林翱又见面了。”
  叶欣岚点点头:“是碰见了,不过是意外,单纯的工作性质。”
  林母其实也只是要来探探虚实,她知道问儿子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又没法放着不管,只能靠自己出马给他把关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准备好的腹稿倒出来:“小叶,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好歹算是有过做婆媳的缘分,所以有些话阿姨就直接点讲了。林翱他容易心软,当年我不同意你们俩结婚,主要也是因为你们家实在太特殊,换做别人一样会反对,这点我相信你也是能够理解的。你们两个结婚的时候,我就找人算了,说不会长久,结果也应验了,确实会离婚,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和林翱八字不合,这辈子只要碰上,不是你吃亏就是他倒霉……阿姨说这些,你能听明白吧?”
  叶欣岚全程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十分冷静,但心里在狂飙脏话。
  他们家情况特殊,翻译一下,就是嫌她家没钱。这话换个人说,叶欣岚或许也就认了,可林翱家都能跟她家住上下楼了,能好到哪里去,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吃苦苟活的命,怎么还高人一等了呢?
  叶欣岚换了个姿势,支着脑袋,优雅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奶香十足,甜中带涩,恰如她的人生。
  “阿姨,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她把杯子放下来,抚了抚发尾,眼角妩媚地挑起:“我并不想跟你儿子有什么瓜葛,是他非要来找我做生意,头是他起的,过程是他主动的,我也很心烦,又赶不走,你说怎么办?”
  她故意夹着嗓子,将语气捏得极软,又做出十分困惑的样子,林母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故意炫耀,当下就想发火。
  但叶欣岚今非昔比,她一开始在门口看见她,还不敢确认,毕竟与印象中那个整日哭唧唧的小丫头差太多了。她穿着时髦考究的套装,妆容精致,头发都是精心打理过的,在阳光下折射出贵气的光泽,她又生气又不敢惹她,只能劝自己忍一忍。
  “你可以选择不见他,我知道你做得到。”林母朝前探了探身子,有些着急:“以前你都能这么无情,怎么说都要跟他离婚,现在一定也做得到,就算阿姨求求你……”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叶欣岚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好啊,你打算怎么求?”她挑了挑眉,悠然靠在沙发座上,十分随意地交着腿,撩起眼睫毛,自下而上瞄她:“我以前也求过你,你还记得吗,就在我妈妈死的那一天。”
  她一字一句吐露,透着冰冷,林母感到全身血液凝固了,她仓皇失措对上她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里头绵延的恨意。
第30章
  叶欣岚鲜少提起她家人,尤其是她妈妈。
  周围的人都把她的缄默当做是一种自卑,知情者都深信,这样的母亲势必让女儿蒙羞,耻于在人前提起也属于正常;只有叶欣岚自己明白,她闭口不言,对家人反而是保护。
  叶欣岚的妈妈迫于生计,确实做过许多外人眼里上不得台面的工作,但既然一样是赚钱,又分什么高低贵贱,道德和尊严都得给生活费让道。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妈妈的不容易:早出晚归,睡不好觉,独自抚养一个女儿,还有个不负责任沉迷赌钱的老公。
  要怪也该怪她爸爸,叶欣岚想,妈妈只不过是受害者,她也不想把日子过成这样。
  后来有一天,她妈就忽然从家里消失了,叶欣岚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什么都没少,连鞋柜里的鞋子都在,桌上还多了一叠人民币,数了数一共3千块钱。别人说看到他妈妈上了一辆车,驾驶座上是个陌生男子,便到处嚼舌根,说她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连孩子都不要了。
  这个小区的居民都很无聊,且最爱看别人家出洋相,借此获得心理安慰,林翱的妈妈也是其中一员。
  她平时回来得少,但一回来阵仗就很大,因为林翱要偷偷摸摸把她藏在柜子里,或者锁上卧室门,不让他妈发现,所以林母在客厅里大声哔哔叶欣岚家的八卦时,她就在里头,隔着小门板听得一清二楚。
  林母对她们家评头论足也不是第一次,但这会用词格外刻薄恶毒,说叶欣岚的妈妈是个破鞋,林翱几次出声要转移话题都没成功,反倒刺激了她的倾诉欲。
  “这家女儿算是完了,摊上这样的爹妈,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叶欣岚听见她重重叹气,可又不是真的在同情或者惋惜,而是多少带点幸灾乐祸,她当时年纪还小,除了愤怒和无助,全然不知该如何处理情绪。当晚林翱跪坐在她面前,反反复复给她道歉,脑袋垂着像个鸵鸟,耳朵因为羞愧变得通红。
  叶欣岚起初不原谅他,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尝到了苦涩的血腥味,林翱想伸手拉她也被她甩开了,独自倔强地在墙角团成一团,拒绝上床睡觉,摆出要跟他一刀两断的架势。
  林翱很有耐心,赌命发誓自己跟她是一边的,他之所以无法直接反抗林母,是因为现在还没有实力。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的,以后我来保护你。”
  他们干熬了一宿,到大清早,林翱的眼睛都是红的,布满血丝,但他信誓旦旦,说出的话比任何时候听上去都真挚,叶欣岚终于在他面前流下了眼泪。
  此后叶欣岚和林母之间的暗战正式拉开序幕,一直到做了婆媳,关系都没有任何改善,不过林家本来也不喜欢她,倒是给她省了不少事,根本就无需为博取欢心烦恼。
  结婚的前一天,叶欣岚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里头有一些钱,正正好好还是三千块,她按照信上的地址找过去,终于又见到了妈妈。
  她妈当时岌岌可危,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变得格外温顺,话少了,笑容多了,但笑不由心,叶欣岚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把妈妈接回家,才断断续续从她嘴里听到故事的后续:她爸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追到新家去讨钱,被人打出来了,他不肯罢休,继续纠缠,日日夜夜在门口蹲点,报了警消停几天又来了,像只赶不走的苍蝇。
  最后叶欣岚的妈妈不堪其扰,不断自责,无奈跟男友分手,独自搬离公寓,躲起来过日子,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叶欣岚把她接到身边,想告诉她一切都会好,但妈妈只是笑,不肯说很多话。她变得不爱出门,整宿整宿失眠,吃得也很少,手腕细得可怕,叶欣岚每次看到她这样都要流眼泪,但她一哭,她妈妈就也跟着哭,说都是她的错,是她让所有人不幸。
  叶欣岚花了很多功夫开导她,想告诉她一切都不关她的事,但一个患病的人是听不进去的。
  出事的那天是清明,林母打电话让她过去帮忙做饭,祭祖会来许多亲戚,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叶欣岚不放心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林翱在外工作,电话也打不通,但妈妈劝她放宽心,说自己没事。叶欣岚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确信没有撒谎的成分,就放心出去了。
  事实证明,只要有心,任何人都能成为影帝。
  叶欣岚在林翱家的厨房打下手,莫名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林母训斥她让她别分心,叶欣岚应着,结果下一秒手里的刀刃一滑,大拇指割开了个口子,血大滴大滴坠下来。
  林母不悦,让她赶紧去找创可贴,叶欣岚把伤口处理好,觉得心里还是吊着,就给家里去了个电话,无人接听。她又打开微信,妈妈给她发得最后一条消息,是说她困了,要休息一会。
  叶欣岚的第六感就在那时发作,她跑到厨房说自己有急事要回家一趟,但遭到了林母的拒绝。
  “马上开席了,亲戚都在,林翱待会也回来了,你现在上哪去?”
  “我就回趟家,一会就回来。”她苦苦哀求。
  “不行,这头人都齐了,菜还剩几个没烧完,你懂不懂规矩?”林母表现得十分强硬,沉下脸不让她离开,叶欣岚也给不出非要走的理由,只能安慰自己是她想太多。
  后来林翱也回来了,叶欣岚走不开,让他帮忙回家搂一眼,他点点头,无视了林母追在他后头大呼小叫,开门出去了。过了没多久,叶欣岚就接到了那通电话,说让她去医院,她妈妈在家上吊死了。
  这件事该恨谁呢?叶欣岚无人可恨,所以把过错都算在了林家头上。
  林母坐在她对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她也知道这是叶欣岚的心结,但始终不觉得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小叶,你妈妈的事就是个意外,你还不明白吗?”她压低声音,急着说服她:“谁能阻止一个一心寻思的人,就算那天她活过来了,以后也会找机会寻死,有什么区别?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怨上我跟我儿子吧。”
  叶欣岚将思绪从回忆中拔出来,对着林母莞尔一笑:“我总得找个人恨。”
  “那就怪我一个人好了,没必要再牵扯我儿子,你们两个缘分到这也该尽了,往后各自找新的姻缘不好吗?林翱也已经有了新人,你何必再执迷不悟?”
  林母苦口婆心,但叶欣岚听了只想发笑。
  “他不会有新人的,他根本不配有。”她看着林母的眼睛:“你不如问问他,是不是已经分手了?”
  “你……”林母勃然大怒,差点掀桌子,但理智还是阻止了她在这发疯。
  “这里咖啡不错,你不喝吗?”叶欣岚将视线转到她面前的咖啡杯,里头泥浆似的液体,沉沉的,能映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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