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200？你不说我就看着给了。”
林翱无可奈何，咬咬牙：“给88吧，吉利，你发我也发。”
“好嘞！这才对嘛。”叶欣岚狠狠松了口气，她把钱转过去，心头忽然就松快了，块垒尽数消散，她又不欠他的了，真爽！
林翱见她笑了，胸口堵得慌，故意问她：“你是不是桩桩件件都要跟我掰扯清楚，一点都不想承我的情？”
叶欣岚点点头，“既然话赶话到这了，我就顺带跟你说清楚，到了萍乡，什么吃饭啊住酒店啊，费用统统AA，知道了吗？不让我给钱我就不住，也不吃饭，宁愿去睡大马路。”
她一番豪言壮语，目的是希望林翱能看懂她的态度，他们两个此番同行，只是清清楚楚的商务关系，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妄图用小恩小惠打动她。
林翱沉默了一会：“这可是你说的。”
“就是我说的。”叶欣岚很有志气：“反正一切尽量用钱搞定，有来有回，我们两个也算是把账盘清楚了。”
林翱听了她的话，心底无端涌出一丝苦涩。
他们两个之间的账，真的能盘的清楚吗？就算眼下能算清，那过去的这些时光，他们的青春，互相包容抚慰的无数个夜晚，还有互相撕咬时那些新鲜的血肉，又该怎么计算？由谁来计算？
以前林翱觉得这些都是能遗忘的，他也以为自己忘了，过往不论好坏，一笔勾销，从此人生又是坦途；但见到了叶欣岚，他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我逃避。
他们两个的过去紧紧绑在一起，共享着土壤，根在底下缠绕；他们可以长大，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说服自己朝前看，去找新的爱人，去过崭新的生活，可是那样始终有缺失。
老人们常说，找伴侣要找知根知底的，那样才有归属感，过去他不相信，觉得都是狗屁，现在年纪大了一些，才恍然大悟，所谓归属可能从来都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个人。
林翱藏了私心，他想带叶欣岚回一次萍乡，想看看故土逢故人，是否能解答他心中长久的，关于未来的疑惑。
第36章
从市里开到萍乡，路上要四个多小时，说长不长，说短又不太短的路程，叶欣岚十分煎熬。
她睡了一会，忽然被一股食物的味道给香醒了，挣扎着起来掀开眼罩，发现是林翱在吃泡面。他高大的身形佝偻着，小桌板上放着一碗泡好的老坛酸菜牛肉面，腾腾地散着热气。
这种劣质又平民的吃食最能抚慰人心，分分钟吊起胃口，叶欣岚几乎是下意识分泌口水，肚子也极其配合得咕噜一声。
林翱还在大口嗦面，听见响动转过脸来，叶欣岚不知道自己脸红没红，但反正是挺丢脸。
“你吃过早饭吗？”林翱问：“是不是饿了？”
叶欣岚白了他一眼，闭着嘴不肯答话。
就今天这个班次，她能赶上就已经是奇迹了，早饭这种东西压根就不在能力范畴之内，她以前倒还是会张罗早饭的，主要是因为有人吃。林翱上工之前吃不饱饭，不到大中午就会饿，当时两人新婚，叶欣岚还是挺沉醉在人妻这个角色里的，每天早饭变着样子弄，结果到后来发现，其实对于林翱来说，吃蛋饼还是吃馄饨，包子是肉馅还是菜馅，根本就没区别，能吃饱就行，自嗨的只有她一个。
她独居后就懒得折腾吃的了，不行就直接买，或者喊家政阿姨做，她是断了再给人洗手作羹汤的念头了。
叶欣岚摸了摸肚子，年纪满满大起来后，即便是吃得少，肚腩都顽固地盘踞在那。
林翱看了她一会，一言不发起身出了车厢，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碗泡面和一份盒饭，还有些小零食和水果，问：“你吃哪个？”
叶欣岚愣了下，在泡面和米饭中纠结起来，半天下不了决心。
林翱弯起嘴角，说：“我先给你泡上吧，你先吃点饭垫一垫。”
叶欣岚急忙阻止：“弄两份干嘛，我又吃不完，浪费。”
“没事，你挑想吃的吃，剩下的我来消灭就行了。”
叶欣岚这才发现，他一碗泡面已经见底了，食量还是这么大。她掏出手机，又要转钱给他，可惜车上信号稀烂，转了两三回都没成功，林翱就不管她了，出去盛了开水，把叉子插在泡面盖上，端回来放在她的桌板。
叶欣岚还在跟网速搏斗，脸上十分焦灼，林翱看了只觉得想笑，但说是没用的，她要给钱，要跟他算清楚，那就随她去吧，横竖现在她占了上风，只要按她的路子来。
“快吃，面要坨了。”林翱催她。
“马上马上。”叶欣岚紧盯着，直到转账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才心满意足放下手机，开始埋头嗦面。
咸辣口的泡面汤浸润舌尖，瞬间唤醒了她的食欲，叶欣岚吃得很没形象，但还要防止汤汁溅到身上，毕竟浅色衣服不好洗。
林翱见状，从口袋里掏了一块手帕递给她：“你垫一下。”
“哦。”叶欣岚第一反应想拒绝，但看了看身上浅绿色的针织衫，还是决定不跟他犟了，她把手帕垫在领口，又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林翱其实很享受看她吃饭，但盯着看又觉得自己蛮变态的，便悻悻地收回视线，一边在电脑上忙工作，一边把手头的盒饭吃了。
叶欣岚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正要去扔，林翱比她先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态度非常之自然：“给我吧，一起扔了。”
“哦……谢谢。”叶欣岚只能把脏兮兮的泡面盒交给他，坐回去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认真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跟林翱出远门。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她依稀听人说过，考验男女关系的必要一环，就是情侣一同出去旅行。旅行时间长，要进行的环节多，一个人可以伪装一时，但往往会在旅途中间就破功，暴露性格短板。
可惜他们两个谈了几年恋爱，都没能得到这个验证彼此关系的机会。
旅行对于当年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路费暂且不提，光是旅馆住宿费，就是很大一笔，叶欣岚想出去玩，但经济条件不允许她走这么远，最多只能坐大巴去隔壁镇，还是当天来回，算不上什么正经的旅行。
她本以为和林翱合不来，这趟出行必定是问题重重，但林翱表现得太从容，照顾也是不动声色的，一切都像是顺手为之，把她不知不觉带进了自己的节奏里。
叶欣岚觉得这样属实有点不妥，他们两个认识太长时间，一些相处的习惯是根深蒂固的，很难真正装作陌生人，一对话一互动，那种熟稔的感觉就会冒出来，纠缠她让她烦心。
叶欣岚在空气里挥了挥手，仿佛这样可以斩断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
林翱擦着手指进来，正好看见，笑着问她：“你干嘛呢，有虫子？”
“没有。”叶欣岚放下手，发现他一坐下又打开电脑，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睡会？”
林翱转过脸，表情很无辜：“我不困。”
“你昨晚几点睡的？”
“忘了，十二点左右吧。”
叶欣岚撇了撇嘴：“比我是早一点，十二点正是我精神好的时候。”
林翱想了想，劝诫她：“还是别这么熬了，我知道你们这行作息都烂，但我们这个年纪，不比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时候该休息还是得休息，别累出毛病来。”
叶欣岚“嗤”了一声：“我休息谁来干活，谁来赚钱？”
“那也不能全揽下来自己干，没听过那句话吗，不会带团队，只会干到死。”
林翱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叶欣岚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讲冷笑话，遂反击回去：“你不也一样？”
“我可不一样，我还是会放权的，厂里有能力不错的兄弟帮我盯着，不然怎么忙得过来。”
叶欣岚越听越觉得他在炫耀，目的就是为了抨击她的管理方针，当下就有些不爽，一不爽，脸色又立马不好看了，眉宇间飘来乌云，眼看就要电闪雷鸣，林翱及时发现，举起双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了。”
叶欣岚气呼呼背过身去，往耳朵里塞了耳机，接下来的路程专心扮演哑巴，一个字都不肯跟他说。
林翱后悔莫及，眼前的叶欣岚不是当年那个百依百顺的小丫头了，她有脾气有性格，还有诸多雷区，踩了就要发火，都得他好好研究，悉心供着才行。
他过去一向是懒得琢磨这些的，现在却不得不从头学习，怎么跟现在的叶欣岚相处。
动车到了站，叶欣岚拔了耳机，穿好外套，拉上行李箱就往外走，林翱不急不缓跟在她身后，没机会跟她说话，只能识相地保持沉默。
两人一起走到车站外，前头的叶欣岚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漠地朝他勾勾手指。林翱读懂了，快步走上去，俯首聆听指教。
“接下来怎么安排？”叶欣岚下巴一抬，神情矜傲。
林翱看了看表：“快了，约了车，送我们去酒店。”
“酒店？我们？”叶欣岚眨了眨眼睛：“你不回家吗？”
她状似天真无辜，仿佛是顺口一提，话里却带着刺，林翱无奈叹气：“不回，我这趟回来没告诉他们。”
“是吗，为什么不说？是因为跟我一起，张不了口？”叶欣岚激他。
想到林母那张脸，还有先前阴阳怪气的那番话，她胸口就直冒火星子，只能把气撒在儿子身上。
但林翱没被她带起情绪，而是问了一句：“那你呢？”
叶欣岚一愣：“我什么？”
“你不回家去看看？”林翱说：“我听人说，你爸又跟人打架，把手打折了，最近在住院。”
叶欣岚冷笑：“他怎么不把脑袋给打折，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林翱看了她一眼，闭上了嘴，不再多提这事，两人安静地在风里站了一会，林翱接了个电话，让司机把车开上来。
叶欣岚本以为，这种小县城的活动，安排的接送车无非就是普通的商务车，结果一转头，倒吸了一口冷气，开来的是一辆存在感惊人的加长红旗，车身擦得锃亮，往跟前一停，能照得出清晰的人影。
萍乡的车站算不上豪华，此时不少路人投来羡艳的目光，叶欣岚皱了皱眉：“犯不着这么显摆吧？”
林翱笑笑：“这不是荣归故里吗，上车吧。”
他给叶欣岚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叶欣岚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去。内里宽敞得吓人，屁股底下的座椅质感都不一样，她忍住了四处张望的冲动，不想显得太没眼界。
林翱从另一头上了车，对司机说：“去华鸿酒店。”
叶欣岚没听过这个酒店，事实上，在她离开萍乡的时候，这里还没什么像样的大酒店，镇上最高级的是一家陈旧的五星，占据着小地方最繁华的地段。
“什么酒店，新开的吗？”她问。
林翱瞥她：“你是一点都不关心家乡发展，这几年搞振兴动静这么大，又是拨钱又是招商引资，萍乡早就不一样了。”
叶欣岚有点惭愧，但嘴上一句不饶：“我为什么要关心，这里又没给我什么好处，我走了不知道多高兴。”
她气鼓鼓的，嗓门不知为何又大起来，林翱怔了半会，才勾了勾唇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啊。”
第37章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华鸿酒店还是把叶欣岚壕得吓了一跳。
走进大堂第一眼，就看见顶上的暴发户标配水晶大吊灯，四根白金色的琉璃柱支棱着，晃得她睁不开眼。
“这谁的手笔……？”她凑近问：“弄得也太土了。”
林翱答：“你见过的那位。”
叶欣岚脑子里自动出现了那天见面时，老板的那一身穿搭，无敌显眼的大logo，从上衣裤子到皮带手表，典型的无logo不穿戴，就差把“我有钱”三个字写在印堂上了。
“倒是满符合他的审美。”叶欣岚小声吐槽，林翱闷笑了几声，去前台打了声招呼，就带她坐电梯上楼。
酒店安排的房间是两个标间，挨着的，叶欣岚拿房卡刷开门进去，一回头发现林翱还杵在门口。
“还有什么事？”她一挑眉，口气硬邦邦，任谁听都是送客的意思，不过林翱最近被她的冷脸甩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你先睡一觉，晚上有个饭局，到点我来敲门喊你，我们一道去。”
叶欣岚一愣：“什么饭局？有谁啊？”
“萍乡商友会那些人，就找个由头聚聚，你来都来了，去露个脸吃个饭，反正也不用出酒店，就在下面的宴会厅吃。”
他一番安排非常妥帖，本来商友会给大家定的酒店并不在这，而是镇上另一个新开的商务酒店，离这打车二十几分钟，不过林翱估摸着，那个酒店装修好还没多久，就着急住人，总担心甲醛散不干净，他是不能让叶欣岚去那种地方过夜的，宁愿在这自掏腰包。
叶欣岚拉下脸，她其实不大想去，晚上还约了个视频会议，手头事还很多，不想跟那帮大老爷们客套演戏。
她先前也参加过类似商会的饭局，总得来说就是装逼大会，每个人夸得自己仿佛是亿万富翁，手头来来去去全是大项目，但底下到底负债多少，又有多少水分，是不可能告诉你的。叶欣岚不爱逞能，也觉得没必要炫耀，在席上显得不那么打眼，只能充当捧哏。一两次还凑合，久了真让人心累。
她脸上的犹豫没有逃过林翱的眼睛，林翱问：“你是不是不想去？”
“嗯。”叶欣岚点点头，直接承认了：“我又不认识那些人，况且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去了当小丑也怪难看的。”
她抬眼看着林翱，总觉得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有些人相处久了就是如此，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把晦涩的心思都交代清楚，无需太多解释。她把话说完的瞬间，心里有一块淤堵的地方一下子就疏通了，四肢都变得轻盈许多。
林翱沉吟片刻：“我以为，你是希望有那么个途径，能多认识点人，多拉点资源的。”
“之前确实是，那会不是工厂没着落，我心急嘛。”叶欣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分外好看：“现在不是有你托底了，还要那些人干什么？”
她这话描述的是事实，不带别的情绪，单纯只是一句顺嘴的调侃，这些林翱都明白，但每个字落在他耳膜上，就跟打鼓似的，连带着心脏都跳得猛烈。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也觉得你没必要跟那些人来往太深，不合适。”他抿了抿嘴，眉宇间一团柔和，眼神像新鲜的雨点，带着微涩的青草香。
叶欣岚其实还不习惯林翱变得这么温柔，他现在变得很客气，话里话外在捧着她，小心地越过她的雷区，语速也放得很慢，跟她说话的时候经常低着头，或者把耳朵凑过来，脸上一点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
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吗？她快不记得了。
小时候唯唯诺诺的那个人明明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谁那里，她接受到某种信号，就是像她这样家里没有长辈撑腰，独身一人嫁到男方家的女孩子，务必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适当时候要忍气吞声，把老公捧高兴了，日子才能过得平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