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头一扭就走了，来到林翱身边，一屁股坐下来，推了推面前的空杯子：“有水吗？”
她不看任何人，但又知道此时此刻，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不停揣摩和审视她。
“有，给你倒温水吧。”林翱站起来，跟服务员要了瓶温水，亲手帮她倒了半杯，姿态亲密又有度，叶欣岚端起抿了一口，液体咽下去的同时，心里莫名有了底。
“你什么时候和人叶老板这么熟了，也不介绍一下？听说叶老板还是单身，是吧？”
旁边有人没眼色地起哄，字字句句不怀好意，林翱并没有多难堪，他看着今晚格外淡定的叶欣岚，好像也被她传染了似的，觉得这些低级的嘲弄太幼稚，连子弹都算不上，最多就是一粒粒纸团，砸在身上毫无感觉。
“我们小时候就认识。”
他目光低垂，嘴角含着浅笑，语气是软的，但说出的话又格外强硬：“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诸位都收着点，留个好印象，别把人吓跑了。”
林翱平常不是这个人设，他一贯是群体里沉默的那个，不涉及到利益，一般不会贸然战队，更别说今晚最有话语权的人就坐在那，他是怎么敢的？
周围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看不明白，有人出来圆场：“我们又不干嘛，喝个酒而已，喝酒都不行？”
“喝酒当然行。”林翱没敢看叶欣岚，他只感觉到胸膛里烧起一股莫名的保护欲，让他想到了小时候沉迷的那些英雄主义。
他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社会生活几乎扼杀了他的天性，把他热血的一面埋了起来，从此只知道低头做人踏实干事，活得很没血性。
现在叶欣岚在他身边坐着，对方来势汹汹，他能就这么不管，看着她独自应对这些吗？
林翱做不到，哪怕是亡羊补牢，也得干点什么。
他抬头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今天她的酒我给她喝了，有什么冲我来就行，别去招她。”
第41章
这话无疑是重了点，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玩乐局。
叶欣岚坐在那，扭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今天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来的，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不会让人占到便宜，谁知道什么都还没做，林翱先跳了出来，挡在她面前。
颇像小时候逞英雄。
大老板似笑非笑，说：“你这哪的话，今天出来就是想大家认识认识，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你这么紧张倒是容易让人想多。”
林翱说：“想多就想多吧。”他疲于应付，横生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对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半晌，突然一拍手：“好，既然你今天想喝酒，那就喝个痛快。放心，我们今天绝不让小叶沾一滴酒。”
“一言为定。”林翱抬起头。
旁边的狗腿们闻言，赶紧拿了起子，哐哐倒了一座啤酒小山。
按照惯例，干喝肯定是不能够的，得有些助兴的东西。有人冲经理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就进来一水的小姑娘，排成一排，嗲声嗲气地鞠躬，随后熟练地分散开，坐到各人身边去了。
林翱身边也挨过来一个，穿着粉红色包臀裙的妹子，一口外地口音，普通话咬字很重，上来就喊大哥，接着就往人身上靠。
叶欣岚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皱紧了眉头。
林翱也很煎熬，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手，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竭力坐直身子，目不斜视，表现出来者皆拒的刚正不阿，试图劝退对方。
但粉裙子姑娘没接收到这个信号，她只是个打工上班的，自然要好好工作，看林翱兴趣缺缺，以为是自己不够热情，一把圈住他的胳膊，要给他敬酒。
“松手。”
林翱差点没蹦起来，话里也压着火，妥妥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他本来就不喜欢搞这种东西，谈生意就谈生意，拼酒就拼酒，非要整些不三不四的干嘛。
但这个圈子有的是人喜欢这种排场，他忍过好几回，每次都生理性反胃。认识他的都知道，这种场子就不该叫他来，可见这安排就是故意的，纯粹是为了恶心他。
林翱脸冷下来，看上去很吓人，粉裙子察觉到不对劲，坐在那不敢动弹，更不敢碰他，只能小声哀求：“哥，行行好，我新来的，您赏脸喝几杯，我们经理就在那站着呢。”
她说话声软糯，是极有特色的娃娃音，叶欣岚耳朵一动，侧脸往那边看，发现这姑娘长得也怪可爱的，一张圆乎乎的小脸，梳了个平刘海，虽然妆画得老气，但掩盖不住幼态的五官，换个妆造穿穿少女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想到这，叶欣岚突然出声，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你过来陪我吧。”
粉裙子一怔，这才发现今天竟然还有个女客，就坐在林翱手边，顿时就领悟了。难怪呢，这男人从刚才就一副三贞九烈的架势……
“好呀。”她立马站起来，挪到叶欣岚身边，松了一口气，朝她感激地眨眨眼。
叶欣岚开启了面试模式，问：“你多大了，成年了吗？”
“18了。”她迟疑。
叶欣岚一挑眉：“说实话。”
粉裙垂着头，怪不好意思地吐出一句：“23……”
叶欣岚抿嘴笑了笑，“你干这个赚钱吗？”
“一般般，上个月有5000块，但平时要买衣服和交房租，用完就没剩多少了，经理说我不会来事，同时进来的别人早就挣钱了……”
她看上去有点委屈，声音越说越小。
叶欣岚想了想，就问她：“考虑过转行吗？”
“转行？干什么？”她有些困惑，手指头绞在一起，叶欣岚就递了张名片过去：“当主播。”
“主播？正规吗？”女孩半信半疑接过。
叶欣岚瞟她：“你现在干这个就很正规？”
对方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去。
“没事，反正你考虑考虑，我那边缺人，要是觉得不合适，回头你把名片丢了就行。”叶欣岚十分豁达，她只是喜欢给人铺条路，拉一把，但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该怎么做也只有自己清楚。
小姑娘捏着名片沉默着，脸上似懂非懂。
而另一边，则是个酣畅淋漓的战场。
小镇里的生意人没什么高级趣味，能有的爱好也不多，在大城市还能赏花打高尔夫，到了这，除了打麻将打牌和聚众喝酒，漫长的夜晚实在就没什么事好做的了。
更何况，酒桌是个交朋友和谈生意，都事半功倍的地方，有资格跟比你牛掰的人坐一桌喝酒，就等于一个认可了。
林翱以前不大爱喝酒，会是会，但喝的次数不多，因为身边玩的男孩子喝起酒来像拼命，喝完了就发酒疯，闹事打架，最后搞不好还把城管招来。本来喝酒是为了图个乐，最后整得还要家属来领人，就太丢脸面了，林翱不爱干这种事。
不过后来开始做生意，不得不上酒桌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好像天赋异禀，酒量深不见底，最高纪录一个人喝倒过六个人。
这项特长让他迅速打入了圈层，一开始是作为挡酒的工具人存在，没什么地位可言，但彼时他将自尊放得极低，并不觉得受了辱，反而每叫必到，后来发展到有老板一婚二婚，要找伴郎，都记得拉他一把，林翱得以顺利地积累了人脉，且随着资本的积累，地位也逐渐抬高了，可以轻描淡写拒绝不爱去的酒局，专心自己的营生。
像这样凶猛的拼酒，他也许久未经历了，不知道酒量是否还健在。
不过那些人可不管他，照样一杯杯往他面前怼，林翱今天没有退路，唯有迎战，所以废话也不多说了，说也没用，给他他就喝，别人一杯他两杯，怎么着也得喝挂几个。
他酒量一如既往好，而且不怎么上脸，炫完几瓶还跟没事人一样，来劝酒的就坐不稳了，变着法子激他。
“林老板还是这么海量，看来今天要喝倒你，还挺困难。”
“知道就好。”林翱牵起嘴角，他其实也晕，但忍着，只要漏出一点马脚，对方肯定更来劲了，所以他得装。酒局上拼的不光是酒量，还有心态，他如今心态很稳，脑子里唯有一个信念，就是不能输。
中间不记得喝了多少，又喝了多久，反正他也懒得数空瓶了，只晓得倒下去两三个人，还有几个跑去厕所吐了，或者干脆尿遁，走了就没回来，林翱喝多了就有点懵，反应慢半拍，但人看着仿佛还清醒。
大老板也喝了不少，他是场上为数不多还头脑清楚的人之一，他抓着瓶酒靠过来，重重拍着林翱的膝盖，说话时嘴里一股腐烂的酒气。
“为个女人，你至于吗你说？”
林翱头痛得要裂开了，嘴里都是麻的，后背淌着汗，视线也模糊。他伸出手臂挂在对方肩膀上，含糊出声：“这个你，不懂，我欠她的。”
“你欠她什么，欠钱了？欠多少？你说个数，我替你还了。”
老男人声音拔高，情绪陡然亢奋，叶欣岚坐在那头都听见了，抬眼看过去。
林翱抓着他的衣领，徒劳地摇摇头，肩膀耷拉着，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还不清，欠得太多了，根本还不清。”
他胡言乱语，说的什么自己都听不清了，整个人意识迷离，只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像在云里漂浮，就要飞出宇宙了。
这时旁边有人在拉他，又把他拉回了地面。
他侧过脸，眼里只有依稀的人影，看轮廓像是叶欣岚，他想让她离他远点，他万一吐她身上，她这件香云纱就算是毁了，但林翱说不出话，张开嘴只能发出一些音节，他只能用手指胡乱比划。
“好好，我明白。”叶欣岚说着，一边握住他乱动的手指，似乎要拉他起来。
林翱浑身没力，他很后悔让叶欣岚看到他酒后失态，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很丑陋，她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一定更加嫌弃了。
叶欣岚递了杯凉水过来，凑到他唇边，扳着他的脑袋，想让他喝一点。
但林翱不从，他倔劲突然就上来了，横竖不想让她喂，非要接杯子自己喝，这么一来二去手一抖，凉水全泼在叶欣岚身上了。
叶欣岚愣了一下，想生气又没辙，跟一个喝醉的人生气，简直是浪费时间。
她去抽纸，又跟他说了些什么，话音茫茫的，他努力听了也听不见，只能看见她湿了一大片的裙摆，由浅褐变成深棕。
“对不起。”他慌了，想给她道歉，也不光是为这件事，还有好多事他都得道歉，但叶欣岚会懂吗，她能原谅他吗？
林翱不知道，他头疼得厉害，只能一遍一遍道歉，就差给她跪下来。
叶欣岚似乎是叹了口气，她抓了一点纸巾，塞到他手里，又指了指脸上。
靠得这么近，林翱终于听见她说什么了。
“你自己擦擦吧，林翱。”叶欣岚说着，表情非常无奈：“你在流眼泪。”
第42章
林翱确实很久没正儿八经哭过了，他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真男人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但男人也是人，是人就有脆弱的时候，而他这辈子面临过许多脆弱时刻，大部分都跟叶欣岚有关。
比如现在。
他伸手往脸上抹，想把眼泪抹干净，但这玩意越擦越多，让他更加心急，一急又只能拼命道歉，最后发现泪腺压根就失去了控制，半张脸扑湿了，鼻子也塞了，每说一句话就冒着鼻涕泡泡，喉咙像被人灌了辣椒水，痛得要炸开来。
叶欣岚全程表情复杂地盯着他，林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有点慌张。他伸出手抓着她的裙角，欲言又止，叶欣岚低头看着他的手指，关节处泛着白。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便伸手拍拍他的头：“好了，别哭了。”
不说倒还好，一说林翱更加憋不住，他身体里的眼泪开关被启动了，关不上，一边哭一边喘，呼吸滞重，上不来气。
叶欣岚一看，心道不好，便赶紧从包里找了个口罩出来给他戴上，一边慢慢指导他：“你把嘴闭起来，用鼻子呼吸，别激动，慢一点，不然你会过呼吸的。”
林翱发懵的脑袋不理解什么是过呼吸，不过他存了要听她指令的本能，就努力地闭上嘴，跟着叶欣岚的指挥，一下一下，平稳地吸气吐气。
“很好，就这样，现在人清楚点了吗？”
叶欣岚观察他的情况，泪渍还结在腮边，只是人看上去没那么失控了，她双臂插进他腋下，试图架着他起来：“我们走吧。”
“不行，我，我还没赢……”
林翱一只手抓着桌角，叶欣岚没办法，只能继续哄他：“你已经赢了，真的，这里没人喝的过你，都倒了。”
“那，那你能不能原谅我？”他口风一转，又赖上了她。
叶欣岚一时没想清楚这前后两句话的逻辑关系，不过这会只想赶紧走人，便随口应下：“原谅了，好吧，有事回去再说。”
“回哪里去，回家吗？”他眼泪巴巴望着她，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叶欣岚转开视线，嘴里搪塞着：“是是，回家。”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也不跟我离婚了？”他声音听上去很脆弱，还拖着哭腔，叶欣岚十分尴尬，往旁边瞄了一眼，果然看见大老板在一旁看戏，表情玩味。
她脸一红，觉得这里是不能再呆了。
“不许哭了，也不许说话，给我站起来自己走，然后把脸擦干净，听见没有？”叶欣岚忍无可忍，朝他竖起一根手指，口气凶狠，林翱不知是被镇住了还是吓住了，真就乖乖点了点头，闭上了嘴。
见他终于消停了，叶欣岚心满意足，站起来跟人打招呼：“那什么，今天就先这么着吧。”
“他为了你这么拼，你就没点表示？”大老板赤裸地打量她：“你知道这趟来，他在里头出了多大力，本来压根轮不到你。”
“那又怎么样？是他自愿的。”
叶欣岚笑了笑，说完就半拖半抱，把林翱带出了包厢。
从走廊到门口还有好长一段路，走到一半，她实在是没力气了，干脆把他往地上一扔，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打了个电话。
二十分钟后，阿岳小跑着进来了，见面就先喊“姐”。
叶欣岚指了指地上：“帮把手，一起弄上车。”
阿岳一看，废话不多说，架起林翱就往外走，两个人把林翱扔上了车，叶欣岚坐进了副驾，报了酒店名。
阿岳一边往外开一边好奇：“哥怎么喝成这样？”
“我哪知道。”她低头打开微信，发现项南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他去车站接，叶欣岚回了个动车班次，转头看了看蜷在后座上闭着眼的某人，觉得今天实在漫长。
“他不会吐我车上吧？”阿岳很担心。
叶欣岚安慰他：“吐了我赔你钱。”
“姐，你不是说他是你前夫吗，是复合了？”阿岳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越看越觉得他们可疑。
叶欣岚笑：“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