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没睡好?”
她在文件上做了几个记号,头也没抬地问。
项南浅浅地“嗯”了下,叶欣岚也没接着问,办公室里只有笔头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响动。等了一会,项南觉得憋屈,小声补了句:“我在办公室睡的。”
叶欣岚牵了牵嘴角:“怎么不回家?”
她明明给项南租了房子,就在公司和她家的中轴线上,两头都方便,不过房子租下来之后,项南硬是把钱每个月都汇给她了,搞得她像个二房东。
“回去过,但是躺下睡不着,就来公司了。”他小心翼翼观察叶欣岚的表情:“你没生气吧?”
叶欣岚笑了笑,她有点弄不明白,为什么项南总是过分卑微,明明她也给过机会,只是又被他从一而终的迁就忍让惯坏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想多了。”
她脸上确实带着笑容,看不出任何破绽,但项南还是心里不安,觉得哪没做好。叶欣岚给他放了一天假,说让他回去好好睡一觉,不然脸色太吓人了,其他同事以为她虐待助理。
项南不甘心地收拾了背包,满腹心事走出办公楼,在旋转门处和一个人擦肩而过。
他往外走,那人向里,穿着一身休闲西装,侧面线条十分锋利。
项南驻足回望,眼看着那道背影进了电梯,更加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好像这样就能将不属于他的东西牢牢攥住似的。
叶欣岚头很痛。她怀疑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还是说最近水逆,该去寺庙烧个香?
林翱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来的,谢文然在会议室参加部门会议,并不知道他来了,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进了她办公室。
甚至没敲门。
“你有什么事?”她尽量让自己口气和蔼些,免得吵起来。
但林翱显然也不是来找她吵架的。
“你现在生意做得挺大的。”他环视了下办公室,开阔亮堂,桌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叶欣岚没想到他是来夸她的,脸上不自然起来,眼神游移:“还行吧。”
林翱笑了笑,在沙发座上换了个姿势,一手杵着脑袋,从容得像在自己家。叶欣岚看了就火大,又不想贸然发怒,只能冷着脸:“没事你可以走了。”
林翱一动不动:“我等人。”
“那你出去等,这是我办公室。”叶欣岚恨不得喊保安把他架走。
林翱突然问:“你那个男助理呢,怎么今天不在?”
叶欣岚冷眼凝视,不发一言。
林翱没办法了,他本来就没想好逗留的借口,叹了口气站起来,神情颇为无奈。他走到门口复又停下,转头看向她:“我们非要这样?”
“哪样?”
“跟敌人似的。”林翱表情认真。
叶欣岚这回是发自内心笑出来了,她没想到这话能从林翱嘴里出来,只觉得讽刺:“我们难道不是?”
“……”林翱眼神复杂,停顿了好一会才道:“我还以为,我们算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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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说我们是好聚好散?天哪!”叶欣岚激动地抓着乔连生的胳膊,脸色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喝多了。
她一下班就把乔连生约到酒吧,说今晚不醉不归,要彻夜放纵。她要被气疯了。
乔连生鲜少看她如此激动失态,不敢让她多喝,旁边的酒保还要来倒酒,被她偷偷比了个手势劝退了,一边把柠檬水往叶欣岚手边推。
“少喝点,什么酒量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喝醉了别指望我把你弄回去。”
乔连生奚落她,又看她是真的烦心郁闷,不免多嘴了几句:“你怎么还跟你前夫纠缠不清,不过是个男人。”
叶欣岚把杯子重重一落,冰凉的液体就溅出来,乔连生急忙躲开,酒都撒在了叶欣岚手上,但她浑然未觉。
“谁……谁跟他纠缠不清了?”叶欣岚喝得又急又杂,奔着买醉来的,上头很快,这会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她揪着乔连生,非要让她看自己的眼睛:“我早就跟他断干净了,真的,你看我像说谎的人吗?”
“不像。”乔连生冷酷指出:“但你是容易心软的人。”
“切。”
叶欣岚放开她,兀自趴在桌上,嚎啕似的:“不可能!我绝不可能再对男人心软!”
乔连生笑她:“这话光你说有什么用,得做到啊。”
叶欣岚就不服气了,问:“你做到了?”
“我没做到吗?”乔连生睨了她一眼:“我老公你又不是没见过。”
叶欣岚一想,确实也是,顿时焉了。
乔连生的老公是入赘,是乔连生精心挑选的软饭男,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参破了爱情和婚姻的实质,那就是一个世人精心策划的骗局。
乔连生跟叶欣岚传授过,她觉得要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实在太简单了,只需要读懂他的需求,把利益摊开在他眼前,剩下的就是演技。无论是假扮天真,还是善用套路,过程其实都没想象的那么重要,而女人就是太在乎过程,所以在与男人的交锋中频频吃亏。
她本打算一辈子不结婚,恋爱也不惜得谈,但想要拿到家里的投资开启个人事业,还是不得不低头妥协,找了个长相过得去,性格又软弱,且毫无情感经验的处男领了证。
在乔连生看来,叶欣岚哪哪都不错,就是有时太善良,恐被人利用了这份难得的好意。
但叶欣岚不这么觉得,她之所以现在心情这么差,就是因为膈应,看到林翱那张脸,就想到自己愚蠢莽撞的少女时期,真真是种耻辱。
乔连生则一口咬定她在嘴硬:“先不说你前夫了,你对你那个小助理也有点太好,小心把自己玩进去。”
“根本不可能。”叶欣岚大手一挥:“我对他没感觉。”
乔连生眼中精光一闪:“是吗,那你现在把他喊来,给我们助助兴。”
叶欣岚被架在那了,咬咬牙,给项南打了个电话。项南像是刚睡醒,声音迷迷糊糊的,但听了她的要求,也只说了个“好”,半个小时后人就到了,穿得干净利落,叶欣岚往他面上一瞟,发现他还刮了胡子。
“小项是吧,坐呗,别拘谨。”乔连生玩性大起,让项南坐到自己身边。
项南脸上一僵,视线去找叶欣岚,但她故意别过了头,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架势。项南有些心梗,咬咬牙一屁股坐下来,背打得笔直,两只手紧紧贴在大腿上,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眼神坚毅得仿佛下一秒入党。
乔连生噗嗤一声笑了,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整个人也微微靠过去,柔声道:“紧张什么,叫你是出来玩的。”
她身上有浓厚的脂粉香气,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的嗅觉统统捕获。项南眉头不自觉拧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手脚都渗着凉意,心头像被打了一根生锈的铁钉,汩汩淌着血。
他又一次饱含希望地望向叶欣岚,想问问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叶欣岚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她面色平静地给自己斟酒,加冰块,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这边发生的事。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堵透明的墙。
乔连生还在肆无忌惮地吃他豆腐,一边问他一些无趣的小问题,项南真想现在站起来就走,也不管会驳谁的面子,但叶欣岚就坐在他对面,离他很近,他又不舍得离开。
临近零点,酒吧里更加喧闹,赤色和绿色的射灯在舞池上空交错,把夜晚照成另一个黎明。一侧的小舞台上,有个穿着高跟鞋,戴着面具的舞者在钢管上飞舞,周围都是欢呼的人群。一曲毕了,舞者向台下鞠躬,又让开一步示意想试试的人自由上台。
乔连生看得意犹未尽,转过头要跟叶欣岚分享,却见她心不在焉,而旁边的项南也是一脸视死如归,觉得扫兴极了,反而生出恶趣味。
“你上去跳一首怎么样?”她挨近项南,在他耳边徐徐说道。
项南和叶欣岚几乎是同时抬头,两道目光跟探照灯一样,直直射过来,不同的是项南脸上满是震怒,而叶欣岚则多少带点警告的意味。
乔连生承认她今天很无聊,家里琐事已经激不起她任何兴趣了,叶欣岚这边倒是趣闻颇多。她也不怕叶欣岚跟她翻脸,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乔连生笃定项南还没这么重要。
几个人互相不说话,用眼神厮杀较劲。项南被巨大的耻辱感一次次凌迟,忍耐度到了临界值,他几乎想不管不顾掀了桌子,再把这杯酒都泼在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人脸上……
就在他几乎要行动的时候,叶欣岚终于开口了。
她隔着桌子,朝乔连生摇了摇头,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轻声道:“算了吧,下次再说。”
项南几乎是夺门而去,飞快逃离这个鬼地方,他踏出酒吧大门,四面八方冰冷的空气就朝他涌过来,冲淡了鼻息间令人作呕的香味。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又能浮上水面呼吸了。
叶欣岚跟在后头追出来,见项南头也不回地走,背影透着决绝。她大声问他去哪,项南回过头瞪着她,胸膛激烈起伏,像是气急了。
叶欣岚愣了下,意识到今晚是她玩过火了,刚要开口安慰,项南忽然又折返回来,气势汹汹站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你开心吗?”他眼神太过慑人,怒火像要把叶欣岚烧成灰烬:“这么欺负我,你真的开心吗?”
第10章
叶欣岚当然不可能开心,项南走后她也没了玩乐的兴致,招呼都不打就喊了代驾回家。
路上乔连生给她打电话,问她去哪了,叶欣岚在车后座忍着头晕,告诫她以后别这么做。
乔连生还在装傻:“我干什么了?”
“别欺负我的人。”叶欣岚直接坦明了,她为自己方才的懦弱羞愧,这会借着酒劲,干脆畅所欲言:“我知道你平时不太看得上我,我确实不如你有背景,原生家庭不行,赚了钱也还是小气,你要是不想跟我玩大可告诉我。”
话筒对面沉寂了好一会。
“你想哪去了,喝多了吧,回去醒醒酒。”乔连生淡淡回了一句,听不太出情绪,但肯定没生气。
叶欣岚“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十分解气,抱着抱枕倒在后座。
代驾把车停好,回头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他看叶欣岚醉醺醺的,仿佛一滩软泥,站都站不稳,便伸手想来扶她,被她避过去了。
“不用,我男朋友一会就来了。”她扶着墙,脸上的潮红已然褪去,这会白得像鬼。
打发走了代驾,叶欣岚才艰难地挪进电梯,又痛苦地回到家,一进门就难受想吐,一屁股坐在玄关,不管不顾地开始呕。呕了一阵子,胃是舒服了,脑袋又缺氧,满眼冒金星,手脚无力,一头冷汗。
她摸出手机,颤颤巍巍给项南拨电话,结果无人接听。
叶欣岚并不气馁,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墙,开始一遍遍拨号,一直到第37通电话时,项南气急败坏的声音终于从那头蹦出来。
“你想干嘛!”
叶欣岚笑了,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不舒服。”她说话很虚弱,根本无需演技,听上去就很可怜。她知道项南是拒绝不了女人的示弱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项南嘟囔着,虽然是拒绝,但口气已有松动的迹象,叶欣岚在黑暗中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我头疼,找不到止痛药。”她开始信口扯谎:“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叶欣岚经常犯偏头痛,一痛起来茶饭不思,连觉都睡不着,所以一有头疼征兆必吃止痛药。还不是一两颗,经常是三四颗的吞,把项南吓坏了,连夜把她床头柜里的止痛药都收起来,不准她再吃,说吃多了会伤害神经,还有依赖性。
“吃那个不是长久之计。”尽管还在生气,项南还是好好劝说她,毕竟身体健康是头等大事,开不了玩笑:“你去医院看看不行吗?”
叶欣岚无语凝噎,她特别抗拒去医院,一是费时,二是怕真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接受不了。
“你把止痛药给我,我这礼拜就去医院,怎么样?”她讨价还价,身段也放得很低,项南明知道这是她用来哄人的伎俩,还是没法抗拒。十几分钟后,他人就站在叶欣岚家的大门口了,只是脸上还冷冰冰的,眉宇间缠着股怨气。
“来啦?”
叶欣岚还坐在玄关地板上,冲他没心没肺笑了笑。
项南一瞟,猛地皱眉。她吐得身上地上都是,还笑嘻嘻的,进门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
“你还能起来吗?”他问道。
叶欣岚摇了摇头,不知是演的还是真虚弱,从项南的视角看过去,只看见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尖尖的下巴,像只落难的小狐狸。
项南只好把她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沙发上,又给她拿了个垫子靠着,再去给她倒水喝。
叶欣岚眨了眨眼睛,一边喝水一边盯着他。
项南把玄关的污渍处理干净了,一回头,正撞上她直勾勾的小眼神,面颊一烫。
“看什么?”他逼自己用凶巴巴的口气。
“看你还生不起生气。”
项南立直了身子,头佶傲地抬着,但心里又奇怪的平静,一点气都没有了。
“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他僵了半晌,冒了句。叶欣岚乖巧地点头,察觉到气氛已经松快了许多,项南也一切如常。万事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她终于心安,跳下沙发说要去洗澡,项南“嗯”了下,自觉地去厨房给她煮醒酒汤。叶欣岚洗完澡出来,喝了热乎乎的甜汤,酒就完全醒了,脑袋也不疼了,一时心情极好,表示要早点睡觉。
项南看着她:“行,你睡吧,我在沙发上对付一晚。”
叶欣岚都要进卧室了,身形一顿,转头表情复杂:“你要在这里过夜?”
项南似笑非笑,反问:“不可以?”
叶欣岚心里叫苦,还以为是她赢了,没想到竟被摆了一道,但当下也不能喊他回去,只能默许。
第二天,两个人是一起上的班。
项南情绪极佳,肉眼可见的愉悦,还跟一大早来打扫卫生的家政阿姨亲切问候,表示早饭他来做就可以了。阿姨第一次在这个家看见男人,诚惶诚恐,连连说好,只有叶欣岚独自郁闷,一大早就憋着股闷气,进到公司脸还是臭的。
项南难得享受了胜利的快感,含笑劝叶欣岚开心点:“你之前不是说,苦着脸影响财运吗?”
叶欣岚白了他一眼,嫌他不会说话,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
当天下午,她的网店真的出问题了,大批大批的订单退货涌进来,光是处理客诉就上了十几个客服。
出事的这批服装,是叶欣岚颇为上心的新款,设计图和样衣都是亲自盯的,因为工艺复杂,全是人工刺绣,加上进口蕾丝采购不易,做大货时尤其需要工厂认真负责。叶欣岚不放心,前期特别让项南跑了几趟工厂,搬着小板凳在那边盯着,务必保质保量,准时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