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然对这一切毫无知觉,她正忙着给林翱夹菜:“这个烤鸡挺好吃的,你尝尝。”
林翱嘴里应着,却没什么食欲,但谢文然还是不停地往他碗里递吃的。他看了看谢文然的脸,她一向是真心待他,全无保留,悲伤和喜悦都是纯粹的,此时她也含情脉脉,不停地催他吃点,说怕他饿了。
林翱心里涌起一阵负罪感,赶紧低下头认真进食,谢文然满意地望着她,眼睛里的爱都快溢出来了。
“你男朋友是干什么的啊?长得真帅。”有同事开始打趣。
谢文然红了脸,微笑回答:“就做生意的。”
“跟你真配,眼光不错啊小谢。”同事夸完林翱,还不忘带上项南:“看到没有项南,什么叫成熟男人。”
项南不搭话,眼睛都懒得往那边看,满脸不屑。
叶欣岚怕天聊崩了,出来打圆场:“都不错都不错,各有各的好,别挤兑自己人哈。”
这话项南非常受用,骄傲地挺了挺胸肌,他才看不上谢文然和这个老男人,一看就不匹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简单。
话题到这本该结束了,但谢文然意犹未尽,挽着林翱的胳膊,扭头问叶欣岚:“那老板喜欢什么类型的?”
话音刚落,饭桌上几个人都变了脸。
林翱不敢抬头,恨不得要把脸埋在面前的碗里,他本可以阻止谢文然这通毫无道理的发散,但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不想拦。
项南则是紧张,他脊背僵硬,极为不自然地倒茶喝,杯子到了嘴边又停住,一双眼睛时不时往叶欣岚那飘一下。
叶欣岚十分无语,她当然可以无视这个问题,打个岔就过去了,但林翱坐在席上,她就不想示弱,怎么着也得先把态度摆出来,防患于未然。
“我当然是喜欢年轻的了。”叶欣岚朝谢文然笑了笑:“男人赚了钱都想找年轻姑娘,女人也一样,都是俗人。”
这句话扫射面积很广,林翱吃不下去了,放下勺子警告似地瞟了叶欣岚一眼,但对方丝毫没接收到,她说完这话就无事发生似地,和邻座的员工喝酒去了。
林翱不痛快极了,这顿饭吃得尤为沉默,谢文然感觉出来他情绪不太对,眉宇一片阴鸷,不知道又是哪惹到他了。她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今天这个局太吵了,对他也没意义,有点浪费时间,就讨好似地问:“是不是觉得无聊?那我们早点走?”
“不着急。”林翱不高兴是真的,但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还有好些事要当面跟叶欣岚问个清楚,不过一直到聚餐结束,叶欣岚都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身边一直粘着个男人,碍眼的很。
林翱越看项南越不爽,这个人好像没有一点脾气,不知是迟钝还是装傻,叶欣岚摆明了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还寸步不离,眉开眼笑,跟条狗一样。
谢文然今晚多喝了几杯,醉醺醺的,浑身像被抽了骨头,软趴趴地伏在他怀里。林翱把她架回去,躺在车后座,又给她拿了个靠垫垫着,刚想关车门,她突然抓着他袖口,口齿含糊不清:“你去哪……”
“我东西落了,马上就回来,你先歇着。”林翱撒了个谎,把袖子抽出来就关上了车门,急急回到包厢。
项南被安排去帮几个喝高了的女员工打车,叶欣岚独自坐在里头,听见动静抬头,像是知道他会折返回来,脸上毫无波澜。
林翱就把门关了,远远问她:“现在能好好聊聊了?”
叶欣岚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聊什么?”
林翱别扭地转开视线:“你别这么笑,太假。”
叶欣岚就不笑了,跟前夫装亲切她也觉得累。
“你想问什么,问我为什么在这?”她想了会,干脆一次性把好奇的问题都解答了:“我这几年就在这做生意,开始做服装批发,后来运气好赶上直播风口了,就做到现在,你女朋友正好来我公司面试,就面上了。”
几句话简单交代来龙去脉,但林翱不知足,他朝她逼近几步,沉下脸来问:“就这样?”
叶欣岚点点头:“就这样。”
“你就没什么要问我吗?”林翱不死心。
叶欣岚非常疑惑:“我要问你什么?”要不是突然碰见,她根本不会费时间去想他的事。
林翱沉默了,叶欣岚对待他的态度太过普通,没有怨恨,没有挣扎,甚至连好奇心都没有。他在她眼里已经算是个陌生人了。
这样的局面他能接受吗?林翱当然不能,他在心里酝酿着台词,正打算抒发一番,包厢的门就打开了,项南站在门口,神色戒备地盯住他,像在看一个敌人。
男人和男人之间自有某种默契,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对方是敌是友。
“车在门口了,现在走吗?”他眼神还钉在林翱身上,话却是跟叶欣岚说的。
“行。”
叶欣岚终于获救,飞速抓起外套拎上包就往外走,林翱见她要离开,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被项南挡下来了。
“我还有话要跟她说。”林翱压着火。
项南撇了撇嘴角,表情很是不屑,一手推在他肩膀上,带着某种优越感,居高临下:“但她根本不想跟你说话,你没看出来吗?”
第8章
叶欣岚逃回车里,坐进驾驶座时还心有余悸。
她方才的镇定一半都是装出来的,毕竟对方是林翱,是陪伴她度过少年时期,又一起过度到长大的战友,她不敢叫他看出一丁点留恋来。
车窗被轻叩了两下,叶欣岚打了个激灵,扭头一看是项南来了,便降下车窗。
项南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尽管心中满是疑团,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只是喊她下车,说他来开。
叶欣岚本还坚持,但项南突然强势起来,拧着她的胳膊让她下了车,又开了后座把她塞进去。叶欣岚也没什么力气,她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几乎像是发烧了,身子也软软的。
“拜托了,听一次话吧。”项南叹了口气,双臂抱在胸前,眉头深深拧着,一脸的忧虑。叶欣岚见他这副装大人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怎么,你也想当一回成熟男士?”
说完就住嘴了,她又想起方才席上那尴尬的一幕,脸上笑意也退潮了。
项南一直注视着她,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今晚发生的插曲对他来讲,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一言不发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上发动。
叶欣岚就坐在后头,一声不吭地看向窗外。
窗外街景流动,霓虹灯的幻影像泡在水里,朦胧又生机勃勃。过去几年她从不觉得这个城市有多美,对她而言,这里永远只是个异乡,哪怕她在这里买车买房,心仍旧孤苦伶仃,所以只能更加努力赚钱。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多少能抵消掉生活的虚无感。叶欣岚就靠着这点信念活着。
项南把车开进车库停好,叶欣岚就从后座跳下来,拎上包大步朝前走,项南跟在她身边小心观察,发现她状态已然恢复,不像刚刚这么有气无力了。
他送她上楼,在电梯里问:“刚刚那个谁……是什么人?”
“哪个谁。”叶欣岚面无表情,不大想聊。
项南咬咬牙:“谢文然的男朋友。”
“哦,熟人。”
叶欣岚盯着电梯小屏幕跳动的数字,一边默数的,心想怎么还不到。
“他是不是喜欢你?”项南憋得发疯,还是问出来。
叮。
电梯到了。
叶欣岚跨出去,项南想跟着,被她一把推了回去。他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看向叶欣岚的眼神略带惊慌。
“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回家吧。”叶欣岚脸上一丝笑也无,眼底一层薄冰,连口气都很不耐烦。她对今晚项南的表现非常失望,他平时不是没眼力劲的人。
项南一直到电梯门合上,又缓缓下行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惊觉是他得意忘形,踩了叶欣岚的雷区。
他手脚发凉,魂不守舍地走出小区,蹲在路灯下捂着脸,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是很喜欢叶欣岚的,从他还在批发市场拉货开始。
当时他还是个新人,刚刚成年,除了浑身蛮力别的什么都没有,不会交际,脑子也不灵光,和别的拉货小哥们一起在服装市场等活,总是被那些五大三粗的前辈们欺负。
他们老是当着他的面,天南地北地吹着不着调的牛逼,说最近又结识了哪个厉害的大哥,要带他们做生意发财了,一会又说哪家洗脚店的姑娘靠谱,性价比高。
项南不爱听这些,一方面是年纪小脸皮薄,另一方面是觉得下流。他妈虽然很早病死了,但生前一直教导他做个好人,在这个世道,好人是一定有好报的。
项南牢记心头,片刻不敢忘,但出来打工之后,经常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努力当个好人,勤勉敦实,但依旧抢不到多少工作,那些资历老的拉货小哥们抱团,有情报第一时间分享,他要分一杯羹,只能强迫自己融入这些无聊的话题。
后来就碰到了叶欣岚。
她当时生意很大,占着服装城最大的铺面,每天走货是最多的,但她有固定的拉货搭档,后来这个搭档有事回老家不做了,她就要在散工里重新物色一个。
项南永远记得那一天,叶欣岚风尘仆仆,额头汗涔涔的,脸上很素净,不像其他铺面的女老板那么浓妆艳抹,看起来没有一点架子。
那些有经验的老工人冲在前头,纷纷推销起自己来,项南不抱什么希望,就独自愣在后头。
“喂,就你,多大了?”
他发了会呆,突然就听见有人喊他,一抬头,叶欣岚的目光穿过纷纷扰扰的人群,直直地笼住他。那一刻,项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皮,他久违的有了一种被认可的感觉。尽管后来叶欣岚跟他坦白,当时只是觉得他年纪小,长得不错,没经验还好压价,边教边用,也就用了这么多年。
项南会爱上她几乎不需要什么理由,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叶欣岚给的,他只能好好侍奉她,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不过他还是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男女关系间的制衡,更不知道如何拉扯和讲究分寸。
项南把脸埋在手掌心里,绝望地发出一声呜咽。他想,叶欣岚肯定要讨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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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翱把谢文然弄回家,好好安置在了卧室。中途谢文然醒了几次,扒着不让他走,放平时林翱还会跟她周旋一会,调调情,但今天属实没什么心情,把人哄睡着就出来了,独自去了阳台。
他今晚烟瘾格外大,一支接着一支,抽到嗓子眼都是干的,往外汩汩冒着尼古丁。
电话响了,林翱接起,对方问他晚上的局还来不来。
“算了,不去了。”他心烦意乱,连借口都懒得找。
“什么事啊,为情所困?”对面贱兮兮地开着玩笑,哪晓得林翱现在最听不得这种话,狠狠摁下了终止通话,世界清静。
他没心情再抽烟了,干脆在阳台上的沙发椅上坐下来,脑袋放空。
雨不知不觉停了,月色开始扰人。这个城市的月亮没老家的亮,总是躲在乌蒙蒙的云朵后,鲜少露脸。老家的月亮就不这样,大方坦率地多,林翱不禁回忆起,小时候他就经常带叶欣岚去看月亮。
那个时候叶欣岚的爸爸欠了债,还不出来,催债的人就上门摔东西,家里只有叶欣岚一个人。林翱住她家楼上,等催债的人骂骂咧咧走了,才敢下来找她。
叶欣岚吓得脸色发白,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睛里闪烁着玻璃碎片,林翱就伸手去摸她的脸,发现是干的。她没哭。
林翱比她大,早早的懂事了,可怜巴巴的叶欣岚彻底激起了他苏醒没多久的保护欲,他就拉着她的手,把她藏在了自己家。
林翱的爸爸在外地打工,妈妈在一户人家里做住家保姆,家里常年只有他一个人。他把自己的床让出来给叶欣岚睡,自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叶欣岚小时候话不多,见了谁都怯生生的,声音细小如蚊子哼,有时候说的话林翱要问好几遍,才能听的清楚。
他顺理成章将自己当成了她的监护人,毕竟除了他家,叶欣岚也确实没有能去的地方了。那个时候他经常想着,自己一定要保护她,大人犯的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她还这么小,瘦瘦的,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父母很快发现了家里的不速之客,都不同意林翱把叶欣岚留下来。
“养你一个都费劲,还养两个,又不是童养媳。”
他爸爸撂下这句话,拿上脏兮兮的大水壶,又着急上工去了,留下独自难堪的林翱,不知该怎么跟叶欣岚开口。
好在催债的人慢慢也不来了,林翱打听过,好像是因为本来高利贷就不合法,还暴力催收,债主都被警察抓走了,叶欣岚也得以安全回家。
但她虽然人回去了,心却留在了林翱的卧室里,且随着两个人逐渐长大,这份心意愈来愈难以掩饰,到最后叶欣岚就干脆不掩饰了。
在她18岁生日那天,叶欣岚央求林翱带她去山上玩,林翱跟小时候一样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小镇附近的一座山。两人一口气爬到山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草地上,像一把糖霜。叶欣岚就在这皎洁的月下,交出了自己的初吻,还有生疏又真挚的表白。
林翱当然是接受了,彼时他们两个都认为,对方是自己此生唯一的爱人,因为互相见过对方的伤口。叶欣岚觉得她再也找不到像林翱这么了解她的人了,面对他的时候不需要伪装,更不需要逞强。他知晓她的一切,洞悉她所有的秘密,自然也会呵护她。
林翱也是这样想的。
他从来不觉得要找什么互补的人谈恋爱,他认为叶欣岚就很好。他们在同一个巢穴里舔舐伤口,见证过对方生涩的初潮,连爱都是同频的。他们是一类人。
林翱又想到了今晚看到的那个男人,有着他没有的年轻面庞,对着叶欣岚没心没肺地笑,给她夹菜舀汤的动作都那么自然,像是做过千万遍。
他忽然不确定,现在的叶欣岚跟他还是不是一类人。
第9章
叶欣岚睡了一个晚上,醒来神清气爽,宛如重生。
果然睡觉能治好大部分的精神疾病。
她战斗力满满,让家政阿姨给她炖了燕窝,又十分讲究地烤了吐司,抹上进口的芝士奶油,吃完还去小区配备的业主健身房运动了一番,出了一身汗,回到家冲了个澡。
这一系列流程做完,叶欣岚已经彻底活了,所有烦闷和焦虑都被踩在脚下,再也不能牵绊她。她独自开车上班,踏入办公室的脚步格外响亮,像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项南则相反,他今天来递资料的时候,眼下一圈乌青,胡子拉茬的,显出几分憔悴,看她的眼神也饱含幽怨,跟闹别扭似的,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
叶欣岚倒不是在意他的心情,主要是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个人,看着碍眼,没士气。她喜欢平时的项南,积极向上干活认真,也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