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京中第一美人的撩拨!他怎么还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真的具备五感吗?
殊不知,苏涿光捏着酒盏的骨节都已发白了。
此等场合,发生此等情形,远远在他意料之外。他又不舍得强行推开乔时怜,他记得清楚,那时在冷泉阁间,她便因自己推开她而伤心了许久。
且当下,他还没法离席。他正观望着席中各朝臣,辨着方才是哪些趁他得圣上召见之时,前来与乔时怜会面敬酒。
反是乔时怜觉得奇怪。
他今日怎么还不来回应她的吻?以往她这般对他,不过半刻,他便会欺身而来。但眼下的苏涿光甚至有些过于冷淡,对她的主动视若不见,难道是她惹他生气了?
此前那等空落酸涩涌上心尖,她极力按捺着,下意识把他抱得愈紧。
乔时怜仅余的一丝清明尽用来思忖他为何这般“反常”了。她想了半晌,奈何她已神思迟钝,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她恹恹垂下了面,埋头在他怀里,假作呜咽泣声。
她想,这样他总该理会她了吧?从前她哭的时候,他比谁都着急。
饶是苏涿光听出她在假哭,亦配合着问道:“怎么哭了?”
乔时怜听得他的嗓音断续入耳,心道果然有效。
随即她只觉面颊处落下了极轻的吻,她不由得心生欢喜。得此间隙,许是酒意上头,她不自觉地胆子大了起来,揪着他衣襟处的手顺势往里探着,另只手亦悄声往着带钩之下的硬实。
苏涿光浑身紧绷:“……”
她如今真是越发的胆大了。
偏偏他还不能同她解释什么。她这醉酒之态,怕是半个字都听不真切。
乔时怜虽是醉酒,浑然不知眼下身处之地,但苏涿光在这刺激之下,极力克制着保持清醒。他凛然的目光环顾着席中各处,不时换着姿势作遮掩,防着有人瞧见。纵使他不在意别人眼光,她却面皮极薄,他总要为她顾虑的。
不多时,苏涿光觉得燥热难忍。其实她挑逗起他来,举止仍有几分羞涩与胆怯,故此间一众即便发现二人亲昵,也只以为他们是在相拥,看不出更多来。
唯有切实体会其间感官的苏涿光,快要被她逼疯了。
及乔时怜动作越发过分之时,苏涿光蓦地把她抱起,于席中站起身。
旁处季琛轻咳了两声,以示意其余人。
众宾客回身望向苏涿光,其间一人看着缩在苏涿光怀里,面带酡红、醉得不省人事的乔时怜,出声道:“苏少夫人这是饮多了吗?需要吩咐宫人们去热些醒酒汤吗?”
“不必。”
苏涿光漠然回绝,淡淡扫了眼一众,此前与乔时怜敬酒的朝臣皆心虚地低下了头。
“内子不胜酒力,苏某便先行回府。”
苏涿光顿了顿,声线愈发寒凉,“只是齐大人,梁大人,方大人,杜大人,还有…王大人,诸位如此想为大晟出力,共守边境,西北军营还招兵。明日上朝,我会在圣上面前赞许诸位的赤忱。”
被点名道姓的朝臣们陡然一激灵,径自赔着笑,“苏少将军说笑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了,怕是还没能到西北,都被折腾得散架了。”
旁人随之附和,“是啊是啊,苏少将军真会拿我们消遣。”
“浮白,你也为咱们朝中文官多多着想。”季琛跟着搭话,朝臣们捣蒜般点着头。
季琛勾着唇角,“这枪都提不动,去西北只能用嘴杀敌。”
朝臣们听出其中的嘲讽意味,顿时脸色微变。
苏涿光颔首:“我瞧着诸位的儿子就很合适。”
话音落时,几位大人始才慌了神。
“啊我家那位他最近摔伤了腿,此次西北战事,他怕是想去都没这个机会了。”
“我家那不争气的,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想为国效力都没这个资质…”
“我家也是…”
……
七嘴八舌里,季琛暗自冷笑。
没戳着这些人的痛处,他们还真会做主。想来定是东宫那边有调离苏涿光之意,这些墙头草跟着倒罢了。
不过圣上应当不会这么快决策,那道由西北递交至京城的军报,还真是如浮白所言,并不成问题。太子若抓着此事不放,反是会惹来圣上不快。
毕竟当初乔苏两家结姻定婚,太子曾去御前求圣上赐婚,强行夺得乔时怜,被圣上罚了禁闭。如今太子有意针对苏涿光,圣上很难不多想。
却是在众口掩饰着其尴尬的气氛之中,一道细弱蚊蚋的柔声格格不入。
“苏涿光…你今天还没亲我……”
众臣:“?”
他们没有听错吧?
联想到前些时日上朝时,苏涿光颈处红唇之印,众臣心道,这传说中冷情禁欲的少将军,看来也如此耽于女色。
席间顷刻鸦雀无声,苏涿光垂眼看着因酒劲意识归于混沌,昏昏沉沉睡去的乔时怜,她正无意识地拽着他衣衫,那芙蓉粉面上黛眉略蹙,仿佛在彰显着她的不满。
一众没忍住偷眼往苏涿光怀里的乔时怜看去,却得一生寒嗓音至耳边乍然响起,吓得他们收回了目光。
苏涿光冷冷道:“没见过调.情?”
席中流光霎时凝固,众人险些没能合上下巴,而苏涿光已阔步离去。
季琛笑着摇了摇头。
还得是乔时怜,不愧是他当初一眼相中的美人。
留得众宾客窃窃私语,为着今夜颠覆他们对苏涿光认知的事,其间不乏有目光跃然者。季琛瞄了一眼,便知他们在想什么。
旋即季琛清了清嗓,“怀安奉劝诸位一句。”
众宾客齐齐看了过来,季琛不紧不慢道:“苏少将军不会有侧室,更不会纳妾。若你们不想送过去的美人变成疯子或是两截尸身,就此罢休吧。”
举众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再忆及此前京中,不少接近苏涿光的女子,都被其吓得精神失常。
-
已至夜凉如洗。
宫墙外,苏涿光抱着乔时怜上了回府的马车。
许是他俯身入车厢的动静吵醒了她,他听得怀中之人轻哼了两声。
“你今日在席中,是想同我说什么?”
苏涿光忆及那会她似有话讲,却又因他半道离去被打断。此番他方问出声,反应过来她早已喝醉,哪会回答他的话?
缺月昏昏,灯火明灭。
她忽的低低唤着他,“苏涿光…我…”
第48章 48 、心事
天悬暗色, 满目黄沙,昏沉无垠。
乔时怜立身于荒芜里,空无人迹。寒风萧索, 她见着眼前席卷的沙砾拂散,沉积的尸骨露出一角, 白得森然。
心底生出莫名的悲凉与哀恸,她不自觉地往前走近, 唯见裸露的地皮处, 烽火未消,鲜血漫过莫可指数的残尸,凌乱堆砌在晦暗里,断刃,碎甲处处尽是。
腥风掠过,红得刺目。这里似是一个天地冢, 葬着这些无可还的尸骨, 亦是不知多少春闺的梦里人。
乔时怜觉得心骇至极,她慌张想要逃离此地,折身回过头时, 却发现周处不知何时幻化成了金戈不歇的战场。黄沙之中,耳畔充斥着鼓声、呐喊,眼前是两兵交接,各自利刃刺入皮肉, 绽出殷红。
她恍惚有所感, 抬眼便见处于军队之首的人。他身着盔甲, 单枪匹马, 冲锋陷阵。
是苏涿光。
乔时怜匆促朝他跑去,她想惊唤出声, 叫他不要去,可她如何也发不出声。她的喉咙好似被人紧紧捏住,哽得作痛。
她发了疯似的在战火里疾奔着,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他会死,他会殒身在前处。她要阻止他,她要把他拽回安全地界,她不要他死。
少顷,她越过重重险阻,终是来到他身边。
她心下稍安,却是还未触及到他时,银光乍现,锋利的刀尖刺进了他的心脏,贯穿他的胸膛。那道身影陡然从马背上倒下,黏稠的血染湿了半边身,她看着他阖上了眼,再无声息。
“不…不要——”
乔时怜尖声叫着,眸中的泪如断的线,一瞬恐慌溢满心口,她只觉疼得窒息,仿佛被刀尖刺穿的人是她。
她已哑得哭不出声,胸口钻心的疼痛让她蜷缩成一团。她只得跪坐在血色泼天里,抱着他渐无温的尸身,满面怆然。
-
火冷灯稀,低云垂野。
乔时怜于榻上睁开眼时,望着屋内长明的烛火,才知此前是一场梦。而枕上浸湿的泪痕尤在,那让她险些喘不过气的心口疼痛亦隐隐约约,乔时怜迟迟走不出那个梦境。
她如溺水获救般大口呼吸着,却是下意识去摸向身侧锦衾处时,扑了空。她挪眼看去,被角处齐整得连一丝皱痕都未曾有,更不提其处被窝里的冰冷。
须臾间,她觉得心底空荡荡的,身上无形冷了几分。
乔时怜缓缓起身,趿着鞋,随手披了件裘衣便匆促往屋外而去。
心中唯剩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见到他,她要确认他是否无虞。
出了屋,雪尚未消,她轻声踏在软雪里,拨开庭院枝间白点。
直至寻到月孤明,冷霜覆身处,苏涿光静立于廊下,一身白袍泛着清光。檐灯之下,幽幽夜色描摹出他冷厉轮廓,衬得其眉目似锋,漱冰濯雪。
他还活着,一切如常。
乔时怜先是松了口气,可又想起此梦的根源,她不由得垂下了眼,难以掩住心中惊慌,恣意漫生。
苏涿光将去西北前线,此事他是一早就知的。
她那时于宫宴里就得到了他的肯定答复。
忆及这些时日里,苏涿光总是异常忙碌,而他亦不着痕迹地把她推向别处。一如他忽近忽远,她能察觉他时而对她展露出的浓烈情感,亦时而克制,稍显疏远。
彼时她权当是他因忙于朝事,过于疲累,从未多想。
只因她从始至终,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不会离她而去。
他永远会是她的心安之处。
可如今想来,这迹象不过是他知自己会离去,割舍前的征兆。
乔时怜心想着,鼻尖愈而发酸,被凛风吹得眼眶愈热。
她真的好骗,真是太好骗了。
她怎么就想不到,是他为了瞒住她,要离她而去了呢?
听闻来人动静,苏涿光回头望向她,“醒了?饮了好些酒,头可还晕?”
乔时怜心中涩然更甚,别过头不想让他见着自己落泪的模样。
她驻足原地,未像从前一般扑至他怀里,只是遥遥唤着他的名字,“苏涿光。”
她久久未接言说下去。
事到如今,她能说什么?她可以说什么?
他离京赴西北在即,披甲上阵,这些都不是她可以干预的。她连知晓此事的权力都被他剥夺,她还能做什么?什么都是徒劳,都是她自作多情。
他足音渐近,倏忽便已至她跟前。
乔时怜只听他低声说道:“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寂寂夜色里,碎琼无声。
苏涿光定然看着她的面容,她紧紧抿着冻得乌青的唇,那濡湿的睫毛轻颤,由着寒风凝着眼底暗涌。她尽力掩饰着她的不安与伤怀,却是将她此番乱糟糟的心绪暴露无遗。
他想起那时在回府的马车上,她在他怀里断断续续说着,她不想他死。
她害怕,亦不愿接受他将离的事实。
所以在此事被旁人揭开过后,苏涿光有些无措,他本想着待他安置好一切,他寻个时机,在她有心理准备之时,向她言明这件事,并让她安心。
不想被人打乱了他的计划,让她猝不及防地知晓了这件事。
而苏涿光试图拥她入怀时,她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他的步伐顿在了半道。
乔时怜望着长夜,眨着眸中的泪,试图憋回眼眶里,她若无其事应道:“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了。”
话虽如此,苏涿光见她如何也止不住眼中的泪,她越是拼命想要憋住眸中温热,眼角盈盈处越是潸然。
他看出,她在生气。
殊不知乔时怜更加心烦,她烦透了她这生来就控制不住的泪。
他瞒着她,不告诉她,她也可以装作不在意。可当下这模样,她想装都装不了。
未几,她深吸着气,试图平息着心绪,轻声问着他:“阿姝,姑母,季大人,甚至是昭月公主…他们早就知道是吗?”
乔时怜抬眼看着他,声线里还带着鼻音,“你别再骗我,回答我。”
苏涿光眸光闪烁:“嗯。”
周姝知晓当然是因为他的托付,丽妃与昭月居于皇宫,最先听得风声,亦早有意料,季琛更不用说了,他的事季琛皆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