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姝续道:“因是救命之恩,太子如何也得答谢我一番。方才皇后娘娘的女官还来找我,说宴后想见我呢。”
乔时怜不禁为之生喜,如此看来,周姝之事十拿九稳,所欠缺的,唯剩一个良好的时机,待赐婚的圣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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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一隅,冷松深青处,苏涿光负手而立。
苏涿光瞥了眼从廊下步来的季琛,后者面带郁色,神情萎靡。季琛不时抬手揉着后颈,似是没能睡好。
苏涿光问季琛:“玉佩呢?”
依他对季琛的了解,季琛于正事上向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沓。太子近来未得任何动静,应是季琛在呈交玉佩上出了问题。
季琛凝了面色,他往前稍稍倾首,对苏涿光低声道:“我正要跟你说此事呢,玉佩不见了。”
苏涿光漫不经心地道:“被你吃了?”
季琛白了苏涿光一眼,“浮白,你安慰我两句会死吗?”
苏涿光面不改色,“哦,你堂堂季怀安,也有失手的时候。”
季琛:“……”
“这事没法聊了!”
这苏浮白怎么还记仇着上次中秋宴赏会里,他指其调侃言“堂堂苏少将军”这句式?如今这回旋镖扎至自己身上,季琛只恨自己那时非要同苏浮白逞言。
苏涿光见季琛气得欲走,始才挑起话茬:“怎么丢的?”
季琛愁眉不展:“我要是知道,我用得着郁闷?”
“近日我定是触了霉头。前些时日好端端的走在皇宫里,被昭月公主侍卫套着麻袋一闷棍打晕,我到现在头和脖子还疼,做起事也总觉得反应迟钝。连御史台的人近来都夸我,和蔼可亲。”
季琛一连告假了好几日,此后回御史台,便得来了同僚如此评价,他更为愁闷了。
苏涿光听出了端倪:“打晕后呢?”
季琛拧起眉心,回忆道:“打晕后…我见着是昭月公主,不敢发作。为着我这清白之身,我嘴皮子都要磨烂了,才从公主寝宫里逃出来,我容易吗我?”
昭月向来对他无所不对其用,季琛早已司空见惯。按他的话来讲,便是比起他审问犯人的手段,公主还算得上温和。当然,季琛避免麻烦,见着昭月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
殊不知,此举反是会惹得昭月变本加厉。
苏涿光思忖半刻,“玉佩落在昭月那里了?”
季琛沉吟道:“不会吧…若是我的玉佩,她定直接要过去了。太子的玉佩,她是认得的,怎么也得问我如何得来的吧?”
苏涿光眼底掠着寒芒:“今日我本想告知你,暂且不要把玉佩呈上去。”
季琛不解:“怎么?”
苏涿光答言,“昨日我得到西北军报,乌厥人隐有异动。但此间动静并无大碍,尽在副将裴无言掌控里,他们掀不起浪。只是这军报可大可小,严重与否,非是我能定断。”
季琛蓦地明了,他压低了声,“你担心太子会从中作祟,把这道军报夸大化,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让你离京赴西北前线?”
太子至今仍挂念乔时怜,他也知晓一二。故有此调离苏涿光的机会,想来太子不会轻易放过。
苏涿光颔首,“嗯。值此时候,若把玉佩呈上,太子势必会反击。”
那日妙善寺下,方杳杳被捉奸一事,明眼人都能瞧出季琛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遑论,只要太子有心去查,便知那提议慧禅大师带一众见佛珠一举,是季琛所授。
只是他与季琛向来不惧太子会做什么,纵是反击,也要有着力点才是。
但如今,北方战事起,那便不一样了。
季琛深明其中利害,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寻回玉佩一事也用不着这般急切。当初行此举,是为了给苏少夫人出口恶气,但眼下,若此举的后果将致你远调离京,倒显得有些得不偿失了。”
苏涿光目光落至远处巧笑嫣然的乔时怜,眉眼挑开冷冽,“近来朝中好些人坐不住了,我离开京城是迟早之事。这枚玉佩若能寻回,待我离京后再用吧。”
季琛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把关于她的事都安排得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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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得天泛澄色,澈然如洗。
乔时怜至瑶光宫,见得玉台旁,一雍容女子袅袅婷婷徐行。
乔时怜端正行礼,“丽妃娘娘。”
丽妃搀起乔时怜的手,莞尔一笑:“不必多礼。今此来瑶光宫,可是遇着什么难题?”
“娘娘,如果喜欢一个人,需要为他做什么呢?”
她既然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便也想为苏涿光做点什么。可她不知该如何做,只得借着宫宴机会,来到了瑶光宫寻丽妃。
丽妃先是未答:“我唤你时怜可好?私下,你可以随涿光叫我姑母。”
乔时怜乖巧应道:“姑母。”
丽妃拉起她的手,“如果你喜欢的这个人,恰好也喜欢你,你根本无需刻意去做什么。”
乔时怜满目茫然,“时怜不解,还请姑母赐教。”
丽妃答言,“想必你也知,涿光的生母亡故缘由。此事横在父子俩中间已有数年,看似一切都矛盾源于此,实则我知,涿光早已体谅了他父亲。”
乔时怜讷讷道:“那他为何…”
“这些年来,涿光统领西北军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主帅,易地而处,他心里早就明白当年之事,他的父亲亦出于无奈。且像亲手杀死自己发妻此等悲事,这些年来,大哥心中痛却未曾消减半分。”
“父子俩脾气,一个比一个倔。”
丽妃黛眉蹙起,似是极为烦扰, “涿光若是没原谅他父亲,依着他的性子,两年前他定不会回京。他只是不想去接受这件事。所以他们屡屡吵架,俩人跟吃了炮仗似的,为着心头的憾恨,各自不愿服软。”
乔时怜陷入沉思,“我在这其中,能做什么?”
丽妃抬手将她的发簪重理于髻,“我说过了,你无需做什么。只要有你在,将军府各有各的盼头,就不会再提及悲事。”
乔时怜仍不明,“恕时怜愚钝,不解姑母之意。”
丽妃明眸里闪过几许怅然,“因为人啊,都是靠着盼头过日子的。将军府父子不和,是他们把自己受限于陈年旧疤里,谁也不放过谁。可你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困局,他们会开始着眼于将来,事事为以后考虑,便总有和解的一日。”
“我入宫年月尚早,未对年幼丧母的涿光悉心抚养,这是我多年来心中之愧。如今本宫见你与涿光二人夫妻情深,也算是了却心愿,长嫂在天之灵也会为涿光欣慰。”
丽妃盯着乔时怜,越瞧越觉得满意,“也多亏你啊,心地柔善,细腻体贴。我一开始还担心,涿光那个脾气,没有几个姑娘家能受得了。结果大哥不时派人传信与我,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就知将军府定是有着不一样的气象。”
乔时怜垂下了面,脸颊微烫:“姑母赞许,时怜受之有愧。”
待回了宴席里,乔时怜依旧在沉思丽妃所言。
她是否也一样,把自己困在了过去那场噩梦里?不肯放过自己。
她从未去想,她和苏涿光将来会如何。
“苏涿光。”她扯了扯宴中之人的衣袖。
“嗯?”苏涿光回头,正撞上她的眼,澈然如星的眼仁儿里,唯容他一人。
她在想,他们以后会是何光景?
闲来拨弦弄琴,对月饮露。春撷杏花,冬点红炉。
她会同他碎碎念着日升月落,抱着他至参横斗转。
也许还会纵马疾驰,与野风踏遍南北,溪山作伴,云月为俦。
这般想着,她不禁勾起唇角,正欲同苏涿光言说她所想象的光景,苏涿光却又被宫人请到了别处。
乔时怜倒也不急与他诉说,关于她喜欢他的事,她还未敢宣泄于口。看来得好好费时筹备一番,择一良辰,她会告诉他,她藏在心底的欢喜,她的将来光景,尽数都是关于他。
此番她随意在宴中取着糖糕吃着,好些朝臣来此奉承敬酒,她皆一一得体回应。
不多时,她已饮了好些。
乔时怜心里清楚,将军府的苏少将军从前少有参与宴会,许多人便是想结交奉承都无甚机会。纵使能遇着苏涿光本人,但苏涿光难易与,保不准会碰一鼻子灰。
今此有她这位苏少夫人于宴中,朝臣们便抓着机会上前。苏涿光不近人情,苏少夫人还不好相与么?
乔时怜从前也不乏出席这类宴会,有前来想套她话问及相府的,也有进一步试探太子的,她早学会如何应付与和稀泥。
只是她觉得奇怪,今此宴中,好些朝臣明里暗里来问及的,尽是苏涿光有否出征的想法。她不着痕迹地以家国大义为先回了话,实则苏涿光有否决定,对此她皆岔话盖过了去。
“怎么喝了这么多?”
苏涿光回席时,见那琉璃酒壶里,透亮的酒液少了大半,她指尖拈起的酒盏空空如也,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方拂衣坐下,听得她含着醉意的嗓音问:“你要回西北了吗?”
第47章 47 、席中
灯火熠明, 酒盏交错。
“今北有虎狼盘踞,多得将军府驻于西北,震慑于敌。一门双名将, 如此成就,真是非常人所及啊。苏少将军年纪轻轻, 便受限于京不得施展,怕是极为难受吧?”
“听说西北那些蛮人, 自苏少将军回京后便蠢蠢欲动,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咱们大晟有苏家双将,何惧那些乌厥人?”
……
这些皆是前来的大臣与乔时怜敬盏间所言,她听出话外之音,皆是朝臣们希望苏家能有人镇守西北边境。且这个人选,最好是苏涿光。
乔时怜思索着,一面抿着酒, 浑然不觉自己似乎饮得过多了些。
及那熟悉身影回至身边, 她侧过头,轻声问向他,“你要回西北了吗?”
她心想, 若真如那群朝臣所说,西北边境有变,苏涿光回去不过是早晚之事。但她近日未从其里察觉分毫,他甚至也未在她面前展露半点痕迹。
由着醉意发昏的视野里, 她见他稍有怔神, 对她所问极为意外。
——他是有意瞒着她的。
乔时怜悄然藏住微涩的心头, 再次低声向他确认着, “是回西北打仗吗?”
不论别人言说什么,她想自己同他确认, 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苏涿光紧紧盯着她的神色,嗯声应着,“不会有危险。”
乔时怜敛下眼,思绪飘忽。
他真的不会有危险吗?她想到那些不怀好意的朝臣,还有与他屡屡有冲突的太子……
她顺势抱着他的手臂,头耷在他肩处,强忍着酸涩:“是什么时候?”
她觉得浑身开始发软起来,自己好像是喝多了,连着嗓音也是无力,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她此时的心绪。
苏涿光:“尚未选定时日。”
话毕,他又续道:“很快回来。”
良久,他垂眼看着她眉目迷蒙,面颊含粉的模样,“我非是有意不告知你的。”
但须臾里,酒意肆虐,此番乔时怜的灵台尽成了一团糨糊,她委实听不清他说什么。那鸣珂似的嗓音落入耳畔,融成了晚风轻挽处,软榻锦衾间,他俯身于她之上时的低声呢喃。
她满目尽是眼前之人,周遭嘈杂喧嚷,被她当做了夜时不休雨声。
不多时,她恍惚以为,现下已身处将军府卧房里,唯有她与苏涿光,一并忘却了此前她还正与苏涿光说着他将离京赴西北一事。
她只是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似缺失了一块重要之物,促使着自己想要去抓紧他,去确认他的真实。
苏涿光尚是在等着她的回应,却觉那柔荑胡乱在他腰间摸来摸去。少顷,他察觉她抓着他的衣衫蹭起身,掺着几许酒气的灼热逼近,她吻在了他的颈间。
不远处,季琛方取酒折过身,目光正撞上此等情景。苏涿光坐怀不乱地抿着酒,神色镇静,其身侧的乔时怜恣意吻着他颈,甚至偷偷咬着他极薄的耳垂。
季琛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这于宴中大胆献吻之人,是乔时怜。
毕竟那会儿他见到乔时怜与苏涿光在林中学骑马时,她还躲在苏涿光身后,生怕被别人瞧见。不过好在眼下宴至末时,圣上及皇室贵胄早已离去,余下众未尽兴的宾客各自把酒言欢,鲜有人留意到这边。
季琛暗自庆幸,苏浮白平日里并不交友,那性子亦为人避之不及,这才偷得清净,无人会有心往他处看。早年那些对这苏少将军抱有巴结态度的,在宴中通通都被他一个眼神吓住,如今京中没人会自讨没趣。
但更让季琛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苏涿光竟如此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