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怜想,当初确实是她借着苏涿光喜欢她,想要躲避东宫就嫁给了他,可如今自己居然习惯了同他共处于一道屋檐下,甚至是短短一榻间。
她晃眼瞧着满天雪色,忽有些茫然。
她真的是与他各取所需,才这般心安地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发妻吗?
乔时怜一时给不出答案。她抬眼看着苏涿光,他无需动声色,她便能在这彼此交织的呼吸里,寻得落实处。
心头微动间,她扬起面,鬼使神差地朝着那近在咫尺的光洁脖颈凑近,轻咬了下去。
第45章 45 、初雪(小修)
红梅白雪, 暗香掠影。
此间一道身影抱着玉软花柔,步子迅疾。
那颈处被风雪吹得微凉,倏忽遭逢着她温热的唇与轻咬的齿, 苏涿光霎时顿住了步。
细雪随之驻足,赴往二人之间。
乔时怜挪开唇畔时, 望着他的目光欣然:“是真的。”
苏涿光仍觉那颈间温度未散,“什么是真的?”
那处微痒得似小猫伸爪挠过, 偏又勾着他的心底, 蓄意引着他的欲念。
乔时怜定定看着他,答言:“你。”
这半载如梦似幻是真,抱着她的人是真,吻上去触及之处也是真。
闻及此,苏涿光垂面吻住她的唇,混着方消融的雪, 逐而炙热。他甚至稍以加重, 让她在这深切里愈发相信他的存在。
无可否认,她早就沉溺于他的一切。可终究她是利用他来寻得安身,还是在这段关系里, 生出了别的情感?
乔时怜觉得迷惘。
她究竟对苏涿光是怎样的心思?因利用而心怀愧疚?还是因习惯而心生依赖?
或是那呼之欲出的猜测——她对苏涿光动了情。
她…喜欢他?
她是喜欢他的吗?
乔时怜第一次慎重思及此问。
思忖之时,及窒息难忍,乔时怜喉间低低发出音来,这是她惯常所用的求饶信号。
她只是觉得在这被他抱起的姿势里, 如此深拥而吻, 很快就没了力气。
苏涿光应声仰起了脸, 却没有再度吻下来的意思。
照常而言, 他向来会在她“求饶”之后,让她短歇须臾, 然后又再侵占而来,如此反复。
但眼下苏涿光只顾着往前走着,她唯见他冷厉的轮廓线,被雪夜抹得昏沉。
乔时怜略有不满地往他怀里蹭了蹭,“你…你怎么不亲我了?”
她惯于他在她面前时,异于平常冷漠的炽烈。
苏涿光答道:“是你不想要了。”
乔时怜反驳:“我没有!”
苏涿光瞄了眼她略鼓的杏腮,“你昨夜不是这样?”
昨夜尤花殢雪,她因受不住,便发出如此断续之音以示求饶,偏逢他欲壑难填,这样娇柔细音更加让他难止,久久才歇。此后沐浴,她通红着面,又得他在湢室里没能忍住,水雾缭绕里,她觉得她浑身都要熟透了。
彼时她小声骂了他许久,话中尽是他下流云云。
乔时怜蓦地语塞,“那,那…那是你太欺负我了!”
这人简直就是一匹恶狼,不对…应是饿狼,在她面前永远不知餍足。
苏涿光一本正经:“欺负你什么?”
乔时怜嗔道:“…欺负我没有你下流。”
他是明知故问吧?
苏涿光敛下目,向她示意其颈间,“那刚刚谁咬的我?”
乔时怜望天,假作不知,“不知道。有这件事吗?”
苏涿光:“……”
“乔姑娘,你这样是耍赖。”
乔时怜不服气,“苏少将军,我是小女子,不是正人君子。”
耍耍赖怎么了?
苏涿光若有所思:“照你所说,我也不是正人君子。”
她骂他的时候振振有词,委实也不是正人君子会有的形容。
乔时怜低声嘟囔着:“那你怎么还不亲我?”
也许他再多吻她几次,她便能明晰自己的心意?
足音踏过软雪的窸窣里,他跃身翻进了将军府院内。她只觉他把自己放了下来,冷香拂落,夹杂梅香隐隐。
檐下亭台,烛火乱,她倚坐在雕栏边,被他欺身往下吻住了唇。
风摇枝影,雪声尤沉。
守在院内的东风与北风听闻有人翻墙而入的动静,以为进了贼,皆警然往亭台赶来,甚至拔出了随身的剑刃。
能在不惊动满府侍卫的情况下入院,此人来头不简单。
俩暗卫还未及动手,半道被一直跟着乔苏二人的西风拦下。
“嘘!”西风赶忙做着噤声的手势,“是少将军和少夫人。”
东风为之瞠目:“这…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少将军…不走正门。”
北风心领神会,收刃入鞘,“我的建议是,尽快离开这里。”
斑驳雪影里,交缠的身影融落几许冷意。
及苏涿光察觉她颈间愈凉,始才放开她,将其披风拢好。
乔时怜逐而回过神,忆及方才他抱着她越墙而归的行径,“你怎么回家还翻墙啊…跟做贼一样。”
苏涿光理着被她抓得凌乱的衣襟:“是你太急。”
言下之意,是她急着想要他吻她,所以才从墙处翻入,未绕至府门回。
乔时怜:“?”
她霎时绯红着脸,“我,我……”
但见苏涿光目光幽深,她阖上眼,一不做二不休认了此事,“我急。”
她是急着想要确认自己的心思。
他捻着衣的指尖一顿,抬眼望着她被他抚得散乱的云鬓,因他而羞着的粉面,还有水泽尚未干的唇畔,无处不显露出她的惑人之力。他觉得,她真是喜欢考验他的耐性。
及回卧房,苏涿光为她收拾着今日去商铺买的东西,却发觉她妆柜里的口脂比以前多了几番。
苏涿光回过头问她,“是喜欢这个?”
若喜欢,日后可以给她多买些。
乔时怜瞄了眼那些铁皮小盒,“这,这个…我想着现下是冬日了。”
“嗯?”苏涿光不解,这二者有何关联?
乔时怜盯着他那道薄唇,“我见你嘴唇干干的,就买了好些。”
那些口脂无色无味,只是湿润护养之用。
苏涿光沉吟道:“我不用这个。”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也不习惯去护养。从前在西北条件艰苦时,皮肤多处皲裂,他都不当回事。更何况,他一个将门出身的男人,无需这般金贵。
“谁,谁说要给你用了?”
乔时怜微恼地瞪着他,转眼已是给自己唇处均匀涂上口脂,踮起脚亲在了他唇畔,“这样不就可以了……”
感受到兰息忽近,唇上覆着她的柔软,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厌烦那口脂。
她起身时,秋波般的眼眨着,定定看着他的唇,似是觉得新奇,“看样子还不错。”
苏涿光不由得问:“请问乔姑娘,你打算要给我用多少次?”
一道提醒着她,是隔三差五还是每日?若是每日,隔几个时辰还是就一次?
乔时怜思忖半刻,面容抿开一抹笑,“冬天结束前,早晚至少一次!怎么样?”
“嗯,好。”苏涿光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应声时,他忽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冬日若能长些,更好。
-
夜下窗白,雪大如昼。
乔时怜窝在厚厚锦衾里,听着屏风外渐而嚣然的雪声。
临睡之际,她忽侧过头问着枕边人,“苏涿光,为什么我们上次得来的太子玉佩,未起作用?”
她想,在妙善寺下偷情此等丑事若被皇室知悉,哪怕不会外传,秦朔也断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甚至还在京城闲逛。
苏涿光答道:“兴许季怀安有他自己的想法吧。如何用,什么时候用,用在何处,他向来把握得清楚。”
乔时怜从被窝里摸索着他的手,将之抱在怀里,踌躇着问他,“你不介意我曾经和太子…”
她还从未问过他对于她和太子之间的看法,毕竟当初京中盛传,她与太子佳偶天成,感情至深。今日他因自己写的关于太子喜好吃了醋,保不准以后还会生出什么别的想法。
他顺势搂过她不足一握的腰,不以为意,“为何介意?你嫁的人是我。”
乔时怜挪身向他贴近了些,靠在他肩头,“我记得我还小时,爹爹时常带我至宫宴上。照我娘的话来说,就是我爹特别喜欢我,恨不得昭告天下,告诉一众,他有个这样软糯可爱的女儿。”
她忆道:“那会儿就有好多名门子弟主动和我搭话,但都被我哥哥挡了回去。唯独太子,哥哥不敢挡他。所以自那时,我便和太子相识相熟。之后的事,也就是京中盛传的那些…直至我看清他的真面目,想要逃离他身边。”
她确实在感情方面尚是懵懂。好似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以往她身边之人唯有秦朔一人,秦朔待她好,她亦理所应当回应着秦朔。
这也是她会对苏涿光的感情心怀迷茫的缘由。
苏涿光亦待她极好,所以她也回以相应的报答,借着夫妻这一层关系,行着她从前根本不敢想的亲密举止。
苏涿光忽问:“那之后你为何这般笃定地选了我?”
乔时怜为之一怔。
她自是不敢把那前世做鬼一事告知,只得真假掺半地胡诌,“我…我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我蒙冤至死,下场凄凉,连尸首也被抛于荒野,只有你给我收了尸,让我入土为安。”
但迟迟未得苏涿光回音,她又续道:“或许这就是慧禅大师所说机缘呢,你看,我没有选错人。”
苏涿光未回话,只是在反复想着她简言道出的梦是何等模样。
她一直在强调着,她做过一个噩梦,那噩梦时时缠身,也是她不安的来源。
“如果我在你梦里,定会想方设法护你周全。”苏涿光良久才道。
他偏过头去看时,才发觉微黄灯火里,她已抱着他的手臂,沉沉睡了去。
苏涿光腾出另只手,抚着她的面容尽寸。
他想,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最后只能为她收尸,他不知自己会怎样。
自七岁那年,他在漫天黄沙里,亲眼目睹生母死于那一箭,他便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害怕生死了。
征战这些年,西北军营里死于战争之人无数,有与他关系密切,止于死去那一年的;也有今日同他打了照面,翌日便成亡魂的;更有四暗卫中的南风,为斩断敌方精锐自毁而亡。
他惯看这些,是一早便知,入了军营生死便不再由着自己,所以他无谓悲恸。哪怕有一日,殉身者是他自己,他亦坦然接受。在西北军营里,每位士兵都有留下自己的遗书,独独他的遗书是一片空白。
如今他问着自己,若有一日,死的人是乔时怜,他还能持有以往那样冷情无谓的心性吗?
他想起那时在九暮山南崖,他从刺客手下救出乔时怜后,没对蒙在衣袍里略有抗议的乔时怜说,其实当时他俯身抱起她,几乎是出自本能。
他很想确认她活着。
这样的确认,用眼看,用耳听,都不及将她拥入怀里真实,就像那日在落霞山回程的马车里一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无意识揪着他肩处衣衫的小动作,还有…她会因此同他碎碎念的吵闹声。
屋外雪愈重,折枝声不歇。
苏涿光蓦地明彻,自己这些年不怕生死,是因为未再拥有什么。
自母亲之死,他抗拒着世间万物,漠视一切。
他幸而从人间霜雪得来一盏灯,他便注定会害怕这盏灯被风雪浇灭。
思及此,苏涿光目光越发凛然。
他会在离京前,把她的一切皆安置妥当。
第46章 46 、喜欢(修)
京中雪霁时, 宫里迎来了年尾宴。
是日,神宵绛阙,阶柳庭花下, 数道身形缓步其间,不时传来柔声细言, 抖落枝间残雪。
衣香鬓影里,被簇拥的乔时怜从容应着各人, 其身侧周姝搂着她的胳膊, 于一众女眷里笑语声渐。
她不时仍有几分怔神。
不知为何,乔时怜觉得近日苏涿光很是繁忙,连着下朝回府的时辰亦愈晚。只是她纠结着心中疑惑不得解,未过多留意。
及女眷们散去,乔时怜问周姝:“阿姝,你可知怎样才算喜欢?”
周姝沉思半刻, “兴许就是…瞧着那枝头的雪, 既想把它拥入怀里,又怕它快消融了。简而言之,就是你想要他, 又怕失去他。”
她亦是不懂情之一字,奈何家中有个多情的二哥,始才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闻言,乔时怜喃喃重复着:“想要他, 又怕失去他……”
这么想来, 她确实想要他。
她想要在天地浮沉里牢牢抓紧他, 想要切实感受他的存在, 想要他的回应。
可她也怕失去他。会怕他不再喜欢她,会怕他死, 更怕他弃她而去。
她好像真的是喜欢他的。
少顷,周姝低声在她耳畔道:“时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时怜回过神,“是关于你和太子的进展吗?”
周姝眸光微漾,“昨日我照着你给我的密笺,去落霞山的碧灵池闲晃,果然遇着了太子。却不想太子为摘得难见的寒莲,失足跌入了池中,恰逢他所着衣衫烦琐,落水时缠住了脚,被我救了起来。”
乔时怜知,前世秦朔便为她摘莲不慎落水。那时是因他欲与她说情话,又知她面薄,就屏退了左右,始才有如此狼狈一幕。至于这一世为何亦如此,她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