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太医躬身接言,“回禀娘娘,殿下所中的毒,是一种混合所成的奇毒。那箭上被人抹了罕见的蒲蓿寒草,此草遇茉莉便可混成毒素,偏巧,苏少夫人身上所用香露,正是茉莉制成。”
闻及此,殿内一众目光不约而同地聚于乔时怜身上,她顿觉如芒在背。
乔时怜攥紧了手心,沉声驳着话:“不过是带了些茉莉香露的气味,殿下未与我接触,如何会中毒?”
太医答道:“苏少夫人有所不知,这蒲蓿寒草,遇之香味亦可生毒。”
方侍郎目光闪烁,转而面向皇后:“娘娘,殿下今日半道遇着苏少夫人,见之莫名另走小道回府,而因昨夜雪盛,那小道极为难走,殿下出于好心才跟上去欲拦。却不想…”
言罢,他侧过头望着乔时怜,语调怪异,“微臣见殿下此前与苏少将军是有些许冲突,本以为已和解……”
这话中意味,极为明显。
群臣间,另一心直口快的梁大人便不似这般隐晦,他径自把袖指着乔时怜怒声道:“难怪放着好端端的大道不走,要偏走那小路!此女子当真阴歹,摸准了殿下心怀仁慈,会步进她提前设好的陷阱!”
一众咄咄逼人之势里,乔时怜感受到皇后盯着她的眼神愈发生寒,她咬牙说道:“今日臣女于京郊遇险,在场的东宫侍卫皆可作证!殿下是路过救了臣女,可臣女有何理由害殿下?”
其间默声许久的王尚书忍不住道:“可是咱们赶到的时候…东宫侍卫都去抓刺客了,除了苏少夫人,没人在殿下身边。”
“说到底,本宫也没瞧见刺客在何处,无法证实刺客身份。”
皇后的嗓音凉凉而来,乔时怜心头越紧。
东宫侍卫没能抓到刺客,也就是说,在这场遇刺里,除了昏迷不醒的秦朔,无人可为她作证,她的暗卫自是当不了证人。
眼下直接导致秦朔中毒的证据直指于她,根本无法洗脱她的嫌疑。更为重要的是,若皇室认了她的罪,将军府必会被牵连。
众声所指里,乔时怜深做呼吸,试图平复焦灼的心绪。
随后她扑通一声跪拜在皇后跟前,发颤的嗓音高昂,“苍天在上,请娘娘明鉴,我乔时怜绝无谋害储君之心。”
“我夫君远赴西北作战,为国为民,其忠昭昭。储君有难,将动及皇室根基,引来朝局不稳,人心惶惶,这对臣女的夫君有何益处?对臣女又有何益处?”
她一字一顿说着,细柔的声线荡于正殿里,“臣女承认,此前与殿下是有着小节小过,但家国危难当先,臣女分得清孰轻孰重。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样的事,将军府从前不会做,今后更不会做。”
她几近抑制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重重磕头叩在地面,朗朗宣声:“将军府世代忠良,您和圣上有目共睹,还请娘娘彻查此事,还将军府一个清白!”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乔时怜,含威的面容瞧不出喜怒。
方侍郎生怕皇后为此动摇,急忙道:“娘娘…”
乔时怜保持着叩跪的姿势不敢动弹,只觉静待皇后发落这一间隙尤为折磨,又让她心生惶恐。明明正逢寒冬,额角细密的冷汗却淌下面颊,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尽力掩住自己的慌神。
她肩上负着的可不止她一人性命,还有苏涿光,以至整个苏家。
不知过了多久,乔时怜觉得眼前发昏之时,皇后终是开了口,“本宫…”
只是朱唇轻启,道出的话还未完,便被一桀骜之人纵声打断。
“是谁造谣,说孤要死了,把罪推在时怜身上的?”
群臣闻声回过头,见秦朔阔步走进正殿,一副昂首挺立之样,难以看出这是半个时辰前,还被太医诊断性命垂危之人。
皇后顿时从凤椅处起身走下,讶然望向秦朔,“朔儿?你…”
秦朔笑得恣意,“好着呢。”
乔时怜一愣,此前怀揣的忐忑尽数消解。
她如释重负,险些虚脱晕倒之际,又暗自奇道,不是说秦朔中毒难解,快死了吗?
群臣尽下跪行礼,低头不语。
秦朔瞥了眼伏跪在地上的纤细身影,与不远处鹌鹑似的朝臣们,眸底掠过几许冷意。随后他眼神示意着皇后身边的女官,“母后累着了吧?来人,送母后回寝殿休息。”
他话中之意,这里交由他处理即可,无需劳累皇后操持。
待皇后允言离了殿,秦朔示意乔时怜起身,始才望向噤声不敢言的太医。
“是你说孤要死了?”
太医慌了神,“殿下…臣是…”
他支支吾吾半刻也没能道出个所以然,他自认诊断无差错,可哪曾想,秦朔怎就突然生龙活虎了?
秦朔别过了头,不欲听太医解释。
“哦,好像还有你啊,”
他幽幽说着,兀自走向梁大人身后,对着其屁股踢了一脚,“嚷着什么阴歹?孤没听到,不如你给孤重复一遍。”
乔时怜眼皮为之一跳,不由得想起那夜昭月为她赶走东宫的太监,亦是这般抬脚以踢,连着动作都别无二致…不愧是亲兄妹。
梁大人脸色唰白,忍着疼痛不敢做声。
在秦朔入殿高声质问时,他就明了秦朔的态度是向着乔时怜的,所以才会乱了阵脚。可秦朔前些日还明摆着针对苏家,今日方侍郎带头在皇后面前言说,他就顺水推舟了,怎就怨上了他?
秦朔冷冷地睨着群臣,接着又走到方侍郎跟前,拖长着语调,“让孤想想,是方大人最先说,时怜是害孤的人吧?”
方侍郎陡然紧绷着皮,“殿下是误听了…”
秦朔嗤笑:“怎么?你想说孤是聋子?”
方侍郎当即说道:“殿下饶命,微臣不敢!”
乔时怜漠然看着殿内极具戏剧化的情形,她想来臣子们借此机会栽赃陷害于她,应是揣摩错了秦朔之意。只是…埋伏于京郊的刺客,幕后之人会是这些朝臣的其中之一吗?可他们目的为何?以此来嫁祸苏家?
此间疑点重重,她微眯着眼,回想起秦朔有意相挡的箭,所中的奇毒恰与她惯用的香露有所关联,却又如此之快地解了毒。
那太医断然不会为了嫁祸她,冒着杀头的风险对皇室撒谎,故秦朔中毒一事应是真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解毒并活了过来。
还有如此咬定是她谋害储君的几位朝臣,若没有秦朔授意或是刻意引导他们,他们断不敢这般随意攀咬于她。
她总觉得此事,秦朔在其中是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否则,依着秦朔这样的人,怎会为了讨她欢心不顾自己性命,去挡一不可预知危险的箭?
少顷,又闻殿外传来久德公公的嗓音,“殿下,圣上召方大人与梁大人二人前去正英殿。”
秦朔颔首,其余朝臣为之松了口气,却听他续道:“这账,孤慢慢算。”
方梁二人打了个寒颤,秦朔见他们不敢动,又斥道:“还不快滚?”
群臣趁此时机纷纷散去,及殿内只剩下秦朔与乔时怜,他这才缓和了面色,转身对乔时怜和声细语。
“时怜,让你受苦了。”
乔时怜拂袖而去,“臣女告退。”
这次是连着离开的理由都懒得敷衍了。
如果此事是秦朔一手主导演的戏,那西风重伤…还有她今此蒙冤被迫戴上污名的境地,她迟早有日要从他身上讨回来。
她想着,此前她还拿昭月与之相拟,实在辱了昭月。至少昭月待她赤诚,从不会惺惺作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时怜!”
秦朔追上乔时怜的背影,“周姑娘眼下就在东宫,你不去打个招呼吗?”
乔时怜不禁步子稍作一顿,阿姝来了皇宫?看来皇后真的越发信任周姝了,所关太子,事无大小,皇后都尽力去给周姝机会。
秦朔也不顾她毫不搭理,侃侃说着,“孤上次得来一稀罕之物,是冬日绽放的寒莲,孤将之养在东宫这么些时日,终于得见花开,想让你去瞧瞧。若你喜欢,正好就赠予你。”
乔时怜想起,前世他为摘得这寒莲赠她,便不慎掉进了池子里险些被淹死。原来这一世他亦是如此么?
不过忆及秦朔所为种种,乔时怜心里生不出一丝涟漪,甚至觉得恶寒。
秦朔不依不饶地问她,“你还在为之前被冤的事生气吗?孤会为你教训他们,给你出气,如何?”
乔时怜仍旧装作没听见,朝着宫殿外的青石路走去。
一路上得见的宫人们皆垂首不敢窥探,这皇宫里见得稀奇事算多了,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太子会追在一个女子身后,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若非眼见,他们只怕会以为这夜里见了鬼。
不多时,秦朔蓦地拔高了声,“时怜,你能不能回头,看孤一眼?”
乔时怜委实觉得他过于烦人,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殿下,天色已晚,臣女要回家歇息了。”
话落时,她下意识回过头,却见秦朔越至她身前,魁拔颀长的影子覆过她的身形,那面上的神色让她心头恐惧骤起。
第55章 55 、回音
夜色深沉, 枝头斑驳的影摇晃。
乔时怜看着秦朔逼近眼前的面容,那眉眼沉着几分不明情绪,彰显着危险气息,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心生骇然。
却闻一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殿下,丽妃娘娘有请苏少夫人至瑶光宫。娘娘说, 许久未见苏少夫人, 甚为想念,欲与苏少夫人叙旧。”
眼见丽妃的贴身女官来此,秦朔面色一沉,欲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眸中略有忌惮。纵使他心有不悦,但碍于对方来头, 秦朔不敢多加造次。
毕竟这些年来, 丽妃无所出,却丝毫不影响她在圣上那里的盛宠。就连着苏家多年功高,亦只有前几日, 他以玉佩反击才得到圣上打压,事后圣上又稍以施恩,给足了苏家脸面,可见这里面定有着丽妃的枕旁风。
这女人不好惹, 他不会蠢到去自触霉头。
“臣女告退。”乔时怜溺水得救般匆匆跟上了女官的步子。
宫灯幽微处, 半融霜色映寒。
此番乔时怜已于朱墙雪影里走了半刻, 身后早已不见秦朔影子, 她始才对女官道:“多谢姑母出手相救。”
女官摇了摇头,提灯将她引路至一处僻静小径边, 随后躬身离去。
唯见一道修长身影立于檐下,双目含笑,弯似钩月,赫然是为季琛。
“季大人?”乔时怜略感惊讶。
原来是季琛借丽妃之力,将她从太子身边带离出来的吗?
及近了,季琛端详着她,“苏少夫人可好?我不过是转头去把浮白吩咐的事情给办妥,不想太子竟还赶过来把你缠上了。”
“多谢季大人关心,我并无大碍。”
乔时怜心思尽在他话中提到之人,唇边呵出的白雾迷蒙,“苏涿光…吩咐了什么事?”
季琛把玩着手上的折扇,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浮白曾派人暗中盯着方家,后来查出方侍郎与梁员外郎贪赃了一笔不小的军饷,正好我手头得来了证据,就进宫面圣把他们所做之事抖了出来。”
他话落,语调愈发悠扬,“估计啊,现在陆统领都带兵把这两家的府邸查封了,明日京中又要热闹起来了。”
乔时怜这才知,此前在那正殿里,为何方梁二人会无端得圣上召见,缘是季琛欲围魏救赵的手笔。
季琛续道:“也多亏他们今天因太子之事,困在了皇宫里,不然听得了风声,怕是一早就赶回家销毁证据了。”
乔时怜理着思绪,将她心中所想道出:“我怀疑今日京郊的局,是太子所设。”
季琛毫不意外,狭长的眸里拂过凉凉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眼下这局面真够他脸疼的,如此费心费力,不仅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折了俩心腹。”
二人行于出宫的路上,适逢一娇喝破开沉寂夜色,越过稀落灯火。
“时怜!季怀安!”
昭月急急碎步跑来,捏着乔时怜的手左右细看,“没事吧?”
趁此间隙,季琛已不着痕迹地往另侧小径挪着脚,一副准备悄无声息逃跑的模样。
当下昭月一心系于乔时怜,无暇管他,季琛乐得折过身时,觉着夜里寒风都轻了好许。他抬脚方走出一步,昭月的嗓音已冷冷传来,压沉的声线带着怒意。
“季怀安,跑什么?本公主让你走了吗?”
季琛浑身一僵,良久才徐徐转过身,揖身拜道:“臣参见昭月公主。”
昭月白了他一眼:“过来。”
季琛顿时怂得不敢做声,默默跟上了昭月与乔时怜。
乔时怜与昭月寒暄的间隙,见昭月一直往边处的季琛瞟,奈何季琛一言不发,双眼始终望着前处宫墙。
不多时,此举便引来昭月极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