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涿光还活着。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怀有的最后一丝念想。得来这样的答案,她多日以来绷紧的线终是一断,她再也无法支撑濒临崩溃的身体,晕倒在了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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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时怜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觉浑身难受得要命。
头昏脑涨之中,她猜自己应是病了,这般持续性的发热,让她抬不起沉沉眼皮,难以聚起一丝力气。
她时而觉得冷,时而觉得热。
这样的忽冷忽热,来自于她身处。她想自己应是在被窝里,寒霜冻天之际,她身边人伺候着她,往她身侧放了一个汤婆子。故而衾冷时,她忍不住去靠近那温热,取得丝丝暖意。
虽则她偶尔也会生奇,他们从何处给她找了个这么大的汤婆子?
她觉着自己定是病得糊涂,感官出现了差错。因为她几番迷迷糊糊,抱着这汤婆子时,觉得其大得如有等人高,且温热程度尤为恒定,不会过烫,也不会过冷,让她觉得恰好。
这世上断然没有如此神奇的汤婆子,是以只能是她病得太重。
不过这汤婆子也有被拿走的时候,并不是时时放在她身边的。所以习惯了这汤婆子的存在,乔时怜便会觉得过于冷,忍不住打着寒颤。
西北真的很冷。
虽然她醒过不来,昏睡之时断断续续有着几分意识,但冷暖变化对她而言,分外敏感。
苏涿光便是在这极寒之地待了好些年吗?
一想到苏涿光,乔时怜眼角不禁濡湿。
她昏迷前,记得他还活着,可终归是性命垂危,唯有一口气,根本不知他能否活过来。还有他的眼睛…若是他性命无忧,侥幸活着,醒来却发现自己失明,无法再窥见一丝天光,该有多难过。
她单是想着,便觉心疼。
乔时怜想,她不会因为苏涿光落下残疾就弃他而去,他看不见也好,站不起来也罢,她只想他能够活着。她不远万里来到西北,就是想把他带回京城的,不管他是什么模样。
只要她不死,她还有力气牵他的手,她就不会放弃他。
就好似从前,苏涿光也是在她身陷天地浮沉里,牢牢抓紧她,把她从其里拽了出来,自此得见山河春色,尘世繁景。
思忖之时,她感觉那汤婆子又被人塞进了她被窝里,只是这些时日里,她烧得感官模糊,听觉薄弱,纵然尚有些许意识,也无法听清周处动静。
或许今日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她尽力集中着心神,勉强能够听到有人掀开绒毯的窸窣声响了,但她想要睁开眼醒过来,依旧有些困难。
未几,她察觉那只掀起被子的手仿佛在探寻着什么,顺着她身侧位置摸了良久,不知在做什么。
接着,那人循向枕头之上,手指摩挲过她的面颊,那指腹带着茧,触及之处很痒,缓缓往上时,又被她眼角处的泪沾湿。
指尖就此一顿,她听得那人开了口。
第57章 57 、帐中
“怎么哭了?”
那人嗓音清冽如霜, 似鸣珂碎玉,轻落在她耳畔。
心尖犹如被细线缠绕,牵制着她所有的心绪。
乔时怜不敢确认, 这是苏涿光的声音。她下意识觉得,她仍在做梦, 一如尚在京城时,别后相逢, 几回魂梦皆与他同。
可那指腹仍徐徐缓缓, 循着她微颤的眼睫,拭着她的泪,切实得不似梦中。
未几,乔时怜终是能够睁开眼,却被所见,霎时泪涌而出。
渐明的视野里, 唯见她梦中之人俯身在她上方, 发冠未束,长发泼墨,两指宽的白纱缚眼。
那修长如琢的手指正抚着她的面容, 一处一顿,像是勾画,描摹,以此方式来代替眼见, 去知晓她今时容颜。
她怔怔看着苏涿光, 没能做声。
她只是觉得喉咙哽得过痛, 方启唇之际, 就觉难以发声。也因那十日霜雪,她的嗓音早就被寒风灌哑, 暂时未能恢复。
其实更是暌违已久,想说的话太多,结舌于口,不知先从哪一句说起。
苏涿光看不见,自是不知她已苏醒,权当她又做了噩梦,在梦中潸然落泪。
待他将她面颊的泪拭净,他折身摸向榻边,小心端起一碗尚温的药,饮入口中。
乔时怜默声看着他的行止,目光未曾挪动半分。
而见他再度欺身,探寻确认着位置,还没等乔时怜回过神,他捧着她的下颌,一吻落下。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包饶着她周处,乔时怜觉着极为心安。随即他以唇畔稍稍撬开她的唇瓣,苦涩的药渡来。又因他不得眼见,每次都需小心确认着她的位置,俯身而落的吻,亦有不慎落错,吻在她别处的情况。
如此反复,足足用了半刻才将那碗药喂给她。
诚然,乔时怜作为一个喜食甜的人,最不喜的便是药味,但今此他这般悉心喂药,她竟生出那碗药若是能再熬多些就更好的想法。她舍不得出声提醒着他,她已是醒了过来,只是私心想要他多吻她。
至最后一遭,他的吻将离时,她伸出舌舔舐着他唇边余留的药味。
苏涿光为之一顿,一时不知她究竟是醒了,还是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回应。
乔时怜阖上眼,感受着他略有促然的呼吸,反是越发肆意地向他索取着,挑弄着,甚至是以齿轻咬他的唇。换来的是苏涿光逐渐深重,带有侵占意味的吻,却又在浓烈难忍里屡屡克制。
她偏勾住他的脖子,在那沉沉窒息的交织,引着他释开枷锁。
兰息错乱,玉软花柔。绒毯挪动的窸窣声里,薄衫半落,酥痒无力中,乔时怜只觉他的动作过于缓慢,更像是在通过以吻相接,以指相触,去巨细无遗地确认她的模样。一遍,两遍,周而复始,尽身尽寸。
可这样的感官太难以耐受,像是一把火点点挑尽周处,她能感受到这炽烈,却始终不将之全数燃起,灼烧四骸。她忍不住低低发出轻哼来,抬手抵在他越发往下并无限度的吻。
她呢喃着声,声线犹哑,“苏涿光…”
“少将军。”
恰逢营帐外,裴无言的声音响起,连着脚步声渐近。
乔时怜瞬时绷紧了身,旋即她心跳骤然加剧,通红着面就往被窝里钻,死死捂住了快熟透的浑身。她和苏涿光这样的情.欲场面,要是被人瞧见了如何是好?
这营帐不比在家,只一道帘,掀开帘子便能进。且因裴无言身为副将,与苏涿光交涉多为军事要务,不存在繁文缛节,通传后才能入内的规矩。也就是说,裴无言有可能直接进来见到这凌乱榻上的情形。
眼下她只希望裴无言不会这么快进来,否则她怕是羞愤欲死,不想活了。
苏涿光不紧不慢地起身坐于榻边,他听得她如此大的动静,也知她在想什么。
裴无言入内时,见苏涿光衣袍不似以往整齐,未束的发亦散乱,心想着少将军这是才睡醒吗?不过最为怪异的,当属苏涿光面上那道薄唇极为惹眼,那唇处掠着水泽,略有红肿,如何看都觉得不对劲。
“少将军…您的嘴……”
蒙在绒毯里的乔时怜心头一凛,她怎么忘了这茬!她应该为苏涿光擦净唇上痕迹,再躲起来的。眼下被裴无言发现了这道痕迹,乔时怜叫苦不迭,这种羞事被捅破,她这辈子都不想见人了。
苏涿光哦了一声,“药太烫了。”
他明显察觉乔时怜听到裴无言出声时,缩在被子里的人一激灵。故而他转移着话题,“可有什么事?”
“此前夜袭的敌人经查,是吞并了乌厥的狄夷,如今他们眼见没能得势,暂退兵至了祁汾河外。”
“嗯,那时敌军来袭,作战方式与乌厥迥异,我便有所预料。”
……
乔时怜听着被窝外,苏涿光与裴无言提及军事来,像是没了歇止时候。
而她长时间蒙头捂在这绒毯里,已觉闷热难忍,她便悄悄从毯子边缘伸出纤指,往苏涿光的腰窝处戳了戳,示意她的窘况。
“此次…”苏涿光为之僵住了身,极难察觉得晃了晃,连着话也一顿。
如今他视野受限,双目被遮住,其余的感官越发敏感,加之他养伤,多数时候都处在这营帐里,穿的衣袍也较薄,她的指尖还正巧戳在他腰窝,顷刻麻痒至盛,他有些猝不及防。
裴无言见苏涿光迟迟未接下话,那唇角绷住,看起来极为冷峻,故他以为自己的策略不对,忐忑问着,“此次应对布阵不太对吗?”
苏涿光向来严苛,故裴无言每每向之汇报时,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下一刻便被苏涿光否了他的策略。
虽则他也知,苏涿光在这方面的经验远胜于他,纵是被驳返,亦是条理清晰,让他受益匪浅,逐日成长为能独自打理西北要务的将军。
但裴无言不得不承认的是,苏涿光身为军营统帅自带的压迫感,和其生来的疏淡气质,让他面呈军务时倍感压力。哪怕当下苏涿光双眼看不见,重伤在身,丝毫不影响其长年在裴无言心目中的威严。
“没有。”苏涿光答道。
裴无言如释重负,“那末将不打扰少将军休息,先行告退了。”
待他出了主帐,还长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前盔甲。
守在营帐外的东风望着裴无言背影,“这裴将军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怕少将军?”
西风摇摇头,“咱们只需要听从军令打仗,裴将军被少将军逼着连夜推演沙盘,排兵布阵的时候,你可是没见着,他都快疯了。”
北风不由得感慨,“如此看来,少夫人真是我们福星。”
西风咧嘴一笑,“那可不!自从有了少夫人在,少将军跟跌进了温柔乡一样,待我们那可叫一个平和。”
话音落时,营帐内传来苏涿光的嗓音,“西风。”
东北风二人看着得意忘形的她:“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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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时怜在裴无言告退之时,便急不可耐地掀开绒毯,呼吸着新鲜空气。
想着她在被窝里憋了那么久,乔时怜于榻间坐起身,从他背后抱住了他,报复性地轻咬在苏涿光的脖颈处。
却逢西风已得苏涿光传唤入内,望着二人亲昵的场面,整个人顿在了原地,一时忘了避嫌,呆若木鸡地打量着他们。
乔时怜适才正是从厚厚绒毯里钻出来,耳畔尽是自己倒腾的声响,压根没能听见苏涿光叫了西风,此番她见苏涿光坐怀不乱,她却一副欲壑难填地搂着苏涿光亲咬,恰巧被西风撞个正着,她浑身一软,觉着自己快昏过去了。
虽然她很想现在就被打晕,逃离这个尴尬无比的场面。
随后乔时怜垂下头,倒在苏涿光身上,假作无事发生,实则她的面颊烫得都快像是发烧了。
西风顾及入内是得苏涿光传唤,亦不敢轻易背身离去,只得硬着头皮杵在营帐内,结巴着话,“少…少将军,少…夫、夫…夫人……”
西风尚且不知苏涿光的意思,所以回话间亦有些胆颤。方才她在营帐外忘其所以,说的话怕是全被少将军听见了,这是要来训斥她的意思吗?一想到从前在军营,苏涿光惩罚于人的手段,她就打了个哆嗦。
苏涿光感受着乔时怜在他身前蹭来蹭去,面容算得上镇定,“去把伤药拿来,我给她换药。”
“好嘞。”西风一溜烟跑没了影,抛开怕被责罚不谈,这般搅扰少夫人与少将军亲热,她还想活命。
帐中很快只剩了二人,乔时怜缓过神,回想起苏涿光的吩咐,疑惑地问他,“换药?换什么药?”
她记得她并没有受伤。
苏涿光欲言又止,“…你猜。”
乔时怜此番望向他松垮衣襟下的绷带,忆及她赶至西北时所见,语无伦次地问着话:“你的伤怎么样了?我昏迷了多久?你什么时候醒的?你的眼睛……”
苏涿光被她这一大堆问题淹没,一时不知回答什么,只得顺着她最后一句话说了下去,“虽然看不见,但照顾阿怜足…”
他话还未完,乔时怜已再度上前抱住他,轻声说:“苏涿光,我不在意的,我只想你活着…就算看不见,后半辈子还有我。”
苏涿光本想说,他的眼疾是此前作战,处在风沙太久所致,只需养些时日即可恢复。而听她这么说,他不由得将她搂得愈紧。
“少将军,药…”西风拿着药进营帐时,见得此状,话被她生生噎了回去。
不过这次她学乖了,把那药放在一边,兔子似的火速逃离。
乔时怜赶忙松开,鼓着霞面,取来西风放置的药递给他。
却听他说,“把裙带解开。”
第58章 58 、上药
营帐内, 暖光融融,燃得正盛的炭火驱着寒意,不时发出噼啪微响。
乔时怜正坐于榻上, 听得苏涿光所言,稍有怔神。
从前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得“急切”, 不过是惯于用话语主动挑起他的欲念,像这样直白的话,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
今此他说着虎狼之词, 口吻异常沉静而不带一丝波澜,却是更惹得乔时怜羞臊着面,脸颊娇红欲滴。
好似在情.事之上,他永远瞧着镇定自若,疏淡的面容往往让她误以为他是那块永不化的冰山,殊不知冰山之下埋藏着的, 最能勾起炽烈。
乔时怜捏着裙带, 结舌道:“你…你…现在还是……”
她本想说,现在还是白昼,光天化日里似乎有些不妥。但还未说出口, 她目光落至遮住他眉眼的白纱,反应过来他看不见,话又噎在了喉间。
故而她抿了抿唇,“我我们现在就要…”
苏涿光奇道:“就要什么?”
他不能眼见此时乔时怜娇羞模样, 是以他不知乔时怜欲表达何事, 也丝毫没能反应过来, 他适才说出的话意味着什么。
因乔时怜连续十日骑马疾行, 加之京城至西北路途遥遥,天尤恶劣, 她至军营晕过去后就生了场大病,昏迷了许久。
连着那长时间骑行的腿亦血肉模糊,日日上药至今日,估摸着才好了些,不然方才她醒来的第一反应,应是那处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