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非常抱歉。但是他愿意出来玩实在很罕见,我不忍心阻止他。”男人满怀歉意的笑笑,
“今天这一小时就不作为试讲了,如果您愿意陪南雪逛逛,作为补偿,我支付您十倍的工资,您看可以吗?”
季颜愣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季颜家里长辈都从事医生、律师等职业,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从小也没缺她钱用。她只算凡人一个,既不是视金钱如粪土,也不是一心向钱看。
如今回想起当年答应陪宋南雪玩,季颜倒真希望自己仅仅是为了那“十倍工资”。
可那时的她只是静静立在原地,缓慢眨眼,脑子里全是宋南雪那双眼睛。
“姐姐。”
他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季颜急忙转过头,看见他已经被推出来了。
他穿了白衬衫、黑长裤,腿上搭着一张薄毯。他两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背上贴着纱布。
柔顺的长发搭在肩头,随着他抬头,发丝轻轻落到胸前。他的脸精致细腻,唇边挂着浅笑。
像一个洋娃娃。
季颜怔愣看着,缓步走到他身后,两手搭在冰凉的握柄上。
这股冰凉像刺一般扎在季颜手上,迫使她颤抖一下。
“姐姐,我们走吧。”
-
说是出去逛逛,也不过是绕着别墅旁的湖边走走,一小时的时间做不了什么。
这湖十分宽阔,湖水清透,湖心还有几只白天鹅,伸长了脖子自在游动。
季颜不是会主动聊天的人,他们绕着湖逛了足足半圈,宋南雪才缓缓开口:“姐姐,这些天鹅会飞吗?”
季颜低头想了片刻,“天鹅是候鸟,应该回飞吧。”
“是么。”
宋南雪懒懒的闭上眼靠向椅背,两手随意搭在腿上,手指微蜷,轻轻攥着薄毯。
早晨的阳光似乎没有带给他温暖。
“既然会飞,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宋南雪说。
季颜缓步推着他往前走,脑子有些空。
她对动物不太熟悉,并且现在也没有研究动物习性的心思。
“你常来这里逛吗?”季颜问。
“不常来。”宋南雪低笑了一声,“上次出门,应该是半年前吧。”
“……”季颜惊讶,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你没有看到它们,或许它们飞走过的。”
宋南雪沉默笑着,一只手缓缓抬起来挡在眼前。
他的皮肤苍白,被手背上的纱布衬得更加脆弱。
“骗子。”宋南雪说,“姐姐,你是骗子。”
季颜忽然瞪大眼睛,不自觉的停下脚步。
她不觉得她撒了什么谎,但得到这样的评价,她下意识的慌了神。
“我的房间可以看见它们。我每天都在看它们。”
“……”季颜哑口无言。
“它们每天都待在这里,每天有人来喂它们,每天有人来照顾它们,它们每天都很开心。”
宋南雪稍稍别过头看向湖心。
在阳光映衬下,他的侧脸锋利且柔和。下颌线与鼻梁如刀削般平直锐利,眉眼却又婉转温柔。
在这一年的宋南雪面前,季颜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只要微微笑起,山崩地裂都可以化为海波不惊。
季颜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也能听见自己脑海里不断砸响的警铃——
他只是个高中生,他或许还会成为她的学生。
她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它们只是被宠坏了,贪图享乐,连生物的本能都忘记了。”
“但它们长得真好看。任谁看了,都想把它们关在这里,每天看、每天照顾、每天玩乐……”
宋南雪的一丝长发被风轻轻吹起,浮向半空,又落到季颜手上。
季颜低头看向那纤细的发丝。她心神不安、哑口无言,她正面临着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思想困境。
她的脑海乱如一团浆糊。
“姐姐,你也很好看。”宋南雪又微微笑了笑,“今天你把窗帘拉开,站在光里。长裙子、白皮肤,我好像看见了神仙。”
“……”
季颜双手微颤,悄悄抓紧了握柄,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无波无澜,“谢谢。”
话音刚落,宋南雪像是记起了什么笑话,低低笑出声来,笑声轻盈愉悦,好一会儿后才转头看向季颜,眉眼弯弯像月亮。
“不客气。”他说。
-
那一天,季颜记不起自己怎样回了学校,只记得走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大别墅。
那个像金色鸟笼一样的大别墅。
她的心像被灌了神秘的汤药,只要一想到宋南雪,便觉得喘不过气。
初高中时期的季颜是个默默读书的无趣书呆子,从没想过谈恋爱。前后拒绝过几个示好的男生,也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
太荒唐了,第一次体验心跳加速,竟然是面对一个比自己小的高中生。
季颜脚下生风,迅速穿过银杏林直奔寝室楼。她现在只想立刻放下一切钻进被窝里,赶紧把那张脸忘记。
“季颜?”
走廊里响起一个声音。
季颜猝然站定,转身看去,看见了自己的室友谢燃。
谢燃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穿着阔腿裤和紧身短t恤,外面还套了一件白衬衣。
虽然毫无关系,但季颜看见那白衬衫还是心下一颤。
“你试讲完了?”谢燃手里拎着一根抽了一半的烟,悠悠的向季颜走过来。
灰白的烟雾从她指间袅袅升起,迷离梦幻,像一个浅淡的梦境。
季颜想也没想,从她手里抢过烟头,送到嘴边猛吸一口。
“我靠!你干什么?”
这是香烟的味道第一次冲进季颜的鼻腔。
微苦、干涩、锐气,像一支锋利的软剑。因为吸的太猛,季颜的脑袋很快感到极致的眩晕,迫使她倚靠着墙弓起了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呕吐的感觉。
季颜一只手扶住额头,努力把那些不适通通咽了下去。
许久才缓过神来,季颜慢吞吞抬起头,两指夹住烟,把烟头抵在垃圾桶上面用力摁灭。
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内。
“你干嘛啊?”谢燃几乎傻眼。
“我不嫌弃你。”季颜淡淡说着,转身就要往寝室走。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跟在后面的谢燃自然不能放过她,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就把她往回拖,“正好到饭点了,去吃饭!”
季颜一惊,“我要回寝室。”
“想都别想。”
这个时间食堂人很多,谢燃也不是个爱吃食堂的人,辗转好几条街,带季颜来了一家新开的烤肉店。
中午人少,烤肉店里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英文歌。季颜静静坐在皮质座椅上听谢燃点菜,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她的脑袋现在负荷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不过不得不说,经过谢燃这么一闹,上午宋南雪给她留下的冲击也确实淡了不少。
“说吧。”谢燃倒了一杯可乐,推给季颜,“是不是让人给欺负了?”
季颜皱眉,“谁欺负我?”
“噢?”谢燃笑了笑,“那就是讲得不好,自尊心受挫?”
“……”
季颜看了她片刻,又低头看向眼前的可乐,端起来仰头喝了两口。
“我没什么事。没人欺负我。”季颜放下可乐,手指轻点着桌子,“我也没讲课。”
“没讲课?那你干什么去了?”
“……”
季颜不说话,闷声喝着可乐。
她就是这样子,不想说的事把她套麻袋里揍也问不出来。和她同住两年,谢燃也习惯了。
“吃饭。”
谢燃把几块牛肉放到烤架上,又递给季颜一柄小刷子,“刷油。”
季颜接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刷着油。牛肉在高温下渐渐变色,滋滋声伴着小油珠和香气一起冒出,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美味可口起来。
但季颜无心吃饭。
她现在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究竟,会不会聘用她呢?
她不算老师,也根本没讲课,有什么理由聘用她呢?
“你在干什么?要吃炸牛肉吗?”谢燃看着她像机器人一样重复刷着同一块牛肉,实在受不了,夺过小刷子自己刷了起来。
整顿饭季颜都心不在焉,偶尔被谢燃吼两句才回过神来接着吃。
吃到最后才如梦初醒般的问一句:“茵肯那边的房子多少钱?”
谢燃被问的一头雾水,“那边别墅区,而且是仰城最好的别墅区,你觉得呢。”
“你说。”
“怎么也得过亿。”
季颜一怔,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才轻轻点头。
虽然她知道大概率会是这样,但切实的了解到他们的富有,她依然会感到惊讶。
住在天价的房子,拥有惊人的容貌,还是个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她怎么会蠢到对这样一个人动心?
这种远在高山之巅的人。
季颜木讷的切开肉块,洒了一些粉末调料,慢慢把肉块裹进生菜叶里,静静咬了一口。
“嗯,挺好吃的。”季颜说。
谢燃再次震惊,“大一的时候每周都来,你现在才发现好吃?”
他们专业是少见的轻松工科专业,大一时期只有两三门专业课,公共课也不多,偶尔去做做实验便无事可做。
因此她们一寝室的大学生活过得非常舒坦,除却期末周和考证,其余时间都在到处玩乐。
这原本就应该是她的生活,安稳快乐度过大学四年、找工作、当老师。
她不该被一些莫须有的东西牵绊住。
季颜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一点半了,两点有课。”
“这么晚了?”
下午有一节实验课,虽然教室离学校侧门很近,但因为最近澜桥坏了,不得不绕远路。
付完钱季颜和谢燃就匆匆从侧门进来,路过门口的小花园和人工湖,从人工湖旁边的小路绕过去。
“我真服了,别让我逮到那个把澜桥压断的小兔崽子。”谢燃小跑着,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爷爷我非得揍死丫的!”
“行了。”季颜淡淡扫她一眼,“主要还是学校偷工减料。”
“迟早把校长给送进去。”
“……”
两个人一路脚步不停,但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慌慌忙忙出现在门口时,实验室里的同学们已经坐得整整齐齐。
几十个人鸦雀无声,统一抬头看向她俩。
“迟到了?”
讲台上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季颜转头看去,没有看见林教授那熟悉的脸,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褂戴着白口罩的高瘦身影。
不知道是新来的老师还是林教授手下的研究生,看上去是个年轻人。
白口罩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一双眼睛也半隐在细碎的刘海后面,虽然完全看不清模样,但整个人的气质和轮廓处处都暗示着好看。
“咳咳。”台上的人咳嗽了两声,又说:“进来吧。”
“谢谢老师。”
两人低着头,一起猫着身子快步跑到最后一排的两个室友旁边坐下。
这节课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器材和薄片都已经摆放好,两个室友已经开始绘制数据图。
“你们是不是去吃烤肉了呀?”室友许琳琳把记录本推到季颜面前,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问。
季颜点点头,“对。”
谢燃震惊:“你怎么知道?”
姜琳琳还没说话,旁边的刘筱先冷笑一声,说:“旁边科技大学的狗都要闻着你们这一身烤肉味儿过来咬人了。”
“……”谢燃转头跟她对视片刻,“我怎么不削死你呢我!”
“来来来,往我脑门儿顶上打。”刘筱勾起嘴唇皮笑肉不笑。
“我!”
“好了,你们安静点。”季颜瞥了她们一眼,又转头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相隔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但直觉他正盯着他们这边。
这老师的声音有些小,而且不使用任何扩音工具,正讲述着投影上的矿物碎片形态,不时转头看向台下。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季颜天然的不太喜欢他。
年轻老师很会搞事,这是季颜一直以来知错不改的偏见。
大一时有门课的老师原本是位老教授,后来老教授家里有事,换了一位新入职的讲师。
那位讲师一来便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规矩,上课中途突然拍照防止逃课、课前随机抽问,一次答不上来期末扣二十分……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那节课她们一寝室都上的苦不堪言,第二年选课通通只选老教授。
作为大学生的季颜深知以偏概全的错误,但无奈那门课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这老师什么来头?”谢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