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季颜现在的激动劲儿和她先前的样子实在不匹配,薛书珩看了她几秒便笑起来了。
他的笑声和他本人一样温柔,如二月春风般和煦。
季颜愣了片刻,也跟着慢慢笑起。
突然发现这个老师还挺有意思,并且和谢燃说的一样,“人好的罕见”。
他的维修工具在住所内,季颜也懒得吹头发了,直接跟着他一起过去。
走了好远一截季颜才发现不对劲,他们并不是往南苑教室公寓去。
“老师,走错了吧?”季颜说。
“嗯?没有啊。”薛书珩单手抱着盆子走在她旁边。他的头发也有些湿漉漉,他把半边的刘海往后拢去,更显得明朗几分。
“这个方向不是去南苑,是去校外。”
“对啊。”
季颜微微挑眉,“老师,你不住教室公寓吗?”
“不住。因为我还不算老师。”薛书珩转头看她一眼,随意笑笑。
季颜忽然站定,“什么?”
薛书珩也停下脚步,提了提鼻梁处下滑的口罩,“我不是林教授的学生,我是他的侄子。最近回国没有事做,恰好学了相关专业,所以来他这里帮帮忙罢了。”
他说着,从兜里翻出他的卡片,翻到背面递到季颜面前。
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临时卡。
季颜有些懵,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按理说老师的卡也能充值,也可以链接水卡的。”
薛书珩笑着晃了晃卡片,又插回兜里。
“被骗了吧?”薛书珩那双狐狸眼又笑得弯起来,转身继续往前走,“实不相瞒,我舅舅他去海岛度假了,所以不出意外我还会作为‘老师’指导你们一段时间。”
“……”
真是靠谱的教授啊。
季颜暗自吐槽了林教授几句,跟在薛书珩后面,一本正经的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以后还是叫你老师。薛老师。”
“你知道我姓薛?”
“看到你的卡片了。”
薛书珩摆摆手,笑着说:“真是奇妙的体验,你愿意这么称呼我,我荣幸之至。”
季颜又轻轻挑眉,抱紧澡篮子跟在他身后。
季颜是个想当老师的人,对她而言,被人称作“季老师”也是一件高兴事。难不成这位海外高材生也是这么想的?
她当老师的梦想迄今为止除了家中长辈,还没有得到过同龄人的认可。
“薛老师,你今年多少岁了?”季颜问。
“你认为我多少岁?”薛书珩转头看向她。
“你是博士毕业么?”季颜想了想,“不算老,但也不年轻了。”
薛书珩又笑了一声,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步子迈得不算大,整个人看上去正经又慵懒,有一股子不经意的优雅。
“我的年龄,你认为是多少,就是多少吧。”
季颜悄悄哼了一声,又问:“薛老师,你以后会当老师么?”
“嗯……”薛书珩仔细想了想,“老师是个很伟大的职业,但我大概不太适合。”
“为什么?”
“我可能会和学生一起迟到。”
“……”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借机嘲笑她昨天迟到。
她还以为是个当老师这条路上志同道合的朋友。
薛书珩在校外的住所是这附近最豪华的一个小区,因为价格过于高昂,并且离学校不算近,学生们几乎不去在里面租住,季颜也没进来过。
季颜跟着他进来,进入电梯间才发现这是一层一户的结构。
季颜低头,悄悄看了看他们俩的穿搭。一个脚踩拖鞋长发滴水,提着最常见的澡篮子,一个穿着随意,还端个塑料盆子。
这令人难以接受的割裂感。
季颜算不上话多的人,但也忍不住问:“薛老师,你会代课代很久吗?”
“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很久。”电梯门打开,薛书珩领着她进去。
“那为什么租这里的房子?”
季颜一只手拎着裙子走进来。
这房子是简约时尚的现代式装修,选用了经典的黑白灰配色以及大理石元素,配上四百平左右的面积,显得有些过于宽敞空旷。
“感觉挺有意思就买了。”薛书珩把塑料澡盆放到茶几上,随手抓起一张搭在沙发上的帕子擦了擦头发。
“有意思?”季颜不懂。
“你过来。”薛书珩走到落地窗前,冲她招了招手。
季颜走过去,没看见有什么独特的,只看见不远处另一住宅的二楼大露台。
那也是个豪华小区,每天都有高级幼儿园的校车来门口接送孩子。
“什么?”季颜问。
“那个露台,每天八点左右都有一个家长拎着小孩从家里出来,说几句就开始打小孩,但是那孩子也很有脾气,跟他妈妈对着干,场面非常惊人。”
薛书珩的口罩还没摘,他那双眼睛又充满神采,好像当真遇见什么令人激动的事。
但季颜只被这话深深蠢到,无言以对,沉默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往回走,“开始修手机吧,薛老师。”
薛书珩无奈,只能走到柜子前翻找工具。
他不是擅长收拾物品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工具被钟点工放去了哪里,满屋子找了一大圈才找到。
他把大箱子稳稳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季颜递来的手机。
“开始修之前,有件事我想告诉你。”薛书珩拿出一张方帕,仔仔细细擦干季颜的手机。
“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尤其是男人。你毫无防备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进到他的住所,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薛书珩拿出工具,一点点撬开手机的后盖。
季颜正想着这话,他又补充一句:“希望你不会嫌我好为人师。”
“……”季颜无奈,“事实上,你的确是我的老师。”
“噢,也是。”
薛书珩开始慢条斯理的修季颜的手机。
她的手机型号老旧,一旦弄坏就很难找到相同配件,薛书珩只能小心翼翼用镊子夹住纸巾吸水,又用几张纸垫在桌上盛放零碎部件。
因为这手机进水严重,薛书珩从下午一直修到天黑。
季颜等得昏昏欲睡,坐在沙发上几乎要睡死过去,后来越来越困,当真睡着了。
直到听见薛书珩说:“修好了。”
季颜立刻睁开双眼,掀开身上盖的薄毯子凑了过去。
薛书珩已经把所有零件整理好,合上后盖,按下了开机键。
虽然已经过去一下午,但季颜一想到那个电话,心跳又迅速升了起来。
滴哩滴——
手机屏幕亮起,加载片刻后,解锁界面出现了一通未接来电。
正是那个陌生号码。
季颜迅速解了锁,拨打那个号码。
短暂仓促的嘟嘟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第21章 21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喂, 您好。”季颜先开了口。
电话另一端没有回应,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季颜等待许久,依然听不见回答,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您好?”季颜又问了一句。
不出所料,石沉大海。
季颜仿佛能听见自己动荡的心跳一点一点变得平静, 最后回到了无波无澜的平常样子。
犹豫片刻,季颜还是挂断了电话。
“很重要的电话吗?”薛书珩随口问了一句。
季颜低头想了一会, 摇摇头, “没什么重要的。”
薛书珩笑笑,没有说话。
手机修好,季颜也没有理由久留,借薛书珩的吹风机吹干头发就回寝室了。
这一整天,季颜感到非常疲倦。
情绪经历巨大变动后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空洞。
寝室里大家各自窝在座位上,姜琳琳和谢燃凑在一起看一部新出的恐怖片, 刘筱则躺在床上和网恋对象聊天。
季颜路过时, 谢燃顺手扔给她一包薯片。
“谢了。”
季颜答了一句,接过薯片爬到床上。
她现在不想吃薯片,她想再试试抽烟。
回想起上午抢谢燃的那根烟, 浓呛与不适感消弭后,她似乎隐约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愉悦。
季颜抱着薯片蜷在床上,眨眼看了看床边的栏杆,又翻了身。
“谢燃——”
话没说话, 身旁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季颜皱了眉, 只觉得烦躁。
“喂。”
“姐姐。”
“……”
季颜一惊, 匆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浓密的长发顺着动作铺洒在肩膀上。
“你好。”季颜悄悄呼了一口气, 维持着自己语气的平稳。
电话那端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仿佛有什么动人的魔力, 引得人忍不住要去听。
“姐姐。”他静了片刻,又低低咳嗽几声,“你明天还会来吗?”
季颜有些懵,两腿屈在床上,一只手缓缓扶住自己的额头。
短短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回答,但上下嘴唇像打了架,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坚持了二十年的诚实。
“明天……我有课。”
“是么。”
宋南雪似乎有些失望,随意答了一句,还轻轻叹了气。
季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生平第一次体验到方寸大乱,而且是面临一个比自己更小的人。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不能收回来。
季颜的手指滑到自己脸颊,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脸颊正在滚滚发烫。
该死的,翘个课能怎样啊?
季颜在心里深深吐了一口气,为了避免尴尬,又答了一声:“嗯。”
宋南雪没有挂断电话,但也没有说话。
他那边比季颜这里安静很多。寝室里声音很杂,既有刘筱和网友交谈的声音,又有谢燃和姜琳琳因为看恐怖片而发出的惊叫声。
季颜可以想象到,此时此刻,他大概还躺在那大别墅里的狭窄房间里,或许还没有开灯,独自浸没在黑暗里听着电话。
“姐姐,晚安。”
他慢吞吞的说。隐约藏着几分笑意。
季颜兀自点头,“晚安。”
电话挂断,手机回到主屏幕。
季颜的手机桌面非常简单,是一张去公园玩时拍到的一片苜蓿草,正中间的一株有四片叶子。
季颜不忍心将它摘下来,于是把它拍做照片存在手机里。
可惜这四叶草似乎没能带给她幸运。
季颜仰头叹了一口气,缓缓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也没有听见手机铃声,直接错过了上午的课。
这是她个人的二外课,其他人没有,也不知道她有课。
谢燃跟她隔着一条过道,侧躺在床上冲她笑着,“怎么,你竟然也睡懒觉了?”
季颜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我翘课了。”季颜说。
“啊?这么稀罕?”谢燃震惊。
季颜摇摇头,打开手机闹钟设置才发现昨天根本没有设置闹钟。
她也懒得去管这些烦心事了,顺手扔开手机,爬下床找出一条黑裙子换上。
简单洗漱完,季颜又扎了一个普通的马尾。
季颜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年轻的女孩。
这一年的她,刚满二十岁。皮肤细腻白净、五官端正立体,虽然也不是活泼机灵的性格,但眉眼间处处写着青春的气息。
季颜静静看了一会。
其实,她大概也能算个美女吧?
季颜难得对自己外貌产生了兴趣,并且小自恋了一下。
今天下午没有课,季颜背着一个小帆布袋子来到东门门口乘地铁。
这条地铁线是整个仰城最长的一条线,几乎穿过了整个城市。
季颜从起始站坐到终点站,从城市南边来到了城市北边,从地铁站出来,感觉天气都大变样。
南边气候舒适,没有热烈的阳光也没有雨水,北边则是阳光明媚,晒得季颜眯起了眼睛。
“您好,我要一支白玫瑰。”
季颜仔细选了一支挂着晶莹小水珠的白玫瑰,握在手上慢慢向墓园深处走去。
今天不是清明,青安公墓的人很少,不过季颜对青安公墓十分熟悉,顺着园内最左侧的路悠悠绕了进去,来到一座小墓碑前。
仰城这里有个大家心照不宣的习俗,老人用大墓碑,年轻人用小墓碑。
眼前的这块小墓碑刚刚够到季颜的膝盖。
“好久不见。”
季颜把那支玫瑰放到碑前,又从包里取出一罐可乐。
“是不是还挺惊讶,我怎么突然来了。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季颜自顾自的笑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墓碑上那张照片。
平平无奇的白底两寸照,但因为女孩那绝顶的容颜而显得不平凡起来。
她梳着高中时期流行的法式刘海,扎了一束高马尾,一双眼睛像星星般明亮。她还是十八岁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