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月努力找回自己的力气,她看向那方还在缠斗的裴长渊:“我们直接走吗?”
不等裴长渊了吗?
黎清桦抓着云挽月的力道极大:“这是裴公子的意思, 这里有蹊跷, 若是他一同会引起注意, 让我们先走。”
云挽月被拉着跑起来, 方向正是此前她说的那个方向:“清桦,百花阁阁主会如何?”
云挽月方才的模样不算正常,如今又问了这样的话, 黎清桦恍然明白云挽月在想些什么。她共情了那些姑娘,甚至将她们的死怪罪在自己身上。
她将云挽月推进了黑暗里, 展蔺正为他们断后。
“挽月, 即便没有你, 她们也会这么做,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对她们不好的人。”
云挽月吸了吸鼻子,垂着眸:“我能想明白, 我只是难过。”
如果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依然无法将人拖下地狱, 多没悲哀, 她不想见到这样的结局。
黎清桦握住云挽月格外冰凉的手:“而且这只是一部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还在百花阁内, 今天死的人太多, 又大多身份尊贵, 我方才甚至瞧见了皇室中人,无论如何百花阁是一定不会存在了, 那些还在泥沼中的人会彻底离开百花阁。”
此刻三人已经来到姑苏山庄外围,如黎清桦所言有不少人趁着夜色从从姑苏山庄逃出,应是明芙她们一早的计划。
云挽月定了定神:“说得对。”
她扶了一把将要跌倒在地的姑娘,那姑娘抬眸正是最先被拍下来的十九号,七日散的疼痛仍然在她体内盘桓,她忍着疼痛全力奔跑着。
“是你……”
姑娘看清了云挽月,立时握住云挽月的手,她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着。
“姑娘救命之恩难以为报,日后若是有缘得见,性命为报。”那副面容上仍有催情香的残留,煞白中带着不正常的红。
只是那双眼眸不同,格外地坚毅。
她不等云挽月回答,转过身继续磕磕绊绊地跑起来。
云挽月神色一定,拿出地图快速找出最快离开的路线:“往这边!”她指了一个方向。
有的人用性命开路,那么这些人便一定要逃出去,然后再好好活下去。
原本无声逃离的人看着突然出声的云挽月,人群停滞了一瞬,下一刻有一人按照云挽月指引的方向而去,如同一个指引,随后所有人都往这个方向而去。
无言的默契。
三人跟在最后,直到将所有人都送出,姑苏山很高,山路也很昏暗,但离开了这里,想来一切都有新的开始。
黎清桦斟酌着:“挽月,我以为你不会。”
云挽月眸色闪了闪:“这不一样。”道理她都懂,情绪却不能一蹴而就,她依然觉得亏欠,如果明芙的目的之一有这些人的成功逃离,那么她也算是完成了她的遂愿。
生命其实很沉重,尤其在背负的时候。
黎清桦看了眼月色:“我们快走吧,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云挽月愣了愣:“我们不等裴长渊了吗?”
展蔺与黎清桦对视一眼,随后黎清桦直接扣住了云挽月的手,展蔺在一旁笑开。笑容带着几分勉强。
“裴兄说让我们先走,到时候等他解决完这边再我们再汇合。”
说罢黎清桦便要将人带出,云挽月敏锐地察觉不对,这种感觉很是熟悉,清桦和展蔺不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因为那是在裴长渊的梦里。
每一次这个人自己不行的时候,想要将她独自推开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因为裴长渊如果不是因为场面已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是绝对不会推开她的。
云挽月没有走:“是不是里面出现了什么变故,是不是?”
黎清桦见人不走,又与展蔺对视一眼,云挽月直接出声:“裴长渊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危机,然后让你们送我出来,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目标里有我?”
黎清桦见人执着,只好开口解释:“挽月,不是我不与你详说,只是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裴公子面色极其凝重地让我们带你走,他说若是不走,你会有危险,我才应了声。”
云挽月心口一滞:“到底是什么变故……”
展蔺劝说:“云姑娘,事已至此我们应该赶紧走,不要浪费时间。”
这里不是梦境,一切都是真实的,她对事情不了解,也因此没有把握,若是贸然回去可能都会死在那里。
云挽月思绪流转,不能意气用事,不能意气用事,她心中默念三遍,最终顺从黎清桦的力道跑了起来。
他们几乎没有停歇,直到云挽月双腿完全无力的时候还在跑,月色渐浓,周围的空气格外凉,云挽月手上脚上的金铃早就没有了踪迹,她紧紧捏紧裴长渊的白骨,上方的白光始终亮着,如上方的月华一样柔和。
只是亮度越来越暗淡了,云挽月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距离越来越远的缘故。
黎清桦也几乎没了力气,她喘着气:“马上了,到了山下我们需得立时买马离开,按照裴公子的意思——”
不等她说完,几道身影落在几人身前,内力的劲气扬起一道尘土,展蔺反应极快,提着两人的衣襟飞身而起避开内力的劲气。
是于云挽月而言全然陌生的声音:“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带着人还跑了这么远。”
徒儿?
展蔺听到声音立时面色欣喜:“师傅!是师傅吗!”
黎清桦也神色一松:“若是师傅来了便好办了,师傅武艺深不可测,便是大妖也少有能打得过的。”
只有云挽月面色一沉,若是来帮,又怎么会是拦截的姿态。
尘土散去,云挽月看清了来人,一道头发银白的身影,身后跟了一名儒雅公子,再往后是几名穿着一样的道人模样。
云挽月眼眸微缩:“筹算……”
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见到筹算?
展蔺也疑惑着:“师傅?师傅怎的还与擒妖司有联系?”
展天详笑开:“如何不算有关系?这位是你们的小师弟呀,虽然你们素未谋面,但其实筹算为师教导许久了,只比你师妹晚一年入门。”
展蔺震惊:“师傅收了小师弟怎的不与徒儿说?”
云挽月抿了抿唇,她挣脱黎清桦的手暗自退后一步。
展天详摆摆手:“自然是你们各司其职,学的也不一样,便不必相见。”
他摆开的袖子上是一抹暗红的骄阳刺绣,在隐隐约约的月光之下云挽月却看得格外清晰,因为这个图案一直是谜团,是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存在的,从未解开的谜团。
一叶枫里莫名其妙的黑衣人,将顾子商带走的人,都是未知,但都有这个图案。
云挽月再次退后,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与展蔺黎清桦的距离,紧紧握着手里的白骨。
展蔺还在攀谈:“那小师弟学的是什么?早知小师弟在擒妖司,我们又何必那般辛苦潜入擒妖司,实在是怪哉。”
展天详回头看了看筹算,拍了拍筹算的肩。
“你学剑,你师妹学符,你们代表的是奇门前门,筹算学的不同,他钻研妖,钻研人,钻研如何让人类变得跟妖一样强大,他掌管的是奇门暗门。”
云挽月呼吸一滞,这话说得格外有深意,仿佛一条线,将那些她曾经不理解的全部串联在一起。
比如顾子商突然多出的狐尾,来自白炽;比如同样多出狐尾的孔玉一直忌惮着筹算,如果白炽就是这些人带走的,白炽的狐尾也是这些人割下按在人类身上,那么白炽最后一条狐尾也在他们身上。
那么就是他们一直在图谋着她,或者说是图谋她的血液。
展蔺和黎清桦带着她来找白炽最后一条狐尾,就如同将她送到了他们手里。
怪不得当初从东宫逃出去的时候没有擒妖司参与,因为筹算本就可以坐在那里等她自己来。
这算什么?云挽月觉得荒谬极了。
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黎清桦皱了皱眉头:“师傅,我们奇门是何时有的暗门?”
展天详格外高兴:“很早就有了,前门与暗门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互不干涉,只是这次为师是真的觉得妙啊,为师也不曾想到有这么一天,暗门心心念念的人竟是你们二位亲自送来,果然,阴差阳错,前门暗门也不必分得这样清。”
云挽月立时转身跑开,刚跑了没两步便被察觉的筹算发现拦截在当下,黎清桦反应极快,她立时站在云挽月跟前,与展蔺对峙。
“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云挽月戒备地看着这几人,包括黎清桦与展蔺。
“还能是什么意思,那骄阳刺绣正在你师傅袖子上,一直图谋我的就是奇门暗门,就是奇门。”
黎清桦不敢相信,她看向展天详:“师傅,这可是真的?那些抓了妖,又将妖身上部分安置在人身上的勾当,是你们在做?”
她觉得好像天塌了,那一向温和正派的师傅,背后竟做着这样的事情。
展蔺眼眸微缩,他全然不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奇门一向主张人妖和平,怎么可能将去抓妖,切割妖,还安在人类身上,绝对不可能!”
展天详摇摇手:“不信也是正常,奇门暗门与你们前门本就不同,你们也不必理会暗门做的事情。”
他看向云挽月:“小姑娘你不必挣扎了,你不会武,打不过的。”
展蔺看着自家师傅直接承认了此事,甚至还要将矛头指向云挽月,一时间心绪大动。
他大步走向前:“师傅这是什么意思?奇门暗门,到底在做什么行当!”
展天详摸了摸耳朵,终于将视线落在展蔺身上,他收了笑,直视展蔺的眼眸。
“蔺儿,你从小就希望人妖和平,希望人与妖友好相处,你不喜一切的恶,一切不耻的手段,你正直善良,可以为了人妖和平付出自己的一切。
“你是活在梦里的孩子,便觉得人妖和平是可以实现的,赤子心诚,为师也从不干涉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可是蔺儿,人妖和平,从来都是痴人说梦。”
展蔺不可置信,他克制不住地后退:“您从前,不是这样说的……”
“为师不忍你挫败,便鼓励你,这和为师建立暗门,强健人类,灭世间的妖,并不冲突。”
展蔺眼眶已然红了:“不冲突?师傅一边鼓励徒儿去做想做的事,徒儿也一直在努力着,如同奇门很多的先辈一样努力着,但我的师傅却在暗地里捕捉妖,残杀妖,还将妖的东西安在人身上。
“这是挑起人妖矛盾的大事啊!师傅!这如何不算冲突——”
他的声音像是崩塌了。
展天详面上的神情已经全部收了起来,带着愠怒。
“你也敢提奇门先辈?正是为了这个狗屁人妖和平,一代又一代的人死去,到了这一代就剩为师一人。奇门曾经是怎样的风光,就是为了这个狗屁人妖和平,我原本有的都消失了,我的师傅,我的师兄弟,甚至我最爱的妻子,都死了。
“他们都是被妖杀的,你要和平?妖想过和平吗!”
“哐当——”
是剑落在地上的声音。
展蔺颓然靠在一旁的树上,他垂着眸,剑落在一旁,已然没了言语。
云挽月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被这些人抓住,说不定她就要变成血牛,养得白白胖胖然后一直一直放血直到死去。
展天详没有看展蔺,只看着黎清桦:“清桦,你向来是最听话的,来为师这来,你师兄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他会想明白的
他拿出一瓶药瓶:“也是为师的不对,提防了蒋霖这小子没让他见你,却不曾想他还是将你绑了,这是解药,快服下,莫要耽搁了。”
药瓶被扔了出来,黎清桦没有接,于是药瓶落在她脚下。
她声音艰涩:“师傅与百花阁,也有联系?”
展天详意味不明:“联系说不上,蒋霖门路多,能接触的妖或者人都更多些,他绑了这么多人,什么身份的都有这些年若不是筹算在擒妖司替他遮掩,他的百花阁哪里开得下去,他给我送妖,我给他遮掩,只是利益合作。”
黎清桦闭了闭眼,她没有再说些什么,因为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已经做了,便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人都是如此。
展天详见人没有好好接过解药,眉头皱起:“怎么?连清桦也要责怪为师吗?”
黎清桦从怀里拿出一块木牌,是她从小便佩戴在身上,上方方方正正刻着奇门和她的名字,她向来珍视。
因为对于像她一样没有家的孩子来说,这样一个木牌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标识,代表着无论她去哪里,在哪里,始终都有一个归宿。
她不像师兄,将人妖和平当做自己的责任,她跟着完成任务是因为奇门抚养了她,她喜欢奇门,为了奇门自然也可以完成任务。
如今不一样了。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姑娘,她心中有是非,有对错,她可以自己选择。
曾经裴长渊曾问过她,如果有一天自己师门要对挽月出手她会如何,她说她会站在挽月这一边,却不曾想,当事实真的来临时,是这样残忍。
比假设的还要残忍得多。
黎清桦将木牌折断:“这是我最后一次唤您师傅,奇门在您眼里想来也早就不算什么了,那么对徒儿的养育之恩,徒儿自然也可以当做不算什么,从今日开始,我与奇门,无论前门还是暗门,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也不是奇门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