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以为她这样幸运,竟过了这么一段平静日子,甚至还畅想着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如这段时间一般安稳又幸福。
原来平静是因为有人在遮风挡雨,而当挡不住的时候,风雨即来。
裴长渊顿了顿,声音如常:“并非很坏的情况,只上一次我们将人杀了之后原本散乱的捉妖世家便愤然而起,意图联合将我们绞杀,打的是诛妖邪,稳世间安宁的名号。近来……有不少查探的术士在附近流转,我闲时便出去杀了。”
怪不得这人总会消失一阵,其实处处都是纰漏,只是她沉浸在这样的生活里,便全然忽视了。
“至于妖这边,几大妖族并未动作,只是一些小妖觊觎你的血,这边术士多,他们也不敢来。”
云挽月垂下眼眸:“这些人,到底是想要诛妖邪,还是想要我的血。”
裴长渊将云挽月些许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目光专注:“若是前者,便是他们是非不分,若是后者,便是他们贪念丛生。无论是哪一种,你都有充足的理由将他们斩在刀下,因为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斩下?我太弱了。”
裴长渊将云挽月的脸托起,让那双桃花眼中再次出现自己的面容。当看清自己面容的那一刻,他自己也有一瞬的怔然。
他这样一副清汤寡水的面上,竟也出现了如此坚定的神情。
都是因为月月。喜怒哀乐嗔痴念,都是因为月月才衍生。
“不会,我会是你最锋利的刀。”
他握住云挽月的手:“我会帮你将他们所有人都斩下,再还你想要的安稳生活。”
云挽月眼眶又红了:“长渊,他们人太多了,你会死的。你今晚受的伤这样多,也只是破了一个诛邪阵,若是他们蜂拥而上,我们如何能活?”
裴长渊缓缓笑开:“我破了诛邪阵,却也将他们全都杀了,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若是不敌,我们便一起死。如何不算共白头?”
可你原本就不用承担这些。
云挽月将放在面上的手轻轻拿下,指尖一点点抚摸手心的纹路,裴长渊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虎口处还有薄薄一层茧。
他原本就在这山上清修,是她的闯入生生将他拉入了这旋涡里。
“长渊,你的手无故沾染了这么多的鲜血,神兽白泽的名声也全部覆灭,都是因为我。我是不是就不该来南海?”
裴长渊收了笑,他眉头蹙起:“并非如此,在你来之前,我如同一个傀儡一般活着,每日做什么干什么都会在既定的时间里规整进行,我没有情绪,没有欲望,不知何为人,不知何为人世间。
“是你的到来让我逐渐活了过来,你在我才算活着,神兽身份唯一的用处只在于我能拥有这份力量,将你保护完好。其余的从来都不重要。
“月月,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么吸引人,我只在你的眼里见到了我的诸多不同模样。我沉溺其中,甘之如饴。”
云挽月指尖颤了颤,随后又被裴长渊握在手心,将那颤抖一点点抚平。
她将那一句你会后悔吗咽了下去。只换做了其他。
“要不今天,我给你做饭?”
裴长渊重新笑开:“我竟不知月月还有做饭的手艺。”
云挽月不好意思:“自然是没有你做的好吃,但至少是熟了的。”
裴长渊将人带上了床:“我也不是人,也不会饿的月月。”
云挽月急忙起身:“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还做这种大动作,你不疼吗?而且我包扎好的伤口崩开了怎么办?”
裴长渊还是笑着:“不疼,若是崩开,便烦请月月再给为夫包扎一次。”
云挽月不认同:“不可能,必不可能,今晚我们分开睡,你睡你的我睡我的。”说着她几下将自己的外衣除去,睡到角落里。
因为隔得远声音也闷闷的:“若是伤口崩开,我就把你扔雪地里。”
并没有威慑力的威胁。
裴长渊见人终于恢复了鲜活才稍稍松懈,他闭了闭眼,手下运转妖力调息着,他需要尽快恢复过来,外伤并无大碍,碍事的是内伤。
若是再有一百年道行,何至于这般狼狈。
云挽月见人还不躺下,又出了声:“你怎么还不睡?”
裴长渊一边调息,一边躺下:“月月担心我,为夫自然是听言。”云挽月面色一红,头一次没有反驳为夫这个称呼。
就是这人刚认识的时候是那般,现在又是这般。她都快忘记他蹙着眉,冷着声音说话的模样了。
裴长渊感受着人逐渐平稳的气息,稍稍放下心,全身心专注在妖力运转之中。
过了许久许久,一道声音响起。
“长渊,等此间事了,我们便找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成亲吧。”
裴长渊倏地睁开眼,他轻轻回应:“好,届时三六九聘,凤冠霞帔,都给你补全。”
“明天我们去种一棵树再走。”她此前答应树妖爷爷要选个好看的地方把他种下,只是她一直生活在雪山上,对山下的环境也不是那么满意,便一直耽搁了。
而如今再不种以后怕就没机会了。
“好,种一棵树再走。”
“还有花灯,我们留下术法吧,让它永不熄灭,等我们以后回来,这里便是亮的。”
“好,让它永不熄灭。”
“还有你,我希望你活下去。”
“好,我们都会活下去。”
声响再没有响起,裴长渊翻身将人揽在怀里,再次闭眼调息。
第70章 前世(十三)
天气愈加凉了, 雪山上待了几个月,下了雪山又入了冬,云挽月尤其不喜欢冬天, 因为买的食物一会就凉了,凉了的食物尤其不好吃。
云挽月穿着一身布衣, 眉毛描得很浓, 眼眸也细细描绘改变了眼型, 一截暗灰色的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 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厚,将身形尽数遮掩,便是当面见过她的人也不一定能将她认出。
“人甩掉了吗?”
裴长渊点点头:“甩掉了, 此处人多,术士担忧百姓不会过多搜查。”
云挽月卸了力气:“都一个月了,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裴长渊牵着人走进一家酒楼:“无事, 无人之境已然不远了。”
这是他们一同商量的结果, 裴长渊早年游历的时候途径一无人之境,终日积雪, 温度极低,全然不是人能生活的地方, 便是妖也很难活下来。
确实他们如今能想到的唯一去处。
她熟练点了几个菜:“希望我们隐居个一百年, 这些要杀我的人已经死了一轮了。”妖寿命长, 他们打不过,只能用时间来熬了。
裴长渊看着耷拉着眉眼的人, 声音放柔:“不用一百年, 再有几十年我法术精进, 道行加深,便能护你周全。”
云挽月摆正裴长渊嘴上的胡子:“你这人, 我都给你化成这样了,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俊?”
云挽月面上的表情太过丰富,裴长渊禁不住笑开:“月月也很好看。”
云挽月顿了顿,随后将手收回,她面纱下的面颊透着粉:“长渊,你最近是怎么了,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老凶了,还总喜欢皱着眉,现在时不时就笑一下,我怪不习惯的。”
主要是太勾人了些,总笑得她心跳加快。
裴长渊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月月的眼睛好看。”尤其是那双桃花眼里印着他模样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每每他笑时,声音放柔时,云挽月总是格外好说话。
时间一久,便成了习惯。
云挽月咳了咳,生硬地避开话题:“菜怎么还没上来?”
她扬手:“小二,我们这桌的菜呢!”
小二远远回应:“这就来——”
云挽月见人端着菜上来,才将不断飘忽的目光放在裴长渊身上:“我跟你长渊,以后这种话你要少说一些,不然以后我习惯了说来就没用了。”
才不是她无法招架的缘故。
裴长渊很好说话:“都听月月的。这些日子都没吃什么,这酒楼生意好,想来菜品也是可口。”
云挽月加了一筷子蛋羹送入口中,淡淡的蛋味萦绕在口腔,柔软滑嫩,还有一点酱油的香。
她满意笑开:“确实好吃!太好了,终于吃了顿好的,这些风餐露宿的日子也觉得不辛苦了。”
裴长渊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刚要启唇说些什么,周围的空气霎时间一静。他眸色一凝,方才银两将云挽月提起。
“我们得走了。”
云挽月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这么快?不是说术士会顾及百姓吗?”
裴长渊一边拿出水壶递在云挽月嘴边,一边揽着云挽月的腰加快速度:“来了几位厉害的,这几人在城外直接锁定了我们。”
云挽月就着水将食物咽下:“有多厉害?”
“每一个都能同我打上一打。”
云挽月深吸一口气:“什么情况,这是将那群老家伙都请出来了吗?”
裴长渊指尖扬起白光,白光覆盖在两人身上将两人气息彻底隔绝:“不仅如此,还有许多人还在集结,比在南海时还要躲多上一倍。
“没时间了,我们需要立即启程。”
云挽月声音跟着低落下来:“如此厉害的人都来了,是不是也能进无人之境?”
“别多想,在厉害也是人类之躯,那一处就是当年的我都很艰难,他们进不去的。”
所以只要到了那里,就能暂时安全。
两人速度极快,几个闪身之间已经从翻越城墙从另一边出了城,云挽月指了一个方向:“走这边,有一座山易守难攻。”
她时常逃跑,对于逃跑路线的规划很是熟稔,那一座山是她研究过地图演算出来的最佳路线。
裴长渊没有停歇,立即带着人飞身而起:“别担心,再跨越一个城就能到无人之境了。只需要一个时辰。”
云挽月沉默着,她很少这样沉默,这一路的逃窜她都努力笑着,虽然经历无数次打斗无数次离开,甚至还杀了上百个人。
她都在努力笑着。
只是到今天,她好像有点笑不动了。
裴长渊抿了抿唇:“月月,这不是你的错。”这也是他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话。
云挽月拍了拍裴长渊的手:“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这天大地大到底哪里才有我容身之所。”
裴长渊紧了紧怀里的人:“再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届时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容身之所。”
云挽月眼眸暗了暗,她其实是很喜欢这人世间的,她喜欢人间烟火,喜欢人与人复杂的情感,喜欢注入了灵魂的美食,甚至山间草木都让她心生欢喜。
可是好像,活下来就好难好难。
也好累。
果不其然,跟着他们的人一直在守株待兔,在他们将将徒经山谷时身后传来了声响。
“我们先停吧。”
两人落在山顶上,这山的地形奇特,有一处巨大的天堑横亘在中间,下方是幽深不见低的悬崖,像是被什么生生劈成了两半。
云挽月二人才落在了这一边,另一边边洋洋洒洒落了许多人,服侍各异,又各自齐整,应是来自不同的家族或者门派。
裴长渊指尖不断流转着,手下在缔结法术,法术高深,他很吃力。
“你还要逃到哪里去!我等集结了所有道门中人,只为将你这妖花斩在当下,今日你的命该留在这里了。”
云挽月觉得荒谬,带着妖力的声音传了很远。
“格外,我只问一句,我哪里错了。”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错?你生来就是错了,你是如今世间唯一一朵罂粟花妖,曾经饮过你的血的人全然疯癫,不认父母,不认亲友,只想要再喝一口,这样的人何其多!”
云挽月胸膛不断起伏着:“所以呢?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喝了我的血才会有如此下场吗?难道不是他们罪有应得吗?既如此又何必一开始来擒我喝我的血?
“我逃了多少次,又躲你们躲了多久,就为了不让你们再来放血,按理说我还是我为了你们好啊,怎么如今到成了你们喊打喊杀,你们到底是脑子坏了,还是说你们生来就不明理!”
那方立时嘈杂起来,像是对云挽月这番话气极。
有一人大喊出声:“你是妖!你能安什么好心思?我看你就是来放毒,想要我们所有人都疯癫,这样你们妖就可以独步天下!”
这是什么阴谋论。她云挽月认识的妖都没几个。
她还要再说,裴长渊将人拦下:“不用争执,说不通的。”
云挽月陡然无力:“是啊,说不通的。”
那方还在谩骂着。
“妖都没什么好心思,那天衍门本是好心收留她,她还利用自己的血将天衍宗灭门,她的血如此之毒,不是天生坏种是什么?”
“兄台说的是,天衍门覆灭便是一个信号,若是不除了她,不知还有多少人将要倾覆,如此杀了她,此件事才能了了。”
“就是就是,我阿兄就是喝了一口她的血,如今还在家里不认人,我今日就是来寻仇来了。”
偶尔也有一个反对的声音:“可她看起来,好像很无辜……”
话音未落,便有另一道声音厉声反驳:“无辜?且不说她此前犯下的罪孽,就说这一路上她杀了多少人,这数得清吗?她若是无辜,死去的人,癫狂的人,哪一个不比她无辜?”
立时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妻子就是在此前诛邪阵前去的人,都被那白泽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