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相比她这种粉丝,其实裴南枝这位好友才更担忧吧。
苏筱雯抓住白色毛衣袖口蹭了蹭被泪水冰凉的脸颊,抬眸看向中央的裴南枝,她低垂着眼睫还在看稿子,可苏筱雯明显看到裴南枝抓着稿子的手指十分苍白。
裴南枝在忍耐,她的专业不允许她在这种时候情绪崩溃。
整场新闻联播下来,裴南枝挺直纤瘦身躯,如琉璃般的眼眸望着镜头,从容不迫地将这场午夜新闻完美拉下帷幕。
观众们是断然看不出她的情绪,最多只发现这位美丽的主持人今日嘴角没有了以往可人的笑弧,只有苏筱雯这位知情人士知道,在念到林禾的新闻时,裴南枝眼眶湿润犹如森林中的露水隐忍挂着,眼尾很快沾染了如绯色的红。
结束后,裴南枝没有同往常一样跟工作人员们致谢,只微微颔首,踩着银白高跟鞋走出演播室,拉开旁边洗手间的门,身影匿了进去。
她低头洗了洗手,让冰凉的水冲刷着手背,突然翻涌而来的情绪也跟着慢慢镇定下来。
她深呼吸着,胸膛跟着起起伏伏,心底的郁结更甚。
她非常不喜欢“抑郁症”这三个字。
棠倩也是因为抑郁症间接作用,在某次报道中遇到危险去世的。
长大后,她深入了解过这个病症,知道她的不容易,更加对抑郁症深恶痛绝。
林禾的情绪比当年的棠倩并没有更好。
林禾的父母都是演艺工作者,许是因为整日待在片场,他对演戏也很感兴趣,某次机缘巧合下,他在母亲的电影里扮演了她的儿子,因为演技很真实瞬间出圈。
裴南枝第一次被棠倩带到林家,认识林禾的时候,他已经参加过好几部大火电视剧,在演艺圈算得上是童星里的佼佼者。
初见时,林禾能言善道,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转变发生在他十六岁,他的父亲被狗仔爆出出轨圈内某位小演员,还有个私生子,众人都在谴责他的父亲时,没想到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男人竟然公开站出来澄清,说是林禾的母亲出轨在先,两人已经各玩各的很久,他跟那位小三是真心相爱的,求林禾母亲放过她。
那次事件在网上发酵得很厉害,因为棠倩的缘故,裴南枝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林禾母亲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小三的存在,也没有跟丈夫感情寡淡的情况,甚至于在事情被曝光出来的前一晚,那个男人还在用甜言蜜语哄着她。
因接受不了一辈子深爱的男人竟然当众污蔑自己,更无法接受自己被抛弃,林禾的母亲在三天后服用安眠药自杀了。
林禾跟裴南枝说过,在服用安眠药之前,母亲曾让林禾为她倒来一杯水,并且在他走出房间前,突然说了句:“若不是为了生你,我不会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变成现在这样的黄脸婆。”
这句话在母亲去世后,像是诅咒一样困住林禾。
如此多年,林禾始终认为若他当初不给母亲倒下那杯水,或许母亲就不会死,是他亲手将母亲送上死亡之路。
钻牛角尖久了,还会想,或许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那样他的妈妈不会受这样的苦。
林禾就是因此患上抑郁症,终日觉得活着没意思。
裴南枝从洗手间走出来,在走廊上望着窗外的路灯思考了片刻,还是掏出手机,找到林禾的微信,给他发了消息。
[即便人生再坎坷,只要抬头看一看,总会找到属于你的那盏灯。]
附上了窗外明灯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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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节,天气冰冷。
宏伟的电视台大楼外围是镜面体,冷空气撞击在上面形成了冷冽的水渍,渐渐变得雾蒙蒙,远远望去像是飘摇的海市蜃楼。
顾北忱坐在车里,遥远望着电视台大门的方向,眼眸里没有半点温度。
林良安坐在副驾驶,没忍住转头看向顾北忱。
他手里头有好几份文件需要顾北忱过目,刚刚做了解释说明后,一直在等着,可是顾北忱有点心不在焉。
顾北忱二十岁时,林良安被选中成了他的秘书,即便后来顾北忱去国外留学兼管海外分公司,林良安也一直陪同着。
他对顾北忱的事情掌握最全,他甚至比闻晟澜还要清楚顾北忱对裴南枝的感情。
刚刚裴南枝接了个电话,神色焦急,顾北忱许是担心了。
《午夜新闻》开始后,顾北忱坐在车里一秒不差看完,神色更加严峻,顾北忱心底是担心裴南枝的。
林良安没忍住问:“顾总,需要我让人调查一下?”
顾北忱抬眸看他,片刻后,冷言:“不必。”而后低头继续看文件。
林良安习惯了顾北忱冰冷如霜的口吻,以及毫无变化的神色。
他最是知道,顾北忱只有在面对周边亲近的人,才会有不一样的神色,特别是面对裴南枝。
裴南枝提着包走出电视台,扑面而来的冷空气顺着她的衬衫往里面灌,她不自觉颤抖了下。
领证后,顾北忱为她配了专车,日常都是司机在接送,即便是夜间新闻结束,走出来就能看到车。
她以为方才顾北忱不过是送她过来,自然是要回去找闻晟澜他们喝酒,走下阶梯,她习惯性地张望找着那辆宾利,却看到林良安站在迈巴赫旁边。
只一秒钟,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快步往迈巴赫的方向走去。
林良安为她拉开车门,她低头看到坐在里面的男人。
车里亮着暖橙色的灯,洒落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让他的脸庞也跟着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显得越发不真实。
她坐进去,翘卷眼睫眨了眨,眼眸深处满是碎了的星光,是惊喜的。
她无意识地挽住他的手臂,手指轻轻捏住西装。
“你怎么还在,没走吗?我以为你又回去找他们玩。”
顾北忱自然而然抓住她白皙的手指,果然很是冰凉。
“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玩的。”
他眉眼间透着清冷,可裴南枝却觉得这话带着隐隐的骄纵,好似在说,那些大老爷们的哪里有你重要。
裴南枝低下翘卷眼睫,眉眼间沾染了喜色。
“那我们回家吧。”
“嗯。”
司机将他们送到雅荷名苑。
裴南枝走进卧室浴室,细长手指慢慢解开衬衫扣子,丝柔衬衫沿着纤细的腰线往下滑,落在她白皙脚踝。
很快,浴室氤氲雾气弥漫。
裴南枝扬起细长脖颈,任由温水冲刷,情绪镇定了些许。
她想着是不是该去找林禾一趟。
只是林禾身份特殊,发生这样的事情备受瞩目,连临城电视台都有工作人员守在林禾家门口,她贸然前往不知道会不会对林禾造成什么影响。
浓密的水珠从柔嫩皮肤滑落,宛如出水芙蓉。
裴南枝转过身,拿来白色浴巾将自己裹好走出淋浴房。
若是以往,裴南枝或许随意穿上浴袍便躺下睡觉,自从搬进顾北忱的别墅,她终究还是不敢太随意,到外面隔间换上真丝睡衣,这才转身走出浴室。
刚巧撞上去隔壁洗澡回来的顾北忱。
在家的时候,顾北忱也会有很居家的装扮,比如现在穿着米白色的真丝睡衣,即便脸庞轮廓再明朗矜贵,身上也会多出一份柔和。
他目光落在裴南枝身上,是瞧见她穿的睡衣跟他情侣款,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等会儿。”
他拿了条柔软的羊绒披巾,盖在她身上,抓住她的如玉手腕将人往露台的方向拉去。
裴南枝跟在身后,疑惑问:“我们去做什么?”
顾北忱没回答,只回眸看了她一眼,唇畔带笑。
而后,他推开露台的玻璃门,裴南枝豁然抬起头,看到天空中徐徐飘落下来的雪花。
她的眼睛像是暗夜里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她望着初雪,而他望着她。
第42章
许久, 她缓过神来看向他,他才下意识地将脸撇开。
“竟然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以往顾北忱从来不会在意天气,刚刚洗完澡出来, 看到落地窗外飘着雪,第一念头是想叫裴南枝出来看。
顾北忱能感觉到心底的那座冰城在慢慢融化。
两人并肩走到玻璃围墙边,裴南枝仰头望着零零星星往下掉落的雪花, 心情好了许多。
“小时候,老师很喜欢让我们在话本上画雪花, 雪花有专门的形状。我们跟着描绘就行。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让我们画的雪花是那种形状, 因为我觉得雪花压根不是那样的。我看到的雪是整堆整堆的, 跟冰渣子一样。”
裴南枝歪了歪头, 手掌向上, 接住细腻的雪花。
“直到长大了, 有次跟寻寻去玩, 在雪山上捧着雪花,我才看清, 雪花真的是有雪的形状的。其实这个世界跟画本里面的一样美丽, 只是我不相信而已。”
顾北忱侧眸看向她,“寻寻之前住在南山别墅疗养的时候,只要遇上初雪,就在窗前蹦蹦哒哒地,说只要在初雪时分许愿,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或许你可以试试,反正她的愿望都实现了。”
“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愿望。”裴南枝平静笑着, “我从小就学会不能要得太多,这样的人生不会失望。”
“也不需要多遥远的愿望, 你可以许工作顺利之类的。”
裴南枝隐隐听出来,这人今晚说的话都太有指向性,好像是在开导她。
“你是不是看出我不开心?”
顾北忱眼眸里像是溺着星河,“很难看出我有眼睛吗?”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她情绪不好。
顾北忱这人面对外人总是很冷酷,外人无法与他接触太多,造成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冷面佛。
最近相处下来,裴南枝发现这人虽然冷了点,但其实性格也会外放,即便是“冷漠”这样的表情也带着很多不同的层面。
当下他就是一脸无奈地冷漠鄙视,反倒是将裴南枝逗得笑出声。
“今晚播报的新闻出了点变故,原本我们要报道一位威尼斯影帝获奖的新闻,可是这位影帝领奖后,在酒店割腕自杀未遂。是抑郁症。”
顾北忱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以往顾扉寻跟未婚夫霍驰吵架不开心的时候,他只会给她买很多东西,拍下珍贵珠宝随便她玩儿,让人送来她最爱的限量款包包,再或者就是为她准备平日里不能常吃的美食,如此顾扉寻情绪便会阴转晴。
只是,他不确定这些对裴南枝管不管用。
“他叫林禾,是我的好朋友。我妈妈去世前跟他的母亲关系很好。”裴南枝将身上的羊绒披巾裹紧,“因为原生家庭不幸福,导致他患上抑郁症,这些年他看了很久的医生,一直没有好转。我没有想到他会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想要结束这场病程。”
裴南枝眼尾逐渐沾染了胭脂色的红,“我妈妈临终前也患有抑郁症,在某次追踪报道的时候,从18楼坠下,当场身亡。经过警察调查,推断她是抑郁症发作,才会神志不清跳楼身亡。所以,我非常不喜欢抑郁症。”
顾北忱深知棠倩对于裴南枝的重要性,看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眶,心疼地将人揽入怀中。
裴南枝脸颊贴着他胸膛,修长手指捏住他的衣角。
“我以前觉得很奇怪,只是生病了为什么会不想活了。后来,我去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例子,发现这个病还挺可怕的。他们的面前好像有一个火圈,勇敢迈过去了,就是光明的未来,如果迈不过去,就葬身火海。”
“他们有他们的捆缚,你也有你的枷锁,这就是每个人各自的生活,得自己走自己承担。”
“我知道这其中道理,也并不认为自己是能拉他一把的救世主。只是朋友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终究是不知所措。”裴南枝仰起头,白皙脖颈线条柔美,“还有,想我妈妈了。”
从在孤儿院的时候,裴南枝便不是能言善道之人,后来进入裴家,短暂的幸福时光过去,孤独在裴家求生,也让她知道,心思不能太外放,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可怜你或者与你共情。
她并不擅长倾诉,却在初雪这晚,缓缓跟顾北忱说起了年少的那些事情。
她的人生是在五岁那年发生了改变,孤儿院旧址坍塌,她刚巧遇到了棠倩去追踪新闻,被棠倩从废墟中解救出来。
棠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给了她生活新的希望。
是因此,如今的裴南枝才能站在这里,跟顾北忱并肩看初雪。
“某种意义上,你是改变我人生的第二人。”裴南枝抬眸看向顾北忱,“如果初雪许愿真的有用,那我希望你一生平安。”
顾北忱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揉在掌心里,深邃眼眸注视着她,唇畔带着浅浅的弧度,眼眸里的冰霜在这初雪之夜反倒像是融化开,半点不见踪影。
“初雪许愿一年一次,就这么便宜我了?”
裴南枝笑出声,“怎么说的你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为了还礼,我是不是得许愿,希望你明年一整年都开心。”
裴南枝疑惑:“为什么只有明年一年?”
顾北忱温润的嘴唇不知何时贴在她柔嫩脸颊,呼出的气息是热的,躁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