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祁神情微微一滞,似乎过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时辰虽然晚了,可你今晚什么都没吃,吃一些才好去睡。”赵凝关切提醒道:“空着肚子睡觉对肠胃不好。”
陆云祁想起今晚赵凝到明镜司的时候天刚黑没多久,又和自己待到了半夜,想是也没吃东西,却记挂着自己,他的心再次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不太自然地问道:“你今晚似乎也没吃东西。”
“没有啊,我去明镜司府衙前吃了些糕点的。”赵凝同他说道。
原来是吃了,陆云祁沉默了一瞬,那种异样的感觉消散了一点,钱妈妈道:“夫人若是饿了,厨房里还有。”
“我不饿的。”赵凝热情地看向陆云祁,催促道:“快吃吧,吃面的时候还可以许一个愿,菩萨会帮你实现的。”
菩萨真的会完成自己这种人的祈愿么?陆云祁看着对面三人用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再迟疑,当即坐下伸手端起面条吃了起来。
云州人喜食面,平时多吃面条面饼,这一碗长寿面是钱妈妈亲手擀的,可这味道倒与平常有所不同,他尝了两口,抬起头来,还没有问,就听赵凝问道:“大人觉得味道如何?”
“好吃。”陆云祁轻声答道。
赵凝觉得满意,钱妈妈笑道:“这面汤可是夫人早上亲自放好了调料煮的,熬了好长时间。”
“灶火是我烧的。”钱睿遮掩了一下被火燎过的碎发,补充道。
怪不得味道有所不同,陆云祁问道:“这是哪里的口味?”
“据说是汉中一带的口味,用胡椒爆了香。我以前听一个厨子说起过做法,琢磨着自己做的。”赵凝知道京城中的面条并不是这个味道,解释道。
混着云州的醋香和渭南的辣子,酸麻适中,确实很好吃。陆云祁点头,不再言语,很快吃完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搞定!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睡。”赵凝见他吃了面,收了礼物,很满意,告辞去睡。
三个人目送她离开,陆云祁见她上一刻对自己好似满眼期待,下一刻立刻如同散值走人的态度颇为困惑。
“大人你生气了么?”钱睿忐忑问道。他知道自家大人自从当年的事情之后,再没有过一次生辰,今天他们冒险办了一次,唯恐惹得他不快。
陆云祁轻轻摇头,但他们看得出来,他没有生气。
钱妈妈笑道:“这都是夫人让我们准备好的,光是这件衣服,她自己做了很长时间。”
陆云祁闻言,看向那件衣服,微微一愣,说道:“这是?”
“这是护心甲。”钱妈妈说道:“我先前还以为这种东西失传了,没想到她还会这个手艺。”
陆云祁自然知道护心甲的珍贵之处,他看着上面镶嵌的金丝银丝铜丝,终于明白了赵凝之前买的金丝银丝的用途。
只是为了给自己准备一份生辰礼么?自己明明对她并没有多好,甚至连回门宴都没有陪她过去。陆云祁不禁想起今晚听到的那些话。
“我们先前还担心忠靖侯府的人都不老实,没想到夫人竟然对您这般好。”钱睿得了钱妈妈教导,对赵凝简直刮目相看。
“我瞧着她倒是一心为大人考虑啊。”钱妈妈高兴道。
“我觉得夫人是喜欢大人的。”钱睿越说越起了兴头。
陆云祁的手轻轻抚在护心甲上,闻言动作一停,脑海中难得觉得茫然,面上只是道:“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好。”钱睿和钱妈妈一齐应了,离去的路上传来小声道议论,“妈妈,我觉得我的猜测没有错,虽然夫人掩饰得很好,可关心这种东西是没办法掩饰住的。”
陆云祁只是将护心甲慢慢叠好,待到人都走了,他唤来司镜。
司镜同样注意到了那件护心甲,不由得一愣。
“去查。”陆云祁吩咐道。
“是查这件护心甲的来历?”司镜不太确定地问道,他刚来不知底细,还以为有人潜入陆府放了一件护心甲在院中。
“忠靖侯府的姑娘,哪怕是不受宠,也不可能会这么多东西。”陆云祁说道。
“是。”司镜意识到要查是夫人,难道这衣服竟然是夫人送的,他同样明白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连忙去查。
陆云祁还在出神,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时有断续,吹奏者像是记不清谱子,也像是没有力气,却是固执的吹奏着,丝毫不在意听众的感受。
他微微垂着头,看着那两个盒子上装点得红绸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番洗漱后,杜鹃吹了灯,在外间躺下,忽而开口问道:“姑娘,我听到笛声了,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躺在床上的赵凝同样听到了不远处的笛声,这笛声吹得调子有点熟悉,可吹得委实有点难听,让人一时想不起来吹得是什么。
“听到了就好,这么难听,我还以为是鬼在吹。”杜鹃松了口气。
“不要害怕啊,话本里的鬼吹笛子都是好听的,如此才能引得书生上钩。”赵凝安慰她。
“可是这是谁在吹,难道是大人再吹,不会要吹一整夜吧,这样会睡不着的。”杜鹃不免产生了新的担忧。
赵凝觉得以陆云祁的性子,不会挑半夜吹难听的笛子。那会是谁吹着笛子却不会被阻止,她慢慢地想着,想是这段时间跑来跑去太累了,却没有被声音搅扰,进入了梦乡。
杜鹃原是想出门看看到底是谁在吹笛子,却发现赵凝睡着了,不禁有点佩服,只好安心躺在床上,慢慢地熬着。
昨晚一直忙到半夜,好在第二天没有什么事情,衣服做完了,蔡姝的事情也了结了,一时半刻没什么需要早起的,主仆二人极有默契地睡了个懒觉。
直到日上三竿,赵凝才慢慢起床,洗漱完毕后直接吃了午饭。午饭过后,赵凝因着昨晚之事,越发想念起赵准来,他们相依为命多年,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想了半天,赵凝决定套车出门。到了二门附近,遇到了钱妈妈。
“夫人要出门啊?”钱妈妈打着呵欠问道。
“嗯。妈妈这是怎么了,昨晚也没睡好?”赵凝关心道。
钱妈妈苦笑一声,“年纪大了,有点声音便睡不得。”
赵凝回过味来:“昨天可是妹妹再吹笛子?”
“正是她。”钱妈妈幽幽叹了口气。
果然,赵凝知道陆府内陆云祁位置最高,可他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么只有陆云祁的妹妹吹一晚上笛子而没人敢劝,因为她同样是这个府的主人之一。
她到底生了什么病?赵凝越发奇怪,按理说病弱之人有嬷嬷守着,不可能让她熬整夜,到底是什么病让他们连劝都不敢劝。
赵凝看着钱妈妈面带愁苦,没忍心问,劝道:“白日府中若无事,嬷嬷不如寻个空儿歇息一会儿。”
“好。”钱妈妈慈爱地说道:“夫人出门在外,路上当心。”
“嗯。”赵凝答应着坐上了马车,今天她盘得发髻极是简单,到了半路上,她取出一面铜镜,将发髻散落下来,看上去依旧像个没有出嫁的姑娘。
到了赵准住的那条街,赵凝原要下马车,却是犹豫起来。
她想去看一下赵准,但又顾虑着陆云祁会知道弟弟的存在,继而知道她是替嫁的。哪怕她相信陆云祁是个好人,可这种牵涉极多的事情,难免会犹豫。
“姑娘不下去了么?”杜鹃问道。
赵凝摇了摇头,不打算下去了,只是掀开车帘一角,想看看弟弟会不会经过。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一眼,也是好的。
杜鹃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见状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这条路算是进城的必经之路,赵凝看了一会儿,没看到弟弟,却看到不少从法华寺叩拜回来的人,她甚至看到了忠靖侯府的马车,不知道上面是哪位姑娘。
忠靖侯府的马车过去之后,紧接着又过去数辆马车,其中一辆上的车夫赵凝认了出来,是跟过蔡姝一起出门的。可她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蔡姝的马车过去,她不禁有点担心。
按理说出不了什么岔子,赵凝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看见,终究是记挂,决定赶在天黑城门关闭前跑一个来回。
第19章
这日上午,蔡姝按着先前赵凝和她商量过的流程,在后厨与众人一通忙碌,前面的素斋宴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听说是府上六姑娘置办的宴席,真是精致。”席间一位年纪很大的夫人夸赞道。
诚毅伯夫人谦道:“是了,这些东西我没费什么心思,都是让六丫头去办的。”
“你们家六姑娘不仅样貌好,还这样会持家,还未定亲,眼下提亲之人岂不是踏破了门槛。”那位先开口的夫人说道。
“我这些女儿里,只有六女有几分才气,也不知道今后哪家的儿郎有福气。”诚毅伯夫人笑道。
“这一桌子菜既是六妹妹操劳的,怎么不见她出来用膳?”汝阳王陈篆问道。今日他原以为天正帝会来法华寺一次,故而早早起床。可不知为何竟是没有来,这让他兴趣缺缺,觉得白跑一趟。直到听到有人提起美人,勉强有了一番兴味。
坐在身旁的汝阳王妃蔡媛面色不太好看,说道:“六妹妹到底没有定亲,还是不要出来抛头露面了。”
“我们是一家人,王妃何故说客套话?”陈篆放下酒杯,微笑着看向蔡媛。
“王爷说的是,我让人叫她出来。”汝阳王对着身为女婿的汝阳王笑得恭谨,坐在一旁的蔡媛没有再开口。
菜都上齐了,听到仆妇们回来报说宾客们赞不绝口,蔡姝心中松了一口气,丫鬟鱼儿道:“外面想是没什么事情了,姑娘也坐下吃吧,已经让他们收拾了一桌出来。”
“好。”蔡姝刚答应下来净了手,诚毅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过来道:“老爷太太让姑娘去前面用饭。”
“外面不是大姐姐大姐夫在么?”蔡姝奇怪道,她尚未婚配,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王爷说姑娘和他们是一家人,让你千万不要外道。”丫鬟催促道:“姑娘赶紧收拾过去了,不要让贵客们等着。”
蔡姝闻言只得理了理衣襟,走向厅中。
厅里坐着的都是诚毅伯府素日时常来往的亲眷,蔡姝是晚辈,自然得行礼,但今日有所不同,第一个行礼对象是自己的姐姐和姐夫。
因为他们是皇族中人,哪怕辈分小,也是宴席中地位最高之人。
“给王爷王妃请安。”蔡姝说道。
“六妹妹请坐吧。”陈篆曾远远地瞧过蔡姝一面,记得她样貌极好,没想到一年不见,竟然出落成这样,心里不由一荡。
那一双眼神里流露的贪婪让蔡姝十分不适,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同长辈见完礼之后,蔡姝想找一个偏远的位置坐,诚毅伯却说道:“坐到你母亲身边去。”
听得父亲开口,蔡姝只得答应了“是”,坐下与蔡媛等人同桌。
蔡媛看着这一幕,并不如何惊讶。她早察觉到丈夫的想法,故而对蔡姝抱有敌意。只是自己的父亲也打这个念头,才让她真正的心寒。
她与丈夫成婚五载,未得子女,位置本就摇摇欲坠,可父亲不想着帮衬自己,还要让自己的亲妹妹过来做妾。蔡媛眼神冰冷,好在她早早防备,做了布置,绝不会让这些人得逞。
一顿饭好不容易捱过去,没有出任何岔子,蔡姝松了口气。待送走客人们,蔡姝留在静和庵里嘱咐人将东西收拾齐全了,正要寻姨娘一同做马车回去,丫鬟鱼儿跑过来道:“不好了姑娘,姨娘出事了。”
“她怎么了?”蔡姝脸色一白,忙问道。
“吃了斋饭后一直在吐。”鱼儿说道。
平日世家大族摆宴,姨娘们虽不在席面上露脸,也得出来伺候太太,蔡姝的生母吴姨娘自然是跟着的,上午瞧着还好好的,没想到吃了顿斋饭竟是出事了。
蔡姝心中担忧,脚下的步子走得飞快。
赵凝走进静和庵的时候,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她以为蔡姝也许是回去了,刚放下心来,正要走,忽然见到姑子和她打手势。
“怎么了?”赵凝忙问道。
“蔡姑娘的姨娘身子不好,眼下正在那着急,已是一团乱了。”那姑子神色慌忙,她们迎来送往的都是京城贵客,自然不想让客人在庵里出事。
赵凝心里着急,立时去了蔡姝平日歇息的房间,果然看见蔡姝和鱼儿趴在一张床边哭泣,床上躺了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相貌与蔡姝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苍老一些。
“怎么了?”赵凝走进去问道。
“姨娘吃了斋饭之后先是吐了,然后烧了起来,一直昏睡着,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蔡姝只看了一眼赵凝,便回头继续看着自己的姨娘,手抓紧着袖子微微颤抖着。
见蔡姝关心则乱,怕有什么想不到的,赵凝帮着问道:“那别人吃了斋饭可有问题?”
“都不曾出事。”蔡姝摇头道。
听上去不像是斋饭有毒,赵凝没瞧见有旁人,“大夫可来过了?”
“打发人去请了,只是路程有些远,还没有消息。”蔡姝答道。
这样干等着难免让人心焦,赵凝到底不放心,“姨娘用过的东西可扔了,我先去瞧瞧。”
“原是要扔的,被我放了起来,我怕大夫要瞧。”鱼儿从旁边柜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盘子。
赵凝看了一会儿,看出不同寻常的地方,“我们菜单上定的不是绿豆糕么,怎么成了豇豆的?”
“原是绿豆的,但早上有一锅不知怎地煮糊了,就让他们煮了拿手的豇豆糕,补上了余数。”鱼儿解释道。
赵凝拈起一块闻了闻,说道:“这味道不对,没有煮熟,这东西若是半生不熟,吃了会中毒。”
“什么?”蔡姝从前不管厨房事,自然不知道这些。
“这豇豆多是夏天之物,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倒是难寻了。”赵凝觉得此事疑点甚多,隐晦提醒道。
蔡姝听得明白,这也许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暗中布置,才害得她姨娘中毒。吴姨娘平日里身子便不爽利,一有病痛就会引得旧病发作,须得养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她平日里与世无争,究竟是谁下得手呢?
“你多多的喂姨娘喝水,看能不能让毒物冲下去,我去催一催大夫。”赵凝看着蔡姝六神无主的样子,替她出了主意,自己则快步走了出来,想看看大夫究竟有没有来。
皇宫中,天正帝因头风发作,并未出门,到了下午,传召了陆云祁。
陆云祁将查到的事情一一汇报,“……那群人表面上打制铁器,实则用这个法子偷盗大晁的铸铁工艺,甚至于悄悄向柔然输送铁匠。”
经过彻夜的查探,陆云祁他们查出最早被他们查封的铁匠铺子曾经收过一批没有亲人朋友的学徒,待学成之后,便将他们绑了,送至关外,为柔然人打制铁器。细查下去,查到的东西不止这些,还有他们向官员行贿的证据,试图进一步渗透入大晁朝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