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站在原地,看着天正帝拂袖而去,内心并不感到慌张惧怕。她被天
正帝囚禁了许多天,只能做到一件事情,那便是掩盖掉赵凝与陆云祁参与此事的线索。这样,天正帝怀疑不了更多,也许他们能活下去。
她与赵凝认识的时间算不得长,也是因着共同的利益才相识,可这几个月的相处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母女亲情,这让她想要做点什么。
她在很早的时候便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没有能保住杨家的亲眷,最后也没能保住杨苓。这一次,她想保住她在乎的东西,也算是为她充满遗憾的一生,留下一些安慰。
第51章
赵凝将马车停在了树林的外面, 她想要将马车拉进来,将陆云祁扶上去。可又怕自己离开的时候又出变数,一时间为难在那里。好在司镜和拭镜寻到了此处, 有了人手,便容易了许多。
“我们现在能去哪里?”赵凝问道。追杀者尚不确定, 且昨夜明镜司大火, 显是事情不小,贸然回城极易有危险。
“夫人, 去别庄。”司镜回答道。
赵凝记起来之前陆宁歆出城拜祭外祖父母,便是住在别庄里, 想是离此地不远。
在司镜的引路下, 几人很快到了别庄。因是常年有人在这里守着,日常器物都是一应齐全的。翻出其中的药箱, 赵凝查看了下陆云祁的伤口,主要集中在背部, 她便用剪刀将衣服剪碎,敷上伤药。
清理伤口的时候, 赵凝发现陆云祁身上有不少陈年的伤疤, 与刀剑劈砍过来留下的伤痕似有不同,其中有一道疤很长,不似一般的兵器造成。她忽然想到诏狱那堆刑具,想到陆云祁讲过那些刑具会留下的伤口。
赵凝的手不由颤了一下。她明白了那些伤疤的来源, 他曾在诏狱里被用尽酷刑拷打。当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凝沉默着帮陆云祁换好衣服, 正要将先前换下的衣服清理掉, 发现里面掉出了一个木匣。她俯身将东西见了起来,发现这个木匣有点眼熟, 似乎不知何时在哪里见过,她想帮陆云祁塞到他现在穿得衣服里,又担心里面有关乎他们所有人性命的消息,犹豫了一瞬,将其打开。
她打开里面的纸张看,竟是一封“和离书”。她已经知道提前“和离”是因为出了事,便瞥了一眼,没有细看,只是继续查看着木匣,里面还有一根同心玉簪,
这是……赵凝忽地想起来,上次她看到这个木匣,是大年初一。那时候陆云祁过来,是想要送这个给自己么?
他难道在那个时候就喜欢自己了么?赵凝不由出神,直到拭镜重新打了一盆水进来,她才回神道:“这到底是是在动手?是陛下么?”
“属下不知。若是陛下,恐会调禁军过来。”司镜先前在明镜司处理着后续,直到有事需要与陆云祁商量,方才寻他,此时亦是一头雾水。
要是禁军,不可能只有刚才那些人,赵凝道:“但无论如何,我们没有办法回城了。这里安全么?”
司镜待要回答,蓦地侧耳细细听了一瞬,说道:“有人来了。”
赵凝起身往外面看去,发现来人竟然是陆敏以及几个没见过的人。
“是大人的叔叔和堂弟。”司镜在一旁介绍道。
自汝阳王被圈禁后,原本追随汝阳王的陆敏一家不太好过,便托人想法子与首辅薛义山搞好关系。今日他们去薛府时,听到陆云祁私自离京的消息,便匆匆过了回来。
赵凝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陆云祁呢?”陆敏问着便要往屋子里闯。
赵凝拦住她的去路,说道:“这与你没有什么相干。”
陆敏顾不得摆长辈的架子,大声喊道:“无论如何,他不能走!”
“为什么不行?”赵凝总觉得他们对陆云祁的态度太过奇怪,这一次,她感觉自己要接近真相。
陆敏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亲人,朝赵凝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可是自愿留下的,只有他死在这里,一切才会结束,否则要死更多的人。”
“你说什么?”赵凝似乎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陆家叔叔脸色淡淡,上前道:“当年大哥私自出兵,招致陛下忌惮,可偏又死了。剩下的旧部对朝廷不满,心系大哥。如果陆云祁当年没有留在明镜司,与大哥‘反目’,那些旧部岂能活着?”
陆云祁拜戚砼为师,被人诟病极多,便是他背叛父亲求生。可原来,他这样做,是为了保住那群云州将士?
“对,你可不要破坏了他的计划,让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陆敏又道。
“你们倒说得这般大义凛然,他今日可以悄悄的离开,没有任何人得知,你们为什么巴巴地赶了过来?”赵凝质问道,“他这样做,难道只为了旧部,不是因为你们这群亲戚?”
这一番话将许多人说得哑口无言,陆家叔叔道:“总之他决不能走。”
赵凝想起陆云祁同自己讲,他留在明镜司是为了报仇,实则他是有机会离开的。他是为了云州旧部,为了这群家人自愿留了下来,将一切的矛盾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可这几年,云州旧部恨他,刺杀他,陆家的亲眷们不厌其烦地参奏他。这样的结果,值得么?
“我偏要带他走。”赵凝冷声道。
“你以为单凭你们几个人走得出去么?”陆敏说道,像是在证实她的话,外面传来呼哨之声,显是有更多的人在朝这个方向集结。
赵凝冷冷地打量了四周一眼,示意司镜将人背出来,自己则从一旁拔出了刀。
“今日谁挡我,我便杀了谁!”赵凝带着从未有过的杀意喝道。随在身边的拭镜同时拔出了刀剑,不知划破了谁的衣服,在场人连声尖叫。
“泼妇,泼妇!”可这群陆家人虽是武将出身,身上却毫无武艺,没人敢上前阻拦持刀的赵凝。
一行人冲出了别庄,没跑多远,就瞧见前面有人拦阻,赵凝刚提起一颗心,马车上的人走了下来。
“赵姑娘。”现如今的忠靖侯赵庆辉站在前面,递上了一块玉佩,说道:“你们现在一路往北,中间可以经过雁回关,那里是我父亲的心腹旧部。如果他们看到这块玉,就能放你们离开。”
“侯爷为什么要帮我?”赵凝问道,他们之前可并无交情。
“我知道姑娘不喜忠靖侯府,但我始终将你看做侯府的一员。”赵庆辉说道,这一次,算是报了一点陆云祁给过的恩情。
赵凝虽不解,可到底得了实惠,于是诚心道:“多谢。”
等到赵庆辉离开后,她转身嘱咐司镜和拭镜两人,“我们分头逃散,你们两个回去看一下宁歆和赵准,我担心他们也会有危险。 ”
“好。”现在人手有限,情况危险,大家皆没有废话,转身潜入城中。
昨日傍晚,赵准被天正帝召入皇宫,闲聊了许久,直到第二日,他才回到家中,发现门口有人等着自己。
赵准看见是陆宁歆,忙赶了上来问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陆宁歆同平常一样,面上仍旧没有太多的表情,说道:“上次我们约定明日见面,但以后我不会再过来了,我要离开京城了。”
“离开京城?”赵准吃了一惊,随后他想起昨日陆云祁过来说的那一番话,到底不放心,追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一趟别庄,取走东西后离开。”陆宁歆道。那里放着一些旧物,离开京城时她想带走。
“那我也跟你一起过去。”赵准担心是出了事,便想着跟上去看看。
一路到了别庄,此时庄子内已经没有人,只有狼藉景象,赵准更是吃惊,旋即警惕起来。
空荡荡的宅子也许会隐藏不为人知的危险,赵准提议道:“先回马车吧。”
陆宁歆没有反对,回到了马车上面。可是刚上去,后面似乎有人追了上来。
陆宁歆回望着外面的追兵,问道:“他们是来杀我们的?”
“应该是。”赵准看着每个人都是挥舞着刀往前追。
陆宁歆旋即从一旁的包袱里抽出了一个东西,正是赵准送她的千机弩。她熟练地搭上箭矢,倏地发出了箭矢,正中一人。“你驾着马车!”
“哦哦好。”赵准答应道。他同样学过骑马赶马车,此刻并不慌乱。他想起战场上有战车,便是不同的人协同作战,和他们现在似乎相像。
前来追杀的人本以为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成不了什么气候,见到自己的一个同伙倒在了地上,正要改换队形,却一一被射在马下面。
一番努力后,两个人逃脱了追杀,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便都沉默下来。赵准观察着陆宁歆,总觉得她沉浸在不知何处,小声道:“怎么了?”
“那一年我看着许多官兵冲进家中,捉了许多许多的人。”陆宁歆一向木然的脸上逐渐现出了些痛苦的表情,她的语速很慢,似乎在搜寻着回忆,“这些年我一直在做这个梦,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直到你上次同我说,我才明白。我该拿起弓箭,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对,我们都要努力,保护我们要保护的人。”赵准肯定她的想法,正要与她商量下一步去哪里,听见马蹄声响起,这次只有两个人。“有点眼熟。”
陆宁歆则是认出了来人,收起了千机弩,等到人近身的时候,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夫人让我接你们两个过去。”拭镜说道。
赵准问道:“去逃亡么?”自他有记忆以来,迁徙便是隔段时间就会发生的事情。
“对。”拭镜点头。她从前没有见过赵准,但见他临危不乱,觉得他与姐姐倒有许多相似之处。
“你带她走,我要留下来,回到京城去。”赵准冷静说道。
拭镜并不赞同:“您留下来,前路也不好走,现在薛义山恐也虎视眈眈。”
陆宁歆同样看着他,赵准却是淡淡一笑,道:“可没有人总是在躲避着,这一次,我要去面对它,拿到想要的东西。”他不能每次都躲在赵凝身后,受她的庇护,他也在长大。
“那你要好好活着。”陆宁歆轻声道。
“你也要珍重,会有再见的一天。”赵准对着这个认识几个月的朋友承诺道。他因数次搬家,幼年的好友都已失散,分离是他生命中的主色调,可这一次,他心里有种预感,他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拭镜和司镜见他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带着陆宁歆离开。他们几个人没有玉牌,只能绕远路行进,心里则是担忧着赵凝与陆云祁。
薛府,管家来报,“大人,已经按您的计划开始了。”
薛义山淡漠颔首,看着面前的棋局,布着下一步棋子。
昨夜明镜司大火,天正帝极为愤怒,不久便犯了头风。有人趁乱要杀掉离开明镜司的陆云祁,那他便加一把火,搅浑这一池水。陛下被头风折磨得愈发虚弱,只要待他死后,扶上一个不知事的幼帝,便是最好的结局。
只有这般,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蛰伏数载,眼看就要有结果了。
赵凝驾着马车,带着陆云祁向北边跑去,可还未到雁回关,再次遭到堵截。这一次是一个棘手的家伙。
项飞鹰坐在马上,看着他们,似乎很满意:“这次你们很狼狈啊。”
赵凝知道天正帝已经出手,便问道:“一开始便是陛下派人?”
“让他受伤的不是陛下,但我是陛下派来的,而且待会还会有人过来。”项飞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所以说,快点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凝警惕地看着他,并不相信他的说法。但此刻陆云祁昏迷,她对上项飞鹰,完全没有获胜的把握,以她的了解,项飞鹰倒真不像是喜欢多此一举的人。
“我干嘛要留下他,总是压我一头?”项飞鹰话语中流露着期待,“只有他走了,我才能在这京城里做第一。”
赵凝一向不懂此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问道:“那我们走了,你该如何交代?”
“我见过你们吗?”项飞鹰故作疑惑道,“好像远远地瞧见有人掉下山崖,其余我都不清楚。”
赵凝颇为无语,她警惕地路过了项飞鹰,直到跑远了,才确定他真的是在放他们离开,内心更加困惑。
项飞鹰看着离去的马车,没有任何的动作。没有人知道,当年他曾经受过戚砼的恩惠,可在他从外地调回京城之时,戚砼已经死了。人人都说是陆云祁下的手。可他查了数年,并未查到陆云祁杀掉戚砼确切证据,反而发现戚砼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那些亲人竟然与孝恭皇后亦有亲缘纠葛,可他们却是住在乡下隐姓埋名地过着平静的日子,不知道是在受谁的庇护,才能躲避了那么多年。
直到最近他才发现了一点端倪,竟然是陆云祁在照料着那些人。
按着赵庆辉的指引,赵凝带着陆云祁一路出了雁回关,方才松懈下来,停住马车,让马休息一会儿,这样他们才能一起跑的更长远。
拴好马车,赵凝转身去了车厢,看着马车里的陆云祁仍在昏迷。她便检查了陆云祁的伤口,好在没有发炎,她从一旁拿出药瓶,帮着换了药。然后她拿出水壶,弄了点清水,涂抹在陆云祁的嘴唇上,准备继续赶路。
陆云祁昏睡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