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赵凝说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很不容易,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反正他们没有恶意。”
陆云祁点头道:“这些好的结果都是因你平日心善之故,他们心里也清楚的,愿意因此报答你。我知道你也不求他们的报答,但每个人都知道好人该有好报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就等着柔然人打上来么?”虽说此次柔然人可能抢掠完势力相对孱弱的部落后就此收手,可他们一向野心勃勃,更有可能前来进攻。赵凝觉得这样太被动了。
“先等等司镜他们传回来的消息,就能知道他们到底打不打算打了。我最近也会去一次云州。”陆云祁说道。等消息确定,他就得去见一下父亲昔日的旧部,那群至今还在误会他的人。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过去。”赵凝思念着几年未回去的故乡,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现在可能与之前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好。”陆云祁略犹豫了下,还是答应道。“另外,我会让李叔给朝廷写一封折子,讲述柔然侵略其他部落的事。”
“那天正帝会管么?”赵凝不抱期望。
“做一点试探罢了。”陆云祁同样不觉得他会有反应,“万一他真的能生出点警惕之心,送点粮草过来岂不更好?”
赵凝算了算他们的粮草,哪怕有裴怀真接连不断地往这边送,可一旦出现敌军围城,就不能撑过太久,到底是一个隐患。要是真能从天正帝那里要点粮草也好,只是希望不大。想来想去,她说道:“希望阿准这次能顺利回归宗籍。”
陆云祁算了算日子,说道:“万寿节快要到了,他们那边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第54章
万寿节将至, 京城一时间人人忙碌,各省送的寿礼一一被运送过来,藩王的祝寿折子接连不断地呈进了京城。
天正帝每日便是看各色寿礼, 回复贺寿的折子,受朝臣恭贺, 龙颜大悦。这日召见内阁辅臣议事之时, 收到一封战事折子,发现是武胜关的守将呈上的一封奏报, 言说柔然抢掠其他部落。
天正帝怒道:“竟敢在朕的万寿节前行如此之事!你们竟是没一个人知道么?”
内阁诸人纷纷跪在地上,薛义山回禀道:“此事说不定有诈。那些边境小国态度暧昧, 且与周边常有仇怨, 也许动手的并非是柔然人,而是其他人。”
天正帝本是盛怒, 但薛义山安抚的极有技巧,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是了,让人去调查一番。”在思考之后, 他并没有轻易相信奏折中的内容, 不仅是觉得柔然并没有实力与他们抗衡,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陆云祁还活着,在暗地里搅弄着势力,与他的大晁过不去。
他不能让陆云祁的阴谋得逞。
下了朝, 天正帝刚到了寝殿, 听到太监报说, 静妃过来请安。
蔡姝进来行礼道:“陛下, 万寿节将至,前些时日妾听姑子们说, 去佛前念经极有效用,便想着为陛下祈福。”
天正帝笑道:“爱妃操心后宫诸事,已是忙得紧,这等事情,还是交由其他人去做就是了。”
“是妾的一番心意,哪好让别人来代劳?”蔡姝浅笑着说道。
天正帝被这番话说得熨帖:“爱妃执意要去,那便去吧。你也有好多时日没能出宫了,就当去散散心。”
“多谢陛下恩准。”蔡姝行礼毕,慢慢退出殿内。
目送着蔡姝离开殿中,天正帝的内心不免又比较起来。记忆中无论是沈静还是疯了的皇后,性子都是有几分骄傲的,他曾经觉得蔡姝只是长得有几分像沈静,现在却觉得,蔡姝似乎气质有了变化,与记忆中的样子更相似了。这次寿辰,也许可以再加封她为贵妃。
到了庵堂里,蔡姝跪在佛前,对着一盏长明灯,默默祝祷着,“佛祖在上,愿我儿早入轮回。愿阿凝和她夫君平平安安,一路顺遂。”
她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并没有其它内容,只想着要佛祖见到自己的真心。及至晚上,蔡姝才走出庵堂,抬头正好看见天间一轮明月。
江南的林荫道上,裴怀真与赵准料理完赐田一事,吃过饭后闲聊起来。
这是赵准第一次参与具体的政事,着实忙碌了许多天,想起最近的成果,他不由道:“总算是安稳做完了,没有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这些时日忙于赐田,可有什么想法?”裴怀真与赵准在外办事,时常与他谈论大小政事,颇有考较的意思。
“想法真是太多了。在咱们大晁,靠种地活着真是不易。一年赋税看上去不多,可除了缴纳钱粮,还另有徭役。自上到下层层盘剥下来,许多自耕农只能献田给道观和有官身的大财主,才能免于税赋。”赵准叹气道。云州因人口四散,好多田地都撂了荒,他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直到最近在江南各处巡查,他终于将平日在策论里看到的事情结合在一起,一时间颇多感慨。
“若是你来改革此项,该如何改呢?”裴怀真问道。
赵准最近多有考虑,当即答道:“自是要削减税赋,除了上缴一定的粮食,其它事情不可教百姓过于忧苦。”
裴怀真提点道:“可税赋一旦缩减,受影响的不只是京城的王公亲贵们,各地屯兵筑桥修路,皆出于此。”
赵准思忖了下,答道:“种地屯粮是第一要紧事,可供赋税的项目并不只有一种,好比商贸,若是长久发展起来,便是很大的进项。”
裴怀真又问:“若是人人都向往商贾之家,不事田亩该如何?”
“财帛多增者,则酌情课以重税,以资田亩。”赵准想了下,又道,“商贾虽利润丰厚,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不说别的,便只是旺铺里的一个迎客伙计,都需要极快的机变。”
裴怀真轻轻点头,又道:“这些时日听你说下来,似乎你想改变的极多。”
赵准畅想了一下:“日后我希望可以革除贱籍,不要让百姓世世代代被身份禁锢住,只能操持贱业。可以迁徙到其他地方,做其它职业。”
裴怀真颔首道:“那殿下便要创造一个政治清明的大晁,让百姓各安其居而乐其业。”
“我会好好做的。”赵准认真答应道。
裴怀真心里对这个少年愈发满意,他选定赵准,是为着偿还祖辈的错失,可现在,这个选择似乎真的能带来不懂。他想了一会儿,问道:“入太学之前,你在南岳书院念了半年书,那再往前是在哪间书院?”
“是我姐姐教我的,我姐姐跟她父亲学的。”赵准已经知道赵凝的生父是谁,最近他们处理献田一事便参照了永兴年间的文书,“姐姐常教导我与人为善,做好事并不是为了图人报答,只是要对得起自己的一颗心。”
赵准想起过去与姐姐相处的日子,清贫辛苦但又觉得温馨。赵凝虽教他心善,同样也教过他有原则,不被他人裹挟。哪怕是日后真的能登临大宝,他也要做一个同过往不同的皇帝,好好地爱护百姓。
裴怀真心里想到,也许正是有那般热心通达的姐姐时时教导,才能有这样不错的少年。
没有几日便要到万寿节了,他们须得在那一日赶回去。次日一早便上了路,哪怕是到了夜间,也很少做停歇。月光洒落下来,赵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们在同一个月亮下,相聚之日想必很快来临。
花了几个月,赵凝带着织娘们一同劳作,做了数套藤甲出来,嵌在现有的轻甲之上。裴怀真先前借助寺庙转运的粮食业已送了过来,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法华寺大师研制出的上品伤药。
一切皆已齐备,赵凝与陆云祁便打算前往云州,见一下故人。
多年没有联系,如今上门,自是由李守备引着过去。
昔日那场大捷之后,功名被忠靖侯府的人所夺,云州旧部们有的被夺了兵权,有的便只能在偏远的关隘里守着,今日齐聚一室,看着陆云祁,尽皆不屑。
“哟,我们这陆大人是回来了?”
“京城那么好,高官厚禄,竟然有舍得回来的一日。”
“老兄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大人不是自愿回来的,是被皇帝老儿撵出来的。”
“给皇帝老儿做了这么多年的狗,现在被一脚踹开,只能灰溜溜地滚回家中。但时移世易,也不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你的地方啊。”
李守备怒道:“你们几位怎么说话,要不是少将军这些年在京城做了靶子,你们焉能有现在的日子?”
“现在的日子?我们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好歹是一个痛快。”几位将军发泄着自己的怨气。
陆云祁没有理会他们的抱怨,只是说道:“我知道各位叔伯近年来吃了许多苦。可最近我们收到北境许多小国的线报,柔然正在统一草原,不日便会发兵我们云州。”
“少将军这是没法干明镜司使,又回来做将军了啊。”那位将军依旧在冷笑。
这些人明面上是对陆云祁不满,实际上是对朝廷不满。可陆云祁为了保全他们,在京城里挣扎了数年,赵凝早已忍不了再有人以此攻讦他,便道:“诸位既是对陛下有气,对柔然有气,何苦撒在我们身上。”
“你……”那为将军气道,“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我倒不知道,咱们云州竟是不许人说一句公道话。”赵凝冷笑道。
“你这小姑娘……”
陆云祁打断他的话,说道:“当年是父亲与各位叔伯杀灭了柔然人的气焰,如今许多年过去,是宝刀已老,只能逞口舌之快了么?”
先前诸多牢骚抱怨,陆云祁皆是好好听着,他们这群行伍出来的人性子粗糙,索性说了个过瘾。可自从赵凝开口后,他们意识到陆云祁的态度有所不同,不由得冷静下来思索。纵然是心里有气,可在场众人都明白他们说的有理,便沉默下来。
“粮食铠甲我们都给大家带来了。既然各位将军都是有脾气的人,还请大家打出气势来,切莫要丢了前线将士们的脸。”赵凝说完后走出了屋中。来之前她便知道此行不会舒服,可见到这样的态度,心里还是有气。
“阿凝,你生气了么?”陆云祁忙追了上来。
赵凝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
陆云祁暗悔答应带赵凝过来,无措道:“要是还不高兴,我们回去将他们骂一顿吧。”
“算了,他们也不容易,反正我已经骂过他们了。”赵凝摇头道,“你心里怎么样?”
“我没有事。”陆云祁想到刚才赵凝毫不犹豫地回护,心里丝毫不觉得怆然。
赵凝见他面色尚可,到底还是担心,说道:“走吧,多年没来,我们在街上看看吧。”
“好。”陆云祁跟上她的脚步,两人一起出了将军府,到了街上。地处边境,因着曾遭战乱,云州城内人口大半迁徙。前段时日贸易重启,方才有了些人气,可现在局势更加紧张,街上只有寥寥几个人。
时值深秋,赵凝穿着厚厚的衣服,看着城中各处,说道:“好萧索啊。”
“等着这场战事结束,应当能有所恢复。”陆云祁说道。
“那群将军真的会抵御柔然人么?”赵凝不免担心。
“他们亦是嘴硬心软。既然已经答应,便会开始准备。”陆云祁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青石地板,这里是云州的主干道,为了能跑起战马,修得很宽。“更何况,他们都懂军法,明白要是真的贻误战机,自有军法处置。”
赵凝见他后半段话说得严厉,便道:“他们也不至于真的懈怠。”
陆云祁便道:“嗯,总归是需要人同心戮力的。”
“这次若再成事,一定不能再让大家心寒了。”赵凝想到过去,叹道。
陆云祁亦是如此想。
安慰完彼此,赵凝握着陆云祁的胳膊,两人围着主城走了一圈,陆云祁观察着她的脸色,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
万寿节,天正帝站在皇宫的佛堂之中,听着法华寺主持讲经。
主持半阖着双目说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若要在轮回转世中与人重逢,除了努力修行以外,还要想法子,加强羁绊。”
天正帝思忖了一会儿,问道:“大师此言和解?”
“如夫妻之间,子女便是他们最大的羁绊。如父子之间,血缘便是他们最大的羁绊,诸如此等。”主持答道。
天正帝会意。他宠爱蔡姝,因着她与沈静相似。可他这一年来修佛,修得便是与沈静重逢,哪怕是来世。
法华寺的大师佛法修的极好,便是天竺的高僧不远万里来此论道,也没有谁能够得胜回去。天正帝因此相信他们对于因果轮回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