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谨点开附件，第一页的执行摘要还没读完，就收到同标题的新回复邮件。
陈其睿的邮件发出不到五分钟，姜阑回复老板并抄送所有人的邮件就来了：“Well noted. Will follow up immediately.（收到，会立刻跟进。）”
施谨点击窗口右上角的X。
这就是姜阑，永远能够在第一时间用老板习惯的方式让老板感受到她的认同、支持以及她的高行动力，不论她心里到底怎么看。
――还同时不忘了卷别人。
施谨要是陈其睿，施谨也会器重姜阑这样的下属。但是目前没有手下分担日常工作的施谨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做不到姜阑这样。
施谨稍稍偏过头，看向宋零诺的位子。
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又出了个大风头。树大招风，人红遭嫉，都是职场常态。宋零诺不愿意来她这里，施谨就看看梅森会怎么保护好下属。
姜阑回复完邮件，看向坐在对面的曾雾，“抱歉，是老板的邮件。”
曾雾无所谓。他此来的目的已经说清楚了，无论姜阑和梁梁是什么反应，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他要回英国，这事梁梁很好理解。他要释出拍摄model casting的决策权，这让梁梁惊讶极了。
她没问为什么，这么好的消息，她才不会节外生枝。之前拍摄，不愿意选用宋零诺做模特的最大阻力正来自于曾雾，现在好了，以后没人能再干涉梁梁的喜好和选择。
姜阑说：“你回英国，以后零诺时尚的重要拍摄都在英国进行？现在跨国出行很不方便，品牌方没办法派人现场跟片。”
曾雾说：“可以云制片，云跟片。”欧美的商业摄影工业体系成熟度极高，疫情之后很快就有全新手段和解决方案满足品牌方的各类要求。
这话提醒了梁梁，她说：“那宋零诺呢？我要继续用她拍‘无畏WUWEI’的大片喔！”前两次的效果非常好，梁梁希望品牌的传播创意能够保持高度延续性。
曾雾看姜阑，“飞模特到英国拍摄。”
姜阑摇头，“不可能。中国过去，隔离十四天，英国回来，隔离十四加七天，一趟往返光隔离就是五周，这个时间成本公司不可能承担。”
曾雾说：“隔离期间她可以远程工作。”
姜阑看他半天，没讲话。她做不了这个主，她得去问模特的老板是否批准。更重要的是，模特本人需要同意这个工作安排。
第59章 . 勇气可嘉
姜阑还在沉默，梁梁先跳起来：“你有没有搞错？飞行、隔离、拍摄工作的时间全部加起来要六周！‘无畏’和其它街头品牌一样都是drop式月度上新，标志性常青系列一年四次刷新概念和单品，你要让宋零诺每个季度有一半的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吗？我绝对绝对不会同意的！”
在梁梁看来，这根本不需要去问当事人的意见，不论是曾雾还是姜阑，都不可以提这样的要求，都不可以给宋零诺无形的压力。
梁梁不同意，曾雾无所谓。坚持要用宋零诺拍“无畏WUWEI”的是梁梁，不是他。如果不是考虑到宋零诺的价格对品牌方而言最便宜，他在上次也有其她选择。品牌方不愿意飞自己看中的模特去国外完成拍摄工作，那就只剩一个选择。
曾雾对梁梁说：“我会让伦敦的几家大经纪公司整理模特资料，你再选人。”
梁梁很不高兴，“雾子！这就是你以前承诺的‘苟富贵，勿相忘’吗？”
曾雾不为所动。
一顿八欧每人的廉价自助餐，要被她反复利用多少次？他当初同意和零诺时尚签两年的独家排他合作，为的就是还她十一年前的那顿饭。这事早就两清了，梁梁再说什么都没用。
梁梁哭丧着脸，转过头：“阑阑。”
姜阑说：“曾雾。你本来就长期base在伦敦，我尊重你要回去的决定。可是疫情期间，很多平常简单的小事都会变成大困难，你也需要理解我们。拍摄的事情，如果宋零诺和你交替往返，一年四个季度，你来这边拍两次，她去英国拍两次，这样可以吗？”
曾雾说：“你支付我在隔离期间的所有误工补偿，就可以。考虑到我不是每天都安排商业拍摄工作，你可以按一周三个工作日来算。”
一个工作日四十万人民币。五周十五个工作日，一次就是六百万人民币。
姜阑无法驳斥他的要求。按照合同条款，他的要求合法且合理。面对这个工作的唯一成就感是赚钱的男人，姜阑不再废话，“我会在内部讨论之后，给你答复。”
送走曾雾，姜阑关上办公室门。
梁梁不满：“你脾气也太好了吧！”
姜阑讲正事：“我不可能有这笔额外预算。你要么就同意让宋零诺飞过去，要么就重新看模特。”
别说不可能有预算，就算有，她也不可能付给这个男人。品牌中心一百样事情，样样都缺钱。
梁梁闷声不语。
姜阑说：“他要回英国，理所正当。他在那边进行‘无畏WUWEI’的拍摄，能够利用的行业资源与人脉会更为充足。我当初高价同他签署合同，看中的就是他在欧美时尚圈内的影响力。梁梁，我们今天做品牌，首要目标是什么？”
半晌，梁梁回答：“我当然是希望‘无畏WUWEI’能够被更多人看见，品牌影响力越大越好。”
让世界看一看，中国人也能做品牌。这个愿景不只属于梁梁一个人，更属于曾经、现在以及将来为了“无畏WUWEI”付出过热爱、时间、精力的每一个人。
姜阑说：“那么你就重新看模特。”
梁梁又恼了，“阑阑你懂不懂喔？”姜阑不是搞创意的，当然不懂设计师看中一个能够代表自己作品的形象有多么难得，梁梁不爱再多解释，“反正我就是喜欢宋零诺！”
搞创意的人，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车轱辘话，姜阑没工夫和梁梁继续纠扯，“你按曾雾提供的资料重新看模特。我去征求宋零诺和她老板的想法。两手准备，同步进行，OK吗？”
梁梁没有更好的办法。
梁梁走后，姜阑点开邮箱。HR的刘书棋已经发来1：1的邀请，要同每个部门负责人谈陈其睿提出的最新任务。
其他人怎么看陈其睿今天这一出，姜阑不知道。姜阑只知道她这位老板从来都不是一个做慈善的人，否则陈其睿当初裁什么员、冻什么人头、砍什么年终奖？公司今年财务数字的各项指标就在头顶，缺口有多大，各前台部门都清楚。陈其睿绝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CSR项目和一个小朋友的建议，就让所有部门的老板都跟着折腾这一通。
但不论如何，该姜阑表的态，她必须第一时间表。老板要做这事，额外成本有多少，减税又能减几个钱？所有部门里预算最多、也最容易被砍费用的，当属品牌中心。这种事情，她要是不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态，其它部门哪个能放心自己的预算不被动？
姜阑浏览新的未读邮件。在她的回复邮件之后，其他部门副总裁也都纷纷回复，只有战略与数字化中心尚无人回复。
这也能理解。部门老板的位子空着，其他人谁代表部门回复都不合适。
姜阑在抄送列表中找到梅森，点击查看她的内线号码，拨过去。
梅森不知道姜阑要找她聊什么。姜阑找她，没约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而是选了一间小会议室，梅森多少明白这是姜阑在照顾她的感受。
但梅森不需要这种刻意的照顾。
姜阑的性格与为人，梅森不够了解，不过姜阑以前是怎么挖坑给宋零诺和CMI跳的事情，梅森还没忘。
姜阑的助理给两人准备了两杯热茶。
梅森没碰杯子，“有事的话我们就直说吧。”
姜阑微微笑了，中台部门的人向来如此，尔虞我诈沾得少。有梅森这样的老板，也不怪有宋零诺这样的小朋友。
梅森要求直说，姜阑就直说了希望宋零诺能够出国完成品牌大片拍摄的事情。
梅森当然不同意：“恕我无法批准。”
她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情？让她同意宋零诺每个季度都有一半的时间在远程工作？这种工作效率和质量要怎么保证？CMI的工作还要不要正常进行了？她要怎么长期跨时差地管理下属的工作表现？
这些固然是最基本的因素，但更为重要的是――CMI是中台的中台，八百年也得不到一次聚光灯机会，宋零诺这回被陈其睿树立为公司年轻人才的典型，让CMI第一次得到了全公司高层的关注，也让梅森有了更多的职场资本。梅森是宋零诺的老板，宋零诺能有十分卓越表现，梅森必占五分教导功劳。部门副总裁的位子还空着，梅森怎么可能在这种关键时期，同意让宋零诺淡出大家的视野，变相削弱自己的职场资本？
姜阑说：“这件事情，你是否需要问问宋零诺本人的想法？”
梅森说：“公司马上就要推出HIPO计划，宋零诺中长期的职业目标绝不是做模特，她不能偏离发展重心。”
言下之意，有她为宋零诺把关就够了。
姜阑喝了口茶。
梅森的态度很强硬，背后是什么原因，姜阑能猜出十之八九。梅森对公司和品牌的感情很浅，姜阑打不了品牌人的情怀牌，她决定不再继续做无用功。
刘辛辰被叫进老板办公室。
姜阑让她坐，直接布置工作：“‘无畏’下一季广告大片的公关稿，你将宋零诺的名字和信息加进去。”
刘辛辰讶异，“为什么呢？”
七月份那次她本来提出要加入宋零诺的名字，但是当时姜阑否决了她的提议，理由是过度曝光对宋零诺而言并非一件好事，网络和舆论的力量足以成就一个年轻人，也足以毁掉一个年轻人。
按计划，“无畏WUWEI”下一季的广告战役将于十月十五日正式上线，媒介采买与公关传播沿用前一季的渠道与策略，刘辛辰不解姜阑怎么会突然提出新需求。
姜阑说：“三个月前的宋零诺，在广告和公关稿所触达的人群眼中只会是一个得到了‘天降好运’的普通女孩。但是现在，如果大家去看她的小红书和你们的B站视频，将会看到一个活生生的、脚踏实地工作的、认真生活的、有自己观点和想法的年轻职场人。适时适度的曝光会对她有好处，也会对品牌更有好处。”
刘辛辰当然愿意苦心经营的账号获得更大曝光和流量，她点头，“好的。我来安排工作。”
姜阑继续布置：“你今晚和Petro通个电话，请他协同在北美和欧洲市场做‘无畏’下一季的公关传播计划。我稍后也会发邮件给他，叫他配合你的工作。”
Petro Zain是零诺时尚海外事业部的品牌传播负责人，base在纽约办公室，负责零诺旗下所有品牌在北美与欧洲市场的传播与营销工作，直接向姜阑汇报。他的内部职级比刘辛辰高不少，但业务汇报线却是平级。
刘辛辰这回更加讶异，“为什么呢？”
受限于全球疫情，“无畏WUWEI”的海外开店日期屡次被延后，此前姜阑为了最大化预算效果，决定在品牌建立海外自营线下渠道之前，不做任何大规模传播工作。但是现在，姜阑变更了她的决定。
姜阑回答她：“我要测试这组片子在海外时尚媒体与核心受众中的喜好度。”
刘辛辰答应下来。
她心中疑惑仍然未解，如果只是为了做测试，那么找CMI在海外的调研公司做一轮media panel（媒体小组调研访谈）不就好了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姜阑又问：“你和宋零诺最近合作得还好吗？”
刘辛辰点头，“挺好的，我们今晚还要一起拍视频呢。”
姜阑笑了笑。
视频一直拍到快十一点才结束。宋零诺累蔫了。下午向陈其睿汇报方案是一件极度消耗内心能量的任务，再加上还有其它工作要完成，晚上她完全是看在广告收入的份上，才用毅力一直撑到了现在。
刘辛辰精力旺盛，十一点半还要和美国同事开电话会议。宋零诺表示要先走。刘辛辰在她走前感叹了一句：“诺宝，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出国吗？以前没疫情的时候，每年时装周我都能出去，今年我已经要憋疯了。”
宋零诺一愣，她并没有要去英国读书，刘辛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说：“我没有要申请学校的打算哦。”
刘辛辰说：“你不是有去英国拍摄的机会吗？你还没考虑吗？”
宋零诺一头雾水，“什么拍摄？”
刘辛辰也奇怪：“曾老师回英国，和阑姐说好以后的拍摄都要在英国那边完成。我听说梁梁还是想要继续用你，阑姐和你老板也沟通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她们没人和你说吗？”
宋零诺没回答。
进家门的时候，宋零诺一点困意都没有。为什么没人问她的意见和想法？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要直接替她做决定？她是个没有灵魂和自我意识的工具人吗？让她去英国拍摄的始作俑者是谁？
手机进来新微信。
曾雾：“你有空的话，周六我接你去郝老师那儿吃饭。”
这是两人这几天第一次联系。
上周末吵架后的委屈还没完全消退，现在又出现了新的矛盾。
宋零诺盯着屏幕，几秒后，她破天荒地主动打语音给他。情绪正上头，一等接通，她就质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过了半夜，男人的声音有点沉：“我什么样？”
宋零诺很生气：“我上周六和你说了我不去英国，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你为什么又要逼我去英国拍摄？”
年轻女人的声音不小，曾雾迫不得已将手机移开了一点。他不知道姜阑是怎么做内部沟通的，这口锅居然还能扣到他头上？是他要这个模特吗？
他没多解释，“怎么，去英国短期拍摄你也不愿意吗？”
宋零诺为什么要愿意？她有本职工作，还要做适应性时尚，大老板很认可她，她应该更加努力获得晋升，她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她为什么要为了他而让自己这么委屈？他要回英国这件事就已经够让她委屈的了！
气头上，她心里想了什么，嘴上就说了什么。
曾雾听完，“我知道了。”
宋零诺没想到他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她的眼眶又开始发酸，“你回你的英国吧，就这样吧。”
她也不要再去郝翠雪那里吃饭。就算她是他女朋友，又有什么必要呢？
她听见男人说：“行。”
宋零诺又委屈又气，把手机扔到一旁，蒙着被子开始哭。她当初购买这件奢侈品的时候有多少隐秘的快感，现在就有多大的伤心。她根本不是奢侈品的目标客群，她也并不具备维护奢侈品的能力。不自量力这四个字，就是用来形容宋零诺的。
哭了多久，她不知道。
梦里，飞机像硕大的鸟，振翅从一片金茫茫的稻田上起飞。巨大的声浪与气浪中，一根根稻穗摇摇欲倒。
宋零诺睁开眼。
脑海深处的飞机轰鸣声让她的头发昏。哭了睡了，她缓过劲来，情绪也好多了。她伸手摸了半天，才找到滚去床边的手机。
